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良府門口的紅色燈籠在冷風中搖曳,忽閃忽閃,最終抵不過寒風終于熄滅,只剩下縷縷青煙。
前廳內,氣氛有些壓抑。大夫給良夫人診脈之后,良夫人微微轉醒。良大人已經是經歷了大半輩子風雨的人,這件事情他也瞬間就想通了。
而良夫人醒了以后,情緒依舊難以轉換,壓抑著自己的哭聲,低低啜泣。
本來賑災就會有意外,尤其寧州的災害還這么嚴重,又出了瘟疫一事,他們也早有了心里準備??墒敲髅髦皞鬟^來的信件都是捷報,怎么突然就……
半晌,蘇瀛起身說道:“良大人良夫人節哀,人死不能復生。”
“誰人死不能復生?”正端著桂花酥的良雪茹聽到這句話時顫抖了一下。
剛才她一直在廚房,外面有些許騷動她都未在意。聽到哥哥要回來的消息,她一整個下午都悶在廚房中,只為了給哥哥做他喜歡的桂花酥。
“雪茹……你先回房去!”良夫人拭了拭淚水,紅著眼睛看向她,似是不想讓她知道。
“母親,你怎么了?”良雪茹將糕點放在桌案上,拉起良夫人的手問道。
“我沒事,你先回房去吧!”良夫人眼神躲避,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說這件事。
“母親可是因為哥哥回來太高興了?你看我給哥哥做了他最愛吃的桂花酥呢!對了,怎么不見哥哥?”良雪茹說著端起那一盤金黃色的糕點。
“雪兒,你哥哥他……他在寧州賑災出了意外,去世了!”良有義閉了閉眼睛,沉痛的說道。
“什么?”良雪茹手中的糕點應聲落地,金色的桂花酥散落一地,她未曾理會,像是聽到了假話一般。
“父親,你說什么?父親你剛才說的是真的么?不會是哥哥在逗我玩吧?哥哥真是的,他怎么能……怎么能開這樣的……玩笑……”
說到最后,她的已經泣不成聲,就算哥哥能開這樣的玩笑,可是父親和母親不會啊!
那個仿佛昨日還在逗她寵她的哥哥,怎么會突然就不在了呢?
“雪茹,你節哀……”清歡實在有些不忍,那么寵愛雪茹的良權不在了,卻是因為她引起的,她是個罪人!
“節哀?你是誰?你憑什么那么輕巧的說節哀?節哀能將哥哥還回來么!”良雪茹瞪了常清歡一眼。
“雪茹,不得無禮!”知道了清歡的身份之后,良有義也不得不對她敬畏三分。
天家的人高人一等,即便是個貴人,也比他們都高貴。
良雪茹冷哼一聲,咬著唇,離去。
“小姐……”小丫鬟看了良夫人一眼,得到應允之后,追著良雪茹而去。
清歡抿了抿唇,眼里閃過歉意,若不是她,良權也不會……
蘇瀛好似知道了她的心思,輕輕握住她的手,她抬頭看見蘇瀛深如古潭的眸子,心里頓時寧靜了不少。
經過良雪茹這么一鬧,良有義也沒有太多的心思去招待蘇瀛,于是說道:“王上,夜深了,還請王上在府上下榻。”
蘇瀛握著清歡的手,立在堂前說道:“良大人,良權一事,孤王會命人厚葬,追封爵位,良大人節哀!”
“微臣多謝王上!”良有義攜夫人跪下。
一條人命值多少錢?當然是無價的!尤其是對于喪子的良有義來說。他寧愿窮困潦倒,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葬身寧州,而且尸骨無存。
而蘇瀛,自知僅僅是追封和賞賜都不足以彌補良家,所以他心中暗暗有了自己的主意。
蘇瀛并未在良府住下,而是連夜帶著清歡回了王宮。清歡的情緒有些氐惆,他知道若是留在良府,她會有更多的愧疚。
清歡何嘗不知蘇瀛的細膩,她知道,蘇瀛是為了她才會如此奔波。
王宮中火樹銀花,亮如白晝??轃o枝葉的樹木上掛滿了琉璃燈盞,一朵朵火苗隨風搖曳,卻靜謐的近似蕭索。
蘇瀛牽著清歡走過這一排排樹木。
清歡眸子里映滿了光束,曾幾何時,她也曾在這深宮中夜游,曾幾何時,她還輕嘆這宮中繁華玉錦。
可是在經歷了那么多之后,再回到這里,只覺得一切恍如一場夢。人生在世,富?;蚴秦毟F,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這世上走一遭。看盡這世間繁華,走邊這千山萬水,擇一城孤獨,攜一人終老。
“擁有權利,是什么樣的感覺?”
清歡突然發問。靜謐的夜空中,她柔軟的嗓音格外清晰。蘇瀛捏了捏她的小手,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說道:“累?!?br/>
蘇瀛逆著光,但她卻能看到她眸子里的無奈。這一刻,她覺得他是如此的真實。那種從蘇瀛內心透出來的無可奈何,讓清歡驟然心疼。
是啊,居高位不勝寒。蘇瀛被冠上了王者的稱號,他不能做自己想做,愛自己所愛。他的整個人都是萬千子民的!
可是他能放棄么?不能!
清歡理解他的疲憊,她輕輕上前,抱住他的腰身。蘇瀛被突如其來的柔軟暖到,左手攬住她的腰身,右手抱著她的后腦放在自己的胸口。
“清歡,不要再離開了,好么?”
蘇瀛聲音溫柔繾綣,帶著些祈求。她的臉埋在她的胸口,重重的點了點頭。不會再離開了,永遠。
宮燈照著兩人的身影漸漸模糊……
……
良府。
“小姐,您別哭了!哭壞了身子可怎么辦???”小丫鬟在旁邊勸慰著,一臉的焦急。
良雪茹趴在床上,任憑丫鬟怎么說也停不下來。
自小良權愛妹如癡,將良雪茹寵上了天。她良雪茹雖然郡主,可是卻比公主還威風。
可是現在,最愛她的哥哥不見了,讓她如何接受這么突然的變故。
她愛吃荔枝,哥哥尋了月余,終于帶回來,卻因為旅途顛簸而壞了不少,她笑他愚笨,不知道用冰鎮好;她喜歡云蠶絲錦,他費了心思,網羅了天下,將制材最細膩,色澤最鮮艷的一批送給了她。
可是現在,她再也沒有一個哥哥,可以讓她撒嬌,為她撐腰,讓她依靠。
回憶太多,越想越覺得壓抑。她失聲痛哭一個多時辰終于慢慢平復了下來。
她不能讓哥哥這么白白死去,她要讓王宮里的人付出代價!是誰舉薦哥哥去了寧州,又是誰應允了這件事?
自然,應允的人,除了蘇瀛不會有第二人。而那舉薦的人,若要她知道,她一樣也不會放過!
蘇瀛,蘇瀛……憑什么天家的人是人,別的人就視為草菅?她緊緊的握著拳頭,她一定要為哥哥報仇!
等等,蘇瀛是蘇瑾的哥哥,又是王上……那蘇瑾,會不會不甘屈居其下呢?
“啊嘁!”遠在翼王府的蘇瑾突然打了個噴嚏。自從那日和良府小郡主會談了一次之后,他就總是覺得如芒在背,最近這是怎么了?
“今日為何不見和我哥一起去寧州的常公子?”良雪茹坐起來,臉上帶著未干的淚水問道。
小丫鬟聽到她的問話,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于是支支吾吾的說道:“常公子他并非公子,他是……他是……”
“他是什么?”良雪茹皺眉問道。
“他是王上宮中的貴人,北青的和親公主常清歡!”小丫鬟低著頭說道。其實她也是無意間聽到老爺和夫人說起,只不過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小姐,萬一知道她偷聽,治她罪就不好了。
可是看到小姐紅著眼眶,兇神惡煞的樣子,她又不得不說出口,只求小姐別告訴老爺和夫人。
“什么?”良雪茹從床邊跳起來,“你說她,你說她是一個女人?”
“是,奴婢是聽老爺和夫人這么說的,小姐可千萬不要告訴老爺和夫人啊!”小丫鬟扁了扁嘴,低著頭不敢看她。
良雪茹仿佛聽到了晴天霹靂,渾身沒了力氣一般,一屁股坐回床上。
“呵呵……呵呵……”真是可笑,她自嘲的冷笑,她堂堂一個郡主,居然喜歡一個女人!虧得常有謀去寧州這月余,她還心心念念,可是到頭來,她居然是個女人!
她還為了他和蘇瑾鬧了別扭……真是可笑!蘇瑾,蘇瑾,對了,她可以去找蘇瑾!他還欠她三個條件呢!
她想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興奮異常。小丫鬟在一旁看著自家小姐一會哭一會笑,一會惱一會叫的樣子,心驚膽戰,生怕小姐承受不住打擊得了失心瘋。
“你,你快去請翼王到府上來!”良雪茹催促道。
“小姐……”小丫鬟哭喪著一張臉,那簡直無法形容。
“哦,對對對,現在不行,太晚了。明天吧,明天你去請翼王去……去南橫街的饕餮府,就說我找他兌現條件!”
“是!”小丫鬟真覺得應該找個大夫給小姐看看,看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月明星稀,天色漸晚。這一夜,良府的紅燈落盡,全都換成了白色,這一夜,王宮龍躍宮長燈未滅。這一夜,鮮少人入眠,這一夜,空氣凝結了悲愴。
……
翌日。
柳府。
“柳大人,我誠心與你合作,可你次次都不肯盡全力,我可是聽說了,蘇瀛昨日已經回了王城!”景寒從陰狠的說道。
“哼!景公子莫要與老夫說刺殺一事,明明說好了一起行動,可景公子派去的人卻遲一步進攻,等到老夫的人受到重創,才出手,結果還不是被人降伏!”柳鎮國吹胡子瞪眼,此時也有些氣惱!
景寒從冷哼一聲,還好十五皇子景瑜已經在邊外了,大軍已至,他也不用再利用這老匹夫,于是說道:“既然柳大人無心與在下共同謀事,那在下就此告辭!”
柳鎮國聽到他的話,先是一愣,隨后也冷著臉說道:“恕老夫不遠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