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星離開之后,無鋒門主盯著桌上的茶杯,發出一陣尖刻的笑聲。
傅君流聲音冷硬問道:“你為什么讓她去拿無量流火?她不會武功——”
“你想說,她不會武功,又是宮門備受關注的新娘,不可能有機會拿到無量流火。”門主截斷她的話。
傅君流不滿道:“你既然知道,為什么還要讓她去?況且宮門之內已有無鋒。”
門主倏然站起身,走進傅君流,鮮紅的嘴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你以為你的女兒這么無能嗎?”她拿起桌上的杯子晃了晃,這上面被她下了鴆毒,毒發不過片刻,傅九星摸過卻依舊安然無恙。如果不是百毒不侵那便是服用了百草萃,不管是哪種可能,都說明她絕不會是任人宰割的無能之輩。
“無量流火不過是個幌子,只要她有所動作,宮門自然會懷疑她...你說人在什么時候才會想著搬救兵呢?”
“你要對她動手?你承諾過要保證她的安全!”傅君流聲線繃直,黑色衣袖下的手順著腰際扣住劍柄。
無鋒門主目光掠過她袖下微動的手,向她走近了一步,聲音刺耳:“怎么,你要對我動手?”
“傅君流,你現在裝什么慈母,她如今陷到如此境地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嗎?你明知道她體質特殊,卻未給她留下哪怕一卷內功心法,讓她自及笄起受盡了刀削刻骨之痛,還給她起名伏九星,刺激傅君宜,讓她對傅九星深惡痛絕...你看,一切都是按你的計劃走的,一步都沒有錯漏,論狠心,你才是個中好手。”
傅君流握住劍柄的手因為過于用力變得青白,兜帽下的眼睛變得通紅,這么多年了,她以為自己不在意的,可是見到傅九星的第一眼,她冷卻已久的心還是驟起波瀾。
“可是如果她在宮門遭遇不測...”
“就是要讓她遭遇不測,只有走投無路之時,她才會痛恨宮門,和無鋒站在一起。”門主的聲音急促,似乎變得有些興奮,“這樣,她背后的青漠也會以宮門為敵,那就如同青漠也與無鋒站在一起。”
“攻破宮門,指日可待!哈哈哈哈...”笑聲尖利中透著一股瘋狂。
傅君流牙齒死死咬住嘴唇,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厭惡:“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不需要知道。”門主的聲音暗含威脅,她走近傅君流,抬手輕輕拍了拍傅君流緊握劍柄的手,“千萬別忘了,你是無鋒的魎,別忘了你的恨,別忘了你為什么加入無鋒。”
那些深埋心底的背叛和欺騙像是一塊將要結痂的疤被人生生挑開,瞬間又變得血肉模糊,她緊握劍柄的手猛地松開,有淚水從寬大的兜帽下滴落,沒入黑色的衣袖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冬夜酷寒,天空突然飄雪,呼嘯的北風似乎也一下子安靜下來。為了夜行方便,傅九星沒有穿外氅,雪花落在她的發上、肩上,又馬上融化,她冷的有些顫抖,走的更快了些。
徵宮近在眼前,她卻莫名有些慌張,從暗道進來后一個守衛都沒遇到,這有些不對勁,徵宮一如她離開前一樣平靜,但此刻,黑漆漆的院落像是吃人的怪獸,她竟然有些不敢進去。
腦中繃緊了一根弦,有個聲音在尖叫:快走,不要進去,快走啊!
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兩步,背后卻撞上了一個堅硬的胸膛,她慌忙回頭,是誰?
天太黑了,她看不清,壓低嗓子問道:“是誰?”
眼前突然亮了起來,侍衛舉著火把從徵宮的門后涌出來將她團團圍住。
傅九星看到了黑色的狐裘上用金線繡了繁復的花紋,那人頭發高高梳起,面色冷厲的俯視著她。
她腦中的弦一下子斷裂,是宮尚角!
“傅姑娘,是要去哪?”聲音冷酷,如同化不開的千年寒冰。
“半夜睡不著,起來走走。”她努力穩定情緒,佯裝平淡的說道。
宮尚角冷笑:“宮門禁止夜行,這你應該很清楚,況且,出來走走需要穿著夜行衣,需要把徵宮的下人都用迷藥迷暈嗎?”
傅九星面露疑惑:“徵宮的下人被迷暈了嗎?我并不知情。”
宮尚角不聽她的狡辯,硬聲說道:“帶走!”
有侍衛欲上前鉗制住她,傅九星眼神冰冷:“別碰我!我會走。”
宮遠徵正在醫館里檢查月長老的尸體,致命傷是胸前的劍傷,傷口極細,并非用毒,與當時執刃、少主之死完全不同。
他拿起桌上的手帕擦了擦手,推開了醫館的門,門外管事立刻上前說道:“公子查完了嗎?”
“嗯,劍傷,沒有用毒。”說罷,他抬腿欲往執刃殿,不想卻又被管事攔住:“徵公子,要不要再看看...”
宮遠徵眼眸微抬,鋒利的目光掃向管事,“你在教我做事?”
管事后退兩步慌忙跪下:“不...不敢。”
不對勁,管事沒這么大的膽子攔他,“為什么攔我?”
管事低頭不語,宮遠徵抬腳踹上他的胸口,聲音陰郁:“現在不說,我讓你永遠開不了口。”
“是...是角公子,他說讓您晚些離開醫館。”
哥哥?哥哥為什么這么做?
“哥哥還說什么了嗎?”
“沒...不過,方才徵宮火光沖天,像是...被圍了。”管事戰戰兢兢說完,忙伏地叩頭,他承受不了宮遠徵的盛怒。
徵宮?傅九星!
宮遠徵臉上血色盡褪,心跳的極快,反應過來之時,已經朝執刃殿飛奔而去。
執刃廳此刻異常寂靜,兩位長老面色凝重,宮子羽眼角發紅一言不發,宮遠徵轉頭看向哥哥,宮尚角只在他進來的那一刻看了他一眼,之后又是垂首不語。
不過此刻他沒時間深想那一眼的含義,他只想知道傅九星在哪里?
“傅九星在哪?”他問道。
“她身份可疑,被押入地牢了。”宮子羽冷聲說道。
宮遠徵猛地欺近宮子羽,面容陰郁:“押入地牢?未經我的同意擅自把我徵宮的人押入地牢,宮子羽,你怎么敢?”
金繁憤而上前,怒道:“執刃大人自然有權利處置可疑執刃,你竟敢肆意頂撞執刃!”
宮遠徵眼神輕蔑,怒斥道:“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在我面前說話。”又看向宮子羽,言語譏諷:“三域試煉這么快就通過了?執刃?他也配——”
“遠徵,退下!”宮尚角冷喝,“長老面前,不容你放肆!”
宮遠徵側身看向宮尚角,眼神倔強,片刻后,他向后退了兩步。
宮子羽卻進了兩步,他冷冷看向宮遠徵:“傅九星行蹤可疑,你卻任由她在宮門肆意游蕩,她若是兇手,你也必定脫不了干系。”
“什么兇手?宮子羽,你不要像個瘋狗一樣亂咬人!”宮遠徵額頭青筋暴起。
“宮子羽!你是想挑起宮門內斗嗎?”宮尚角喝道,聽到宮子羽的話,他連眉峰上都似乎掛了一層冰霜。
宮子羽毫不相讓:“今夜月長老遭人暗害,侍衛搜查了整個宮門,只有傅九星不在房內,且徵宮的下人都被迷藥迷暈,如今宮門之內,最有嫌疑的人就是她。宮尚角,傅九星不是你親自抓的嗎?她有沒有問題,你難道不清楚嗎?”
宮子羽的一字一句砸在宮遠徵心上,傅九星會殺月長老?這絕不可能。
他茫然看向哥哥,宮尚角心中暗嘆,他的弟弟,果然是會傷心的,盡管他早早的把傅九星押入地牢,又讓管事拖住他,依舊是改變不了什么。
“今夜在徵宮外發現了傅九星她身著夜行服,行色匆匆,確實嫌疑最大。”宮尚角無奈道。
“不可能,我檢查過月長老的傷口,薄而細的劍傷,只有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才能形成這種劍傷。”宮遠徵面色蒼白,說出的話卻擲地有聲。“月長老屏退貼身的黃玉侍衛獨自進入議事廳,只是為了見一個毫不熟悉的新入宮門的新娘,這簡直荒唐。況且傅九星毫無內力,月長老也無中毒跡象,憑她一己之力要殺害宮門長老,絕不可能。
“那她為什么不顧宮門禁止夜行的規矩,身穿夜行衣獨自出行,還給徵宮的下人下藥?”宮子羽質問。
“你怎么知道是她給徵宮的下人下的藥,也許是另有心懷不軌之人——”
“遠徵!別忘了你的身份!”他竟然這樣為傅九星開脫,宮尚角打斷他的話,語氣冷冽,又像是有些不忍,他說道:“她已經承認了。”。
一陣驚雷在宮遠徵耳邊炸開,他一瞬間僵住,那些為她開脫的話被堵在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聽見自己艱澀得聲音:“哥,她承認什么了?”
“承認下藥。”
“還...還有呢?”
宮尚角頓住,傅九星承認下藥,卻不承認與月長老之死有關。
“她承認,今夜她出了宮門...關于月長老,她不認。”
宮遠徵麻痹的身體這才慢慢恢復知覺,血液像是停滯之后重新流動,從心臟一股一股涌出,撕扯的五臟六腑都在痛。
不認就好,不認他們就還有機會!
宮尚角面色冷凝,聲音寒涼:“雖然她不認,但是今夜整個宮門的巡邏守衛沒有一人見過傅九星,如果她真的出了宮門,且真的毫無內力,不可能不被發現。”像是知道宮遠徵想問什么,他繼續道:“關于如何出宮門,她拒不回答,即便她真的和月長老之死無關,那她也是宮門的隱患。”
哥哥不會騙他,宮遠徵很清楚宮門守衛森嚴,從徵宮到暗道距離很遠,以她的能力,走不到暗道就會被攔下。
但是他曾多次試探過,傅九星確實不會武功。
那她是怎么走到暗道的?
這是個死局,如果她不會武功就不可能獨自出宮門,但是如果沒有出宮門,那她去了哪?
那晚的話似乎又浮現在眼前。
“你是無鋒嗎?”
“我不是無鋒,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做任何傷害你、傷害宮門的事。”
他腳步凌亂往后退了幾步,他要去問問她,那些話是真的嗎?
她有沒有騙他?
雪下的越來越大了,宮遠徵惶然無措沖進雪幕中,刺骨的冷意滲透他的四肢百骸,他腳步越來越快,翻飛的下擺帶起一陣疾風,揚起一陣薄雪,卻又在片刻后回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