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里被尖銳的蠱鈴聲驚醒,萬蠱哀鳴,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遇到,只有天珠血脈的王室中人遭遇不測,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可如今天珠一脈只有王上和王女,那蠱鈴...只可能是阿朵!
他心跳如鼓,臉色難看極了,匆匆披了外衣,出了寢宮。
荼無宮里人心惶惶,屠里踏出門去,看到好幾隊青翎衛四散分開,朝不同方向匆匆而去。
蠱鈴聲依舊尖銳刺耳,一隊青翎衛直沖他來,面色匆匆:“屠里大人,王上急召,請速去擎云殿。”
屠里點頭,朝擎云殿疾馳而去。他父親一年前去世,他成為墨珠殿主,看來十二殿必然都要到場。
荼無神宮,擎云殿。
屠鐸高坐王位,面上卻毫無血色,他手里握著一串極黑的珠子,手指在上面不停的摩挲,眼里的痛色掩飾不住。
荼無十二殿的殿主站在殿中也是神色凝重,可是沒人敢說一句話。
王女是天珠一脈的唯一繼承人,也是下一任的青漠之主,王女一旦遭遇不測,青漠必亂。
可青漠有青漠的規矩,沒有神廟的祝福和授牌咒令,青漠之人不能踏出青漠一步。
蠱鈴聲戛然而止,屠里耳邊響起起一陣嗡鳴聲,他的心臟也有一瞬間停止跳動。
“咚、咚、咚...”
突然,殿中響起一陣權杖觸地的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大殿上顯得異常清晰。
屠里扭頭看去,是大神官!
大神官身披白袍,花白的頭發有些亂糟糟的,額上白色的珠子散發著瑩潤的暖色,他年齡很大了,皮膚干枯的像老樹皮,但是那雙眸子卻溫潤無比,像是一汪深泉,但此刻,那汪深泉里泛起了巨大的漣漪。
“大神官,我要進神廟。”屠鐸硬聲開口,神色冷的像是一尊雕塑。
想救阿朵,如今只有向神廟之人求助,可開啟神廟除了需要十二殿殿主伴行,還需要叩門人,所以他在擎云殿耐著性子等了許久。
“王上不可,王女出宮之時神廟已經打開過一次,短時間內,神廟不宜再開。”大神官蒼老的聲音中卻透著堅定。
屠鐸的眼神深沉的像一灘化不開的墨,他攥緊了手中的珠子,起身走向大神官:“我不是在征求大神官的同意,神廟,必須開!”
大神官還未來得及反駁,就聽到屠鐸繼續說道:“如果大神官執意不做叩門人,我也必將強開神廟——”
“王上,這是要拿整個青漠來賭王女的命嗎?”大神官瞪大雙眼,質問道。
屠鐸冷笑,“如果護珠人沒了,大神官以為青漠還會如此平靜嗎?屠連朵自生下來就不僅僅是我屠鐸的女兒,現在,她是荼無神宮的主人,將來,她會是神廟的主人!大神官別忘了,阿朵出生時,是誰親口認下她護珠人的身份!”
護珠人關系著青漠的命脈,如果現在的護珠人遭遇不測,又沒有繼任的護珠人,那青漠必遭大禍,可一年內再開神廟,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他不敢確保會發生什么,如果王女沒有救回來,王上又遭反噬,那天珠一脈就絕脈了,他不敢冒這么大的險。
望著王上堅定道冷漠的眼神,大神官握著權杖的手倏然收緊,片刻后深深呼出一口氣,挺直的背佝僂下來,緩緩說道:“叩門人烏烈,為王上引路。”
屠鐸跟隨著大神官出了擎云殿,十二殿主也緊跟其后。
屠里面色蒼白,原來那些往日的猜測是真的,阿朵是下一任的守珠人,未來神廟的主人。他看著匆匆離去的眾人,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
神廟位于沙漠深處,漫天黃沙,一絲綠意都沒有,屠里回頭望去,荼無神宮在身后像是一個巨大的劍柄,劍鋒深深埋入地下,沒人敢去探究那地下的劍鋒是否鋒利,只知道若這劍被拔出來,傷人也必傷己。
他轉過頭,看向前方,風沙下,神廟的輪廓隱隱浮現出來,青漠之人,沒有得到敕令,絕不允許靠近神廟一步,但是這卻是他半年來第二次見到神廟。
無數平整鋒利的黑色精石壘成的巨大建筑,雖然叫做神廟,卻更像是一座巍峨的宮殿,沒人知道神廟存在了多久,就好像自從青漠出現之時它就矗立在這里。多年來從沒有過一點變化,也從不需要修繕,沙漠中炙熱的烈陽和狂亂的沙暴不會在它身上留下一絲痕跡,神秘莫測,沒有人敢窺探它的秘密,就連沙漠中的鷲鷹都不敢在這里盤旋棲息。
神廟的大門緊緊閉著,黑色的大門像是一整塊巨大的光滑的石板,渾然一體,毫無縫隙。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到神廟黑色的石門上,折射出悠悠冷光。
十二位殿主分散跪在大門前,屠鐸站在門前如同一棵孤寂的樹,大神官雙膝跪地,蒼老的雙手按到神廟大門上,口中念念有詞,低聲吟唱:“茲爾歸之,欲求往之...”
屠鐸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幾位殿主忙向前膝行幾步,喊道:“主上!”
屠鐸揮手,示意自己沒事,他胸腔劇痛,卻只抬手擦了擦口中的血跡,身軀依舊挺拔。
突然,神廟大門從中間開始裂開,裂痕不規則,像是有人拿千斤重的斧子劈裂的。
大神官伏地叩首,身后的十二殿殿主也緊跟著叩首,屠鐸握緊了手中的珠子,抬腿邁進了神廟。
他走在長而幽深的長廊上,兩邊是整塊的巨大石壁,他的腳步聲在石壁間形成沉悶的回聲,空氣里的寂靜壓得他喘不過氣,眼神晦澀不明。
他走到一道石門前坐下,輕叩了兩下。
門后傳來一道嘶啞的聲音:“你來了。”
聽到門后的聲音,屠鐸眼眶發紅,他哽咽道:“阿朵出事了。”
門后半晌沒有聲音,屠鐸急道:“肯定是病發了,這兩年她病的越來越重,破陽丹效果甚微,我不得不讓她去中原尋藥,沒想到今日蠱鈴長叫,萬蠱哀鳴,沙王蠱在求救,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了...”他像個孩子一樣訴說著,全無青漠之主的威嚴和冷靜。
“阿鐸...”門后的人喊了一聲,接著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屠鐸聞隱隱聞到一股血腥味。
他靠近石門,急道:“哥,你怎么了?哥!”
“我...我沒事,阿朵也...也會沒事的,別怕...”斷斷續續的聲音響起。
自從哥哥成為護珠人,再沒有人和他說“別怕”,屠鐸順著石門跌坐下來,抬手捂住眼睛,滾燙的淚水從指縫間溢出,他泣不成聲,為哥哥,也為阿朵。
“我會為她施蠱,神廟會給她庇護。”門內之人說道。
屠鐸一愣,眼神里迸發出希望,哥哥一定能救阿朵的,他是神廟的主人,他一定可以。
宮門,徵宮。
宮子羽帶著金繁趕到徵宮時,宮尚角在徵宮門口不安的徘徊,見宮子羽氣勢洶洶的進來,上前擋道:“先別進去,給他點時間。”
宮子羽疑惑:“發生什么了?”
宮尚角遲疑道:“傅九星突發惡疾,病情很嚴重。”
“怎么這么巧,剛把她入獄,就突發惡疾,怕不是裝的吧。”宮子羽說著,便要往徵宮里去。
宮尚角攔他,神色凝重:“不會,如果是裝的,遠徵絕不會包庇她。”況且,已經嚴重到動用出云重蓮,如果不是已到絕境,他不會這么魯莽。
宮子羽不言,卻再沒有要硬闖。
此時,宮紫商也來到徵宮,她不愿意相信傅九星是殺害月長老的兇手,雖然傅九星嬌蠻任性,但是這幾日相處下來,她不像是包藏禍心之人。
半晌后,幾人都有些等不下去,宮尚角也隱隱不安,和宮子羽對視一眼,他們輕輕走近宮遠徵的房間。
室內,宮遠徵把傅九星的手緊緊攥住,放到自己心口上,他攥的那么緊,卻絲毫感受不到脈搏的跳動。
她就這么躺在他懷里,安靜的不像她,宮遠徵一遍一遍的親吻著她的臉頰、鼻子、嘴巴、額頭,眼神空洞的可怕。
那些從未被記起的日子像是一下浮現在他面前,第一次見她,她只穿了里衣,烏發披散,就那么大剌剌的站在他面前,小鹿般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他,他第一次感受到心頭的悸動,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也許那時候,就開始喜歡她了。
現在,這雙眼睛緊緊閉著,那樣純澈的眸子再也見不到了,再也聽不到她脆生生的喊他宮遠徵了。
他緊緊抱著傅九星冰涼的身體,絮絮說道:“傅九星,你不知道吧,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喜歡你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喜歡你,你脾氣不好,學問也不好,我寫名字給你,你竟然叫我宮遠微...在宮門見到你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我想著,能多看看你也是好的...”
他斷斷續續,說的亂七八糟,說著說著,眼淚大顆大顆的滴下來,喉嚨像是被匕首劃爛,困難的吞咽,卻還是嘶啞含混說著:“我們已經在一起了,等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成親,我們...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也許你愿意給我生個孩子,我會...我會教他醫術,刀法可以讓哥哥教,哥哥的刀法最好,我會好好保護你們,我會好好保護你...我會好好保護你的,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他不斷的重復著,可是他再也保護不了她了,她死在他窮盡心血保護的地方。
“傅九星...我這一輩子,幼年失祜,你不能...不能讓我再承受喪妻之痛...傅九星...你問我疼不疼,我好疼啊...你起來看看我,救救我,我真的好疼啊...”
宮遠徵哀嚎出聲,聲音里的絕望令人遍體生寒。
宮尚角猛地推開門,卻看到宮遠徵抱著傅九星的身體像個瀕死絕望的小獸,他的腳步僵住,難道...
出云重蓮都救不回傅九星嗎?
宮遠徵側頭看向進來的幾人,眼里迸發出強烈的恨意,為什么...為什么要逼她,也許再早一點,再早一點發現,他就有辦法救她了。
他輕輕把傅九星放在床上,在她額頭上輕吻,“好好睡吧,不會再痛了。”
悄聲下床,他拿過床頭掛著的佩刀,刀鋒凌厲,倏然向對面幾人攻去。
宮尚角大驚,閃身避過。
宮紫商愕然出口:“宮遠徵,你瘋了嗎?”
金繁舉刀和宮遠徵纏斗在一起,宮遠徵每一刀都下了死手,宮尚角唯恐金繁傷到他,趁宮遠徵不備一掌敲在他的后頸。
宮子羽側身看了一眼床上的傅九星,面色蒼白,妖異的紅色紋路布滿裸露的皮膚,唯有蒼白的臉上依舊干干凈凈。
他吩咐金繁:“去把月公子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