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些。”凌放伸手拉了韓墨京一把,又被韓墨京提醒注意腳下灌木,這種寒冬里還倔強地死守原地的灌木根兒,很能絆人腳。
他和韓墨京順著呼救聲的方向再走,就超出了公眾旅游區域。
野山坎坷,還蓋著淺淺一層毛茸茸的雪,保不齊下面會有冰,都要小心,他倆攀上爬下得很不好走,十幾分鐘才走出幾百米直線距離。
凌放恰好又聽見了一聲“有人嗎!”
可見方向找對了。他們尋摸著喊人,沒有回音。
韓墨京分析或許是因為風向,兩個人就往順風方向搜尋。
半晌,凌放側耳,又聽見一聲:
“……我在這里!”
這次聲音近了許多。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停下四處看,凌放眼尖,沒一會兒叫住韓墨京,他踩在幾塊陡起的大石頭前,往下一指——是有個人,穿著藍色沖鋒衣,蜷縮在陡坡下。
下面是個陡坡,但有些刁鉆:60度左右斜下幾米后,陡然坡度加劇,再往下說是小型斷崖也不為過,怪不得有人上不來,也是倒霉,就這一小段如此,偏偏就把人困住了。
雙方距離落差才十米左右,韓墨京試著問:“我們聽到有人呼救,你還好嗎!”
聽到兩個年輕男聲,下面的人大喜過望,掙扎著抬頭,“我在這兒!”他不敢大動作,深吸氣才能大聲說話。
這是個中年男子,帶著副磕碎一邊鏡片的眼鏡,狼狽地橫趴在一棵山巖間斜叉生長的碗口粗的樹上,腿緊緊夾著樹干,右手也抱著樹。
下頭是堆著積雪的小山澗,摸不清深淺,山壁也有各種碎石碎冰,一旦滾落十分危險。賴以維系的樹沒多粗,他一吸氣大喊,整棵樹甚至都跟著顫巍巍,抖落了上面少許的積雪。
這樣可不行,得趕緊把人救上來
“哥們兒,先找專業的求助……”陡坡下的這位建議著,抬頭說話,隨著他這一動,他趴著的小樹根部就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不堪重負。
這位哥們兒也就不敢再動彈,幾乎屏住呼吸,老老實實趴著,腿早也僵了。
凌放一開始就打開了手機,發現信號空空。
韓墨京手機用的另一家運營商,稍好些,還能給本地公安號碼發出條短信,也不知道能不能溝通成功——實時地圖加載不出來,他就靠著緩存的地圖報送了經緯度,短信也注明了走來的大致路線。
在這樣的山林里,就算知道經緯度也不準確,高低落差大、視覺盲區多,很難尋人。北京的警力還算充足,效率也比較高,通信硬件建設好,但歷年依然都有消失在野外,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登山者呢!
韓墨京皺眉,“我下到主路,那邊有信號,我聯系外頭,再帶人上來。”他記路很靠譜。
凌放咬唇搖搖頭:“下去再原路回到咱們這兒要1個小時左右,何況你還要等人碰頭,可這樹……”
此時過午,山風漸起,風力稍強小樹都搖搖晃晃,看起來岌岌可危啊!
凌放沉吟片刻做了決定:“我們先試著救人!”隔著這么近,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出事,還是要下去一趟。
十米大約兩三層樓高,看著嚇人,但對凌放這種職業而言,有防護措施就不算可怕。
“好。”韓墨京看出他的堅定,“你打算怎么做?”
只見凌放利索地翻轉一路背著的雙肩背包,掏出安全繩、防撞護膝護肘,還有幾片暖寶寶,甚至有一包抽真空壓縮的保溫毯掉了出來。
韓墨京有些詫異地挑挑眉,這么齊全?
他看凌放一眼,凌放回視:沒工夫解釋。
也對,既然要救人,那行動要緊。
韓墨京拿起安全繩,在坡上選了棵大樹,利索地打結固定好。凌放是抽空對著網絡視頻學過,韓墨京卻是小時候在挪威進夏令營學的童子功,繩結打得很牢靠。
他還攔住凌放:“我下去,你都快比賽了,不許去!”
在凌放面前,韓墨京難得這樣強勢,搶過護肘就邁到陡坡前,準備穿戴。
“……”凌放正要說什么,突然急撲向韓墨京要去把人拉開,“小心!”
他的動作卻沒快過在場的另一個。
一道閃電般的灰影從天而降,閃現一般變換了一次方向,直撲二人,發出凄厲的尖聲嘯叫:“嗷喔——”
竟是寒光一閃。
尖利的爪子撓向韓墨京的脖頸。他反應很快,抬手一擋,手套也深深被劃開幾道,單層麋皮的厚實手套,居然一下就撓破,手背輕傷破皮。
韓墨京皺眉,立刻下意識擋著一旁的凌放,往不明來客處看去——
那是一只花色酷似暹羅貓的小型動物,說小又不小:比起普通貓,它的體型大了一倍有余,叫聲也低沉得多,又不像虎豹,反而有些像猛禽掠空的嘯叫。
兩人此前竟對它毫無察覺,都不知它是在別的樹上埋伏了多久。
這似貓的動物精瘦,皮毛灰撲撲的,但眼睛锃亮,勁頭十足,對著陌生人嗷喔喔地叫嚷。
半晌,陡壁下面傳來奶聲奶氣、幾乎要散在寒風里的一聲回應:“嗷——”
原來如此,母“貓”帶崽兒?
細看,底下那人抱著樹的手還護著一只小貓崽,同命相連。韓墨京瞥了一眼覺得這不像個壞人的舉動,于是問“你怎么抓得那只小的?”
“我是救它……”那中年人苦笑。
碗口粗的小樹長在巉巖縫隙里,看不出根系走向,小貓倒沒事,趴個大活人也不堪重負。人出聲一動,小樹又晃了晃,嚇得他不敢出聲。
“嗷…嗷……”小貓崽子很敏感,叫聲微弱。母貓就更焦躁了,甩尾巴團團踱步。
“你急沒有用,你讓我們過去,兩個都能救上來。”凌放跟她講道理。
講不通。本來他很受小動物喜歡,但是貓科動物中領地意識強的居多,再加上是護崽母貓,只死死守著不準人靠近。
這怎么辦,韓墨京琢磨著,打算把防護繩往下扔,凌放看出他意圖,對下面人說:“你冒險動動!總比坐以待斃強。”
那人只敢輕聲說話,聽得到:“……左胳膊折了……”
估計是傷了一只胳膊,另一只一直抱著樹干,都不敢松開,怎么系他自己呢?
看來必須有人下去搭把手。凌放咬牙,“……我體力還是好些”
韓墨京嘆了口氣:“行,我引開它。”
他已經被這條不知具體是什么科目的大貓撓過一爪子,接觸野生動物有風險,要打狂犬疫苗的話,總歸他一個人打。
這不是爭執的時間,韓墨京確認了保護措施,粗長的安全繩總長三十米,余量夠用,扣環固定裝置完好,中段可以控制下滑速度,凌放自己用一條,拉著另一條下去備用。
韓墨京配合著凌放做好準備,隨后揮舞樹枝,去激怒那只母大貓,好將她引開些。
“你一定注意安全!”
凌放站定吸氣,往下看。
“……”
他晃晃頭,似乎搖掉腦子里的一些多余想法,仔仔細細觀察了一會兒,確認路線,就義無反顧地越過邊緣,邁出了第一步——仗著安全繩防護,放出了五米的活動量,開始從陡峭的山壁上往下攀爬。
坡度變化的地方對他來說也沒什么難度,順利越過。三分鐘不到,就繼續放了些繩子,再向下,已經一腳蹬在了求助者所在小樹右上方。他調整角度,踩穩,仗著優越的腰腹核心力量傾身,“來——”
他把手里牽著的另一條安全繩,遞到求助男子的右手里。
那人咬牙,靠腿夾住小樹,微微抬起上身,拉過繩子從腋下繞過。
可惜他左臂一直軟綿綿垂下,左手幫不上忙。
凌放再往下,腳踩在小樹正上方一塊石頭支棱出的尖角上,從他手里接過繩頭繞了一圈,那人自己再用右手固定好。
大功告成。
凌放就示意他先往上爬。
男子試著拽緊安全繩借力站起來,從樹上險挪一步靠近山壁,然后開始攀爬。
幸好這人看起來也是常年行走,不算胖,最吃勁的山壁凸出點,凌放還伸手托了一把他的鞋底,男子使出吃奶的力氣單手用力,腳總算上去了。
這就算步入正軌。
直線落差其實不高,雖只有一手能使上勁兒,但有繩索拽著,一鼓作氣,也能到頂。
一上去,中年男子狼狽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站起,那小野貓崽兒已經在他沖鋒衣的口袋里探出頭,焦急地呼喚母親,隨即連滾帶爬掙扎出來,跑到大“貓”身邊去了。
大“貓”依然警惕地看著人類,隨后不咪不喵,叼著崽兒就跑掉了,怪沒良心的。
人也確實顧不上她們,凌放還在下頭呢!
韓墨京一手在凌放緊繃的安全繩上撫著,單膝跪地,眉頭緊鎖地往下望。
凌放體力消耗非常大。
山風呼嘯著漸漸加強,曬不到陽光的這處凹谷溫度驟降,越拖越不妙。
凌放一看那男子安全了,就蹬著石塊,選定左上的一處灌木根作為下個落腳點,準備借力出發。
第一下用力,就覺得腳下力道不對。
只聽輕微一聲“喀——”
他救的那人在看似纖弱的小樹上窩了半天都好好的,他這一腳隨意蹬住的堅硬石頭,卻突然碎裂開!
那棵看似不起眼的小樹,根系竟是多半倒長,不知多少年過去,居然瓦解粉碎了這塊露頭不多的巖石的后半部分,坑爹的是,碎掉前還真看不出來它這樣敗絮其中。
?
今天的運氣會不會差到有些離譜?
險象環生,好在有安全繩穩固,總不至于失去依托就掉下去。
可保命不意味著保平安。
凌放驟然失去平衡,繩子晃動幅度一大,立刻向旁邊撞去——也是幾塊大大小小的石頭、夾雜冬季枯萎支棱的灌木叢。
他只來得及護住眼睛,一臂環胸,盡量減少傷害。
凌放很冷靜,說真的,甚至很平靜。
死不了吧。
他甚至沒有閉上眼睛,就看著自己要撞到的位置……
一瞬間,凌放整個人沖向山壁側面的趨勢,卻又突然減緩——
繩索上方,韓墨京跪地、上身后仰,整個人死死拽住了凌放那根安全繩。在出事后一秒不到的時間里,他暴起發力,扛著凌放的體重,硬是收了一小段安全繩,減少了晃動。
為了增大摩擦力,他甚至在凌放出發前,就為以防萬一脫了手套,兩手被繃直的安全繩帶動著,碾過地上的碎石。本來就被撓破的手背一時血肉模糊,卻絲毫沒有放松,“……小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