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清歡派人去了風府,將鬼老請去了皇宮。
既然是風家老爺子請來的人,自然要好生對待,清歡當即命人設座。鬼老依舊一襲黑色的披風遮面,外人只看到一個佝僂的老頭兒。
清歡走上前去,恭敬的行禮。鬼老也微微彎腰算是回了禮。他坐下之后,清歡才坐下。
“鬼老,想必我外祖父也已經同你說了那件事,所以煩請鬼老陪我去南越走一趟。”清歡看向鬼老,渾身有些不自在。
這樣一個不露面,身子佝僂如同鬼魅一般的人物,讓清歡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
那人突然抬眸,透著精光的眼睛,蒼涼的眸子與清歡對視,她立刻鋒芒在背,連忙別開眼,動作有些拘謹。
鬼老內心輕嗤一聲,沒想到風家那個老頑固,疼在心里的外孫女,不過是一個沒經過世面的小姑娘,見了他與常人一樣害怕。
似是感受到了鬼老的審視,清歡假裝喝了一口茶,似是沒有看到一樣,輕聲喊到,“鬼老?”
鬼老撇開眼睛,聲音有些嘶啞,如同破了的銅鑼,有些刺耳,“我本就答應風家老頭兒,不會食言!”
清歡一愣,隨即笑道,“是!是清歡小人心思了!”
鬼老瞇了瞇眼睛,看了看她,清歡坦然回視。總覺得這鬼老很奇怪,不過哪里奇怪清歡也說不出。
二人又談了一些去南越的相關事宜。末了,清歡有些猶豫,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不問,她心里難受,問了,又怕鬼老以為她是不信他的能力。
猶豫不決間,一個沙啞的聲音將她拉了回來,“有什么話,直說就好。”方才的談話中,清歡的談吐頗得鬼老的心,只是這會兒清歡欲言又止,讓他又有些不高興。
清歡也大體了解了鬼老的性格,只是還是覺得這樣問不太好,她不說話,鬼老周身的氣壓便有些低沉,于是說道,“鬼老對于蜮蠱的毒,有幾成把握?”
這小女娃終于問到了點子上,于是他說道,“五成!”
本以為清歡會因此而有些難過,可她竟是一臉輕松的樣子,喃喃道,“還好還好……”
五成對于鬼老來說不盡人意,可是對于清歡來說已經很滿意了。本來希望渺茫,這會兒有了五成把握,清歡便有了希望。
清歡此次去南越是秘密出行。北青除了長歌和幾個貼心大臣,其余人一概不知。對外皆以清歡微服私訪為由,不主持朝政事務。
女帝登基又微服私訪各州縣,大小官員都心思惶恐,生怕出了什么紕漏,被當成出頭鳥,所以此時都著急整頓,沒空辨別是真是假。
靳辰慷親自挑了錦衣衛護駕,個個鮮衣怒馬,氣勢恢宏,一路上浩浩蕩蕩,連一只蒼蠅都近不了清歡的身。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路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蘇瑾平日里笑瞇瞇的,待人謙和有禮,但是清歡與他不熟,所以說不上幾句話。
更何況,一路上蘇瑾的心情明顯很低落,所以清歡幾乎不怎么靠近他,也不知這平日里面帶笑容的翼王是怎么了。
還有一個鬼老,那周身生人勿近的氣息,讓清歡大氣都不敢喘,更別說主動說話了!
剩下的帶刀錦衣衛,個個兇神惡煞的模樣,她一個都不認識,更不會主動搭話。
他們日夜兼程,終于在半月后到了南越。
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時,清歡心中難免悲從中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這會清歡真是有所體會。
只是她隱忍著眼眶的淚水,跟著眾人一同向皇宮走去。一路上經過南橫街,眼前又浮現出蘇瀛帶她大街小巷走過的場景。
她鼻頭一酸,有些難過。她原以為自己什么都放下了,可真正離著蘇瀛越來越近的時候,她的內心卻出賣了她。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南越群龍無首,此時是蘇律代為執政,清歡一行人到了宮中,本應該去龍躍宮見蘇律,沒想到卻遇上了不想遇到的人。
真是冤家路窄!這是清歡腦海里閃出的話。
李初云起初看到清歡還有些驚訝,隨后看到她身后的蘇瑾,心下便明了了幾分,于是看著清歡,表情泫然欲泣。
清歡還未等她發作,便說道,“讓讓!”
李初云一聽,心中一氣,憑什么她一個沒了名分的女人還要回南越,而她堂堂南越貴妃,卻如此低聲下氣。
于是她情緒有些激動,“啊”的一聲坐在地上,似是受了什么驚嚇,“你別過來,你害了皇上,害了我,你居然還敢回來?”
清歡哂笑,真不知道這李初云到底在演個什么勁,當初蘇瀛看到也就罷了,表演也算可以,可是如今蘇瀛已經半死不活的了,她演給誰看去!
她剛想開口,一旁默不作聲的鬼老,卻突然陰森森的開口,“別哭了,你肩頭的孩子說很吵!”
李初云聽后渾身一哆嗦,都忘記了哭泣,看著鬼老的表情有些驚恐。
清歡也疑惑的看向鬼老,后者一雙蒼涼的眸子,帶著死氣沉沉的氣壓,讓清歡不敢問出半句話。
“你的孩子說他想娘親了,很想很想,那個地方很冷,很冷,要娘親去陪!你是他的娘親么?”鬼老似是不肯放過李初云,沙啞的聲音刺激著眾人的耳膜。
難不成這鬼老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清歡心頭一動。
李初云嚇得整個人都癲狂了,拍打著肩頭,厲聲尖叫,“你胡說,你胡說!”
一旁的蘇瑾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于是冷著臉說道,“李貴人瘋了,送去冷宮靜養,終生不得踏出半步。”
李初云一聽,臉色突然煞白,“你不能這么對我!”
蘇瑾哪里愿意聽她說半句,當即領著清歡和鬼老去了龍躍宮。
本來清歡還有些悲戚,如今被李初云這么一鬧,卻多多少少怨恨蘇瀛,心中的那一點點心疼也煙消云散。
龍躍宮中藥香彌漫,眾人一進門便聞到了。許是為了蘇瀛的身體,一直在吃藥,所以整個宮殿都彌漫著藥的味道,略苦。
蘇律從內殿出來,首先看到了清歡,臉上有些愧色,“你來了。”
清歡點了點頭,并沒有將他的愧疚看在眼里,將消息封鎖的人不是他,她也沒有怪罪他的意思。
“這位是?”蘇律看著鬼老問道。
“江湖的神醫,人稱鬼老,可以治蠱毒。”清歡言簡意賅。
“有勞了!”蘇律道。
鬼老依舊沒有露臉,微微彎了腰,算是做了回應。蘇律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清歡及時緩解了尷尬,道,“我們先進去看看吧。”
內殿長簾垂地,能隱約看出男子的輪廓。清歡記得,他睡覺時的樣子是最好看的,沒了平時的戾氣,帶了幾分俊朗。
她能想象他躺在床上是一副怎么樣的絕色美畫,卻沒有想象到中了蠱毒的他,竟是這般受罪。
簾子掀開的那一刻,清歡幾乎認不出他,這還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只手遮天,狂妄霸道的少年帝王么?
原本白皙的皮膚,如今泛著蠟黃;棱角分明的臉,兩頰凹陷;往日最好看的眸子,如今都深陷,整個人瘦的皮包骨頭,已經沒了生氣般。
似有什么東西,在清歡的心里狠狠地挖著,讓她呆愣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
如此這般蝕心的疼,她卻仿然未覺,好似所有的疼,都沒有蘇瀛的痛苦嚴重。
“情況怎么這般嚴重?”一個沙啞難忍的聲音傳入耳膜,清歡瞬間回神。
“終日靠藥養著,入食困難。”蘇律表情有些難過,透著無力感,看起來他也是用了不少方法。
鬼老上前,給蘇瀛把了把脈,清歡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也無法猜測蘇瀛的情況,只見過了許久,鬼老才抽出手說道,“這樣的情況,能將蠱毒引出的可能性,不足三成。”
不足三成!這四個字如同天降橫禍一般,壓的清歡呼吸都有些困難。方才五成,她還覺得可以,如今降了兩成,她便覺得希望渺茫。
“這……”蘇律和蘇瑾的臉上也透著無力。
“不過……”鬼老拉了個長腔,如同夜里低鳴的鬼魅,“將養個三五月看看,說不定將身子養好,還能有救。”
“真的么?”清歡眼睛一亮。
如果說之前她覺得未來一片黑暗,那鬼老的這句話對于清歡來說無疑是柳暗花明。她眼神帶著希冀,“放心吧,這件事情就交給我!我能把他照顧好!”
鬼老看著激動的清歡,終于愿意抬頭正看她一眼,這會兒他的臉顯現在清歡面前,凹凸不平的臉上,蠱蟲涌動,清歡卻并不覺得可怖,只覺得他看起來和藹可親極了!
看到清歡這般高興,即使有想要打擊她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鬼老只好說道,“那你便好好照顧他,讓他將身體養好,這期間我也尋引出蠱毒的藥材。”
清歡點了點頭。鬼老無奈的離去。雖然事實的確是這樣,蘇瀛的身體越好,蠱毒引出的幾率就越大。可是要將身體養好,是何等的困難。
只怕這從小嬌生慣養的公主受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