看著凌放這次跳躍的葉飛流,只是短暫地驚艷了那么零點幾秒秒,甚至來不及在心里夸贊,就狠狠一皺眉——
凌放剛一離臺,左腳雪板向外開的角度就大了,支棱出去劃出一道不規(guī)則弧線,他憑著天賦般的超強平衡感,在高速、高空狀態(tài),嘗試找回平衡,不幸的是,恰好此時側風加強了。
將軍山今天風力也就三到四級,按理說影響不大,可誰讓空中的小少年目前就在各種意義上都……有點飄呢?
40米跳臺的騰空時間短,凌放的左腳帶動雪板激烈回擺,但是他能感到,身體已進入危險的□□。人體的無動力滑翔,其實就和飛機滑翔的原理一樣,傾斜是失去升力和墜毀的前兆。
……壞了。
凌放心里還能比較冷靜地判斷出態(tài)勢。在心里對自己說這兩個字的功夫,他雖然失衡,也依然靠著慣性劃出了剩下那半條優(yōu)美的拋物線,躺著落在著陸面的雪面上。
“啪嘰”一聲。
這個詞用來形容人體摔在雪上的聲音挺貼切的,“啪”是落地,“嘰”是擠壓雪……
雪和雪還不一樣。
跳臺滑雪和其他許多帶有滑雪倆字的運動不同,它的冬季跳臺滑行面正如此前所述是用冰鋪在滑道里,而雪只是在著陸面,是個冰雪合一的古老運動。大部分雪上項目,比如越野滑雪和高山滑雪,正規(guī)比賽道上是硬雪,這是為了提高滑行速度,降低阻力。跳臺滑雪著陸坡上卻是粉雪,這是因為跳臺滑雪運動員以極高速度在空中俯沖下來落地,軟質粉雪還是能夠起點緩沖作用。
但相對應,著陸就更不穩(wěn)定了。
粉雪質地輕軟松散,摔起來也是揚起一片如嵐似霰的雪煙……該說不說的,客觀看,倒是挺漂亮。
凌放是顧不上看雪的,他從意識到動作出問題,就開始準備一項跳雪運動員除了爬臺階之外的,另一大必備技能——滾。
沒錯,就是滾。
他是側倒著落地,兩只雪板撞地從斜后方瞬間脫離,然后順坡滾了得有十幾圈兒,好在這樣一來沒傷著胳膊腿。等滾動自然停止,凌放一時間沒能站起來——倒是真沒哪里不舒服,也習慣摔跤了,不過小孩子的身體平衡感好、靈巧但也更敏感,凌放覺得有點暈。
葉飛流已經(jīng)從臺階上趕下來,把栽倒的凌放和抱奶貓一樣,確認上肢沒問題后,拎著肩膀讓他坐起來,拉著他緊張兮兮查看關節(jié)摸骨頭。跳雪容易傷的部位除了運動常見的腿、腳踝,還有肋骨和肩膀和鎖骨連接處,因為一旦摔了就會倒。
凌放不吭聲地按葉飛流說的,試著站起來,發(fā)現(xiàn)挺走運,腳都沒崴,但是爬起來還是低著頭不說話。他沒想到這一世第一次跳40米臺就栽了,還是在葉飛流考察自己的當口,沮喪得很。
葉飛流確定他啥事兒都沒有,才松了口氣。然后就開始批評了,“你這孩子是從哪兒學的!歐美做過那么多風洞試驗,依然那么多運動員選擇低類型曲線是有原因的你知道嗎?高曲線起跳容易失去平衡,還容易出高危動作,亞洲男性的肌肉爆發(fā)力普遍不如人家,這么搞的更少!”
凌放低著頭,說話聲量都比平時還低,但還是要堅持發(fā)言:“亞洲運動員也可以的,比如日本名將原田雅顏他就是這個特點……”
葉飛流氣笑了,“你具備專項力量了嗎?你調整過知道差別嗎?你知不知道小時候就瞎搞,容易技術動作變形!高曲線起跳后你倒是撐得住高曲線飛行姿勢啊,就剛才倒是飛挺高,那你倒是給我著陸??!”
凌放不看他也不言語,葉飛流估計他皮嫩,看著沒事,不過衣服里保不齊有擦破皮兒的地方,一般是手肘、膝蓋,但是這孩子都不看也不喊疼的……
凌放是覺得,這回沒戲了,他可能確實不該在這一世頭回跳40米臺就嘗試高曲線,但他這不是執(zhí)念嘛……
葉飛流長嘆一口氣,“行行行凌放,我接你這個私活兒了、行了嘛?”
被收下了!凌放一臉意外地抬頭看一臉不情愿的大人。
“我可以跟著您訓練了嗎?”
葉飛流看看凌放烏溜溜的大眼睛,嗯,這雙眼睛總算不那么冷靜淡然了——因為驚喜瞪得更大了些。
“可以,凌放,而且我倒是很喜歡你的一個特質?!?br/>
“是起跳姿勢和飛行曲線的潛質嗎?”凌放看著他猜測,專注得目光灼灼。
“不,”葉飛流頓了一下,然后深沉地搖著頭說:“是你的虎。”
咋說呢,只看表面的話,可真看不出來??!
葉飛流帶著凌放下山,走了幾步,他又遲疑了一下,想著小孩子畢竟剛摔了一跤呢,于是斜睨了一眼凌放,不顧他的拒絕,幫凌放拿了他的跳雪雪板。
跳臺滑雪的雪板是特殊的,按照運動員身高體重設定長度比例,最終一定是比運動員身高更長,運動員們平時訓練也都是自己收拾,只有比賽時時間緊迫,能有工作人員幫著拿雪板。
凌放少年時期,身高還沒長成,小小的孩子扛著長長的雪板,肉眼看起來比例尤其明顯,叫人瞅著怪不落忍的。
葉飛流邊拿雪板還要邊嘟囔:“所以我就不愛帶小孩兒啊,是真的很麻煩……”
凌放于是把雪板交給大人,眨眨眼,抬頭看著咧著嘴的葉飛流,冷靜地指出:“葉教,您是不是,其實挺高興的?”
葉飛流一秒收笑,瞥他一眼。
“高興個毛線,一個虎了吧唧的小破孩兒。別的教練怕是都不敢要你,有我做教練,你才是開心得不行了吧!”
切。凌放面無表情,撇頭直視前方,小聲dissback,“……湊合而已,不貼譜的老大叔。”
“老大叔”葉飛流聽得清清楚楚,然后當場震怒,“小破孩子懂什么!三十多歲是黃金年齡!鉆石王老五懂嗎!次次去國外都有漂亮姑娘在酒吧比劃著非要跟我聊天!”
“哦?!?br/>
凌放懶得和他吵。
首先,體制內運動員在外國,哪怕比賽和訓練結束也不太可能去酒吧玩,除非偷著溜出去。呃,這么一想,這人倒也不是干不出來……
前世也一直沒聽說葉飛流成家了,估計還是個單身主義浪子?
嗐,既然有了教練就湊合著用,不挑了。
跳臺滑雪是大周期項目,運動員和教練員往往彼此密切依托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如師如父。前世機緣巧合入行太晚,凌放沒有這樣從小帶他,很可能一起走過整個生涯的教練。今生有了,那浪子就浪子吧,要是沒家,以后做徒弟的養(yǎng)他唄。
凌放咬了一下腮幫的軟肉,面上平靜得很,雖然眸子里活躍的光點、和輕盈的腳步透露了他心底的情緒——他也什么都不會承認的!
就這樣,在葉飛流的碎碎念里,凌放跟著新出爐的教練,迎著呼呼撲臉的山風,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