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
上元佳節,宮門外升起一簇簇的煙花,往日寂靜的街道上人頭攢動,各式各樣的花燈掛滿街頭,好不熱鬧。
宮門內也少見的多了絲煙火氣,下人們一早就在各宮門口掛上了暖紅色的燈籠,以前宮遠徴很不喜歡這些大紅大紫的東西,不過今年傅九星來了,他想還是熱鬧一些好,那天她和宮紫商的對話他聽見了,她想看鰲山,她想出宮門,今年他不能滿足她的愿望,等明年、后年,以后的每一年,他都會陪她一起看,他們還有長長的一輩子。
宮遠徴提著兩盞花燈從藥房出來,轉頭就看到了傅九星。
她今天穿了一襲紅色的衣衫,身披純白色的狐裘,手里握了個精致的暖手爐,腦后斜插了一只簡單的木簪挽住三千青絲,身側是宮遠徴讓人從宮外買回來的巨大蓮花燈,足有一人多高,傅九星站在蓮花燈一旁,癡癡的望著天上升起的各色天燈,白色狐絨下露出精致的側顏。
聽到響動,她緩緩轉過頭,見到宮遠徴提著花燈走過來,莞爾一笑。
繡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
這一笑,比宮遠徴以往看過的萬千花燈都要耀眼的多,腳步一頓,心有不覺涌上了一股熱意。
傅九星見他不動,眼中帶著笑意朝他奔過來,她的速度太快,宮遠徴只能放下手中的燈,張開雙手接著她撲過來的柔軟身體。
宮遠徴抱著她在院中轉了幾圈,傅九星銀玲般的笑聲灑落在徴宮的每個角落,宮遠徴臉上也掛上毫無防備的笑容,干凈的像是高山上的新雪。
月亮灑下無盡銀暉,漫天的星辰熠熠生輝,門口的蓮花燈散發著融融暖意,就連冬夜的北風都似乎帶了些溫柔意味。
“開心嗎?”宮遠徴把傅九星放在地上,輕撫她額前掉落的幾縷碎發。
傅九星睜大眼睛看著他,用力點頭,眸子里盛滿笑意,像是永夜里點綴的璀璨星屑。
宮遠徴拿起放在地上的花燈,把其中一個遞給傅九星。
是一盞很別致的星星燈,中間用雕的鏤空的竹條編織成樹干,從樹干上伸展出許多枝條,每一個枝條上都點綴了數個星星形狀的小燈籠,小燈籠下面還綴了金色的絲帶,絲帶底端拴著精致的銀鈴,一陣輕風吹過來,纖細的火苗搖動,鈴聲發出輕響,星星顫動,像是一個個暖黃色的小精靈,靈動極了。
傅九星目不轉睛的盯著手里的燈籠,眼眸里的暖意像是要溢出來。
“喜歡嗎?”宮遠徴問她喜不喜歡燈,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看著傅九星的眼睛。
傅九星伸出手輕輕撥動了一下晃動的銀鈴,眼神里閃著細碎的光。
“喜歡,很喜歡?!备稻判禽p聲答道,聲音繾綣又堅定。
宮遠徴帶著笑意的眼神一頓,又馬上恢復過來,笑問道:“喜歡它還是喜歡我?”
傅九星依舊盯著那盞燈,聲音細弱卻清晰的傳過來:“和它比什么呢?我最喜歡你,沒有什么能比過你了?!?br />
這一刻她忽然不想再裝下去了,這樣的日子美好的虛幻,可是他們之間還是隔著整個宮門和青漠,再美的夢在現實面前都不堪一擊。
他愛上她了,她感覺得到,他的滿腔愛意不能面對一個懵懂無知的傅九星,愛要得到回應才圓滿,她的時間不多了,這樣偷來的時光太過短暫,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
唇上突然印上一抹溫熱,宮遠徴瞪大雙眼,燈光下她白的幾近透明的臉蹭著他的皮膚,荼蕪馨香順著鼻腔絲絲纏繞進心里。
不過一剎那,他反應過來,雙手攬上傅九星的纖腰,攻池掠城,唇舌纏綿交織,傅九星清淺的吻被反客為主,瞬間變成了驟雨傾盆,她有些招架不住。
雙手輕輕抵在他胸前,拉開了一絲距離,傅九星額頭抵在他下巴上輕喘,臉色變得緋紅,宮遠徴卻不允許她躲,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她第一次這么清晰的表達出對他的親近,他身體的每一寸皮膚都像是要燃燒起來,他怎么允許她在讓自己烈火焚身的時候抽身而去呢?
扣在她腰上的手收的更緊,他低頭去尋她的唇,傅九星豐潤的唇變得嫣紅,水光瀲滟,宮遠徴太霸道,她躲不過他,又是一場疾風暴雨般的親吻。
最后傅九星軟倒在他懷里,整個人被宮遠徴提著腰攬在懷里,面若桃李,純真的臉上多了一絲嫵媚。
傅九星低頭去尋自己的燈,卻看到了不遠處的另一盞燈,一只威武霸氣的龍燈,每一個鱗片都畫的栩栩如生,不用想就知道這是他為宮尚角做的。
宮遠徴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抬手蹭了蹭她紅撲撲的臉,溫聲說道:“你進去等我,我去給哥哥送燈,等我回來,我們一起過節?!?br />
傅九星卻一眼看到了他手上的傷痕,每個指頭上都大大小小帶著傷,白玉有瑕,看的傅九星眼睛刺痛。
她捧起他的手,宮遠徴的手很漂亮,修長白皙,骨節分明,他也很愛惜自己的手,往日他總帶著一副軟甲手套,如今卻遍布傷痕。
這些傷痕的存在是因為愛,因為愛就要付出代價,如今只是這些傷口,以后呢,她帶給他的,會不會只是綿綿無盡的痛苦。
傅九星捧著他的手,微紅的唇一點一點印上去,一股滾燙的液體低落在傷口上,有些疼,但是心卻是麻的。
“別哭,一點都不疼?!?br />
淚珠接二連三的落下來,宮遠徴捧著滿手的淚水不知所措,“別哭,真的不疼,都是小傷口…”
傅九星別回頭后退一步,不讓他看到她通紅的眼,低聲說道:“你快去吧,等你回來,我有話和你說?!?br />
宮遠徴想抱住她的手頓住,她要把她的秘密告訴他了嗎?為什么裝傻,為什么出宮門,為什么能死而復生,為什么引得群蟲涌動,這些縈繞在他心頭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她要全部告訴他嗎?
他側頭看了一眼那盞在風中輕輕搖動的星星燈,喉嚨中擠出了一個字:“好?!?br />
宮外,云為衫和宮子羽并肩走在舊塵山谷的街道上,花燈搖曳,吆喝聲、祝好聲不絕于耳,處處都是歡聲笑語。
云為衫拿著宮子羽送的兔子燈,卻目光游離、心不在焉。
方才在萬花樓驚出來的一身冷汗,被冬夜的寒風一吹,更覺得周身寒冷。
紫衣手里轉動的茶杯,寒鴉肆舉起的□□,還有宮子羽惴惴的眼神,都像是把她架在火上烤,稍有不慎,宮子羽就會血濺當場,幸好,幸好他沒事。
出了萬花樓,云為衫長舒一口氣,卻又回想起寒鴉肆給她下達的任務。
半個時辰前,她拿宮門消息換取了兩份半月之蠅的解藥,本想就此離去,卻被寒鴉肆喚住,他提到了傅九星。
“云為衫,在宮門中,你要時刻注意傅九星,在不暴露自己的情況下盡可能保護她。”寒鴉肆斟酌說道,目光中帶了絲她看不懂的情緒。
“她也是無鋒的人?”
寒鴉肆不答,紫衣的目光卻陡然變得鋒利。
她試探問道:“她也是魑?”傅九星不懂武功,年紀又小,性格乖張,無鋒訓練出來的殺手不會這么有棱角,她們的棱角早在一次次的訓練與折磨中被磨平了,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別猜了,她的身份不是你我能置喙的?!焙f肆神情凝重的說道。
云為衫一愣,寒鴉肆提到她如此謹慎小心,傅九星,到底是什么身份?
“阿云,你怎么了?”宮子羽溫和的聲音傳來,云為衫思緒回籠,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說道:“沒什么,就是有些擔心我們這樣不管不顧的出宮門,會不會給你帶來什么麻煩?”
宮子羽眉頭舒展,安慰道:“放心吧,我們沒有出舊塵山谷,只是在谷內轉轉,不會有什么事的?!?br />
云為衫笑笑,把手里的兔子燈握的更緊。
徴宮,傅九星看著去而復返的傅九星有些詫異,他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宮遠徴面色陰沉,腳步匆匆的走進了藥房,方才在回徴宮的路上,他聽到了宮子羽帶云為衫出宮門的消息,突然想起了上官淺送來的兩張藥膳方子。
醫館被看守的很嚴,沒有他的允許不得任何人隨意進出,如此嚴峻的時候,云為衫和上官淺同時取藥,并且還只是清熱去火的藥膳,這太可疑了,而且今夜云為衫出了宮門,一定有什么被他忽略掉了。
他把兩個人的藥方擺在一起,眼神犀利的在紙上不停掃視。
他口中默念:“石豆蘭、地柏枝、鉤石斛、光裸星蟲、獨葉巖珠……冬蟲琥珀……”他臉色驟然變得蒼白,如果再有常見的硝石和朱砂……
方才在角宮,他看到了,上官淺在熬粥!
傅九星剛踏進藥房,就見宮遠徴面色煞白,神色慌張。
“怎么了?”
“她們要害我哥,只差硝石和朱砂,她們下了毒,她們要害我哥……”
他猛地推開門,朝角宮疾馳而去。
傅九星眉頭緊皺,他在說什么,誰要害宮尚角,她們?她們是誰?
心突然跳的很快,一股從心底升起來的冷意讓她慌張到無所適從。
她看著宮遠徴離開的方向,邁開腳步跟了上去,徴宮的侍衛攔不住她,不過片刻她就輕而易舉的出了徴宮。
心跳的越來越快,她的皮膚上凸起一片小小的顆粒,腳步越來越快,身上的狐裘似乎也變成了累贅,她扯開胸前的狐裘帶子,任由雪白的狐裘跌落塵埃,邁開步子朝角宮奔去。
她趕到角宮的第一眼,就看到一片鋒利的瓷片朝直直插入宮遠徴的胸口。
她神魂俱裂:“宮遠徴!”
胸口驟然一痛,她卻像是毫無所覺,伸開雙手想要接住宮遠徴倒下的身軀,卻被門口凸起的臺階絆倒。
他就這么倒在她眼前,身體撞倒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黑色的抹額被甩落在地上,像是被隨意拋棄的一抹破布。源源不斷的血從他口中噴涌出來,蒼白的臉上沾染了大片血跡,身體因為疼痛不停的抽搐著。
傅九星撐起身體爬向他,好多的血,像是又回到了她失去屠幽的那個夜里,無力又痛的徹骨,她顫抖著將他的上半身攬進懷里,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音。
宮尚角緩過神,發出一聲暴喝:“來人!快送去醫館!”
他奔過來查看宮遠徴的傷勢,卻被傅九星一把推開,她像是找到了發泄的出口,聲音狠戾:“滾開!別碰他!”眼睛紅的私血,臉上如同寒冰覆蓋,那冷意深入骨髓。
“哥,粥里有毒…粥…有毒…”宮遠徴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隨著話音落下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傅九星的淚水傾瀉而下,“別…別說話…他不會喝的,他不會喝的,你放心,別再說話了…”她手忙腳亂的替他擦著嘴邊的血跡,卻怎么也擦不掉。
侍衛趕過來抬起宮遠徴送往醫館,傅九星踉踉蹌蹌跟上,卻又猛地頓住,她轉頭看向宮尚角,左手探出又猛地收緊,宮尚角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攥在手中蹂躪,疼的他喘不過氣,他捂著心口后退猛地后退兩步。
上官淺扶住宮尚角,看著傅九星驚慌開口:“你做了什么?”
傅九星臉色蒼白,右手緊緊按著胸口,口中的話卻如同數九寒冰:“宮尚角,他這么愛你,如果他死了,你就去陪他吧?!?br />
她左手松開,宮尚角冷汗淋漓,那股被人捏住命門的恐懼感卻讓他毛骨悚然。
緩過神,無盡的后怕和后悔涌上心頭,他怎么能對遠徴出手!
踉蹌著朝醫館的方向走去,他打過去的位置是心口,不親眼看著,他不放心。
醫館內,幾個大夫面露難色,“離經脈命門太近了,稍有不慎…”
“取一根野山參來,快拔…”宮遠徴強忍疼痛說道。
轉頭看到傅九星面無人色,顫聲說道:“你出去,聽話…出去…”
傅九星推開大夫,拔出宮遠徴身側的短刀,用力刺進手臂,頓時鮮血如注,她不容拒絕的將傷口塞到宮遠徴嘴邊。
“喝…喝了它會護住你的經脈,你會沒事的,如果你死了,我就送宮尚角去陪你!”她聲音發狠,眼神里卻滿是哀求。
沒等宮遠徴回應,她沖大夫高聲喊道:“拔!”
沾惹著鮮血的瓷片被猛的拔出,宮遠徴吐出一口鮮血暈死過去,血色濺到傅九星眼睛里,她緊叩住心口的手松開,口中噴灑出大片的鮮血,整個人癱倒在宮遠徴身上,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