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宮尚角的目光,傅九星腳下微動,金色的鏈子隱在裙下,她抬頭惡狠狠的瞪過去,語氣不善:“看什么看?”
宮尚角死死盯著傅九星的腳下,遠徴竟然做出這么荒唐的事,本以為去長老殿請求提前婚期是他一時意氣,可他竟然私自囚禁傅九星,執念如此之深,這場鬧劇恐怕不能善了。
刀鋒緩緩出鞘,銀白的刀身在燭光的映襯下反射出一絲寒光,宮尚角陰沉著臉舉刀欲砍斷這來鏈子——
“慢著!”傅九星攔道。
宮尚角眉頭皺起,揮刀的手頓住,他轉身看向傅九星,眉眼深沉。
“不用你多管閑事。”傅九星扭過頭望向一側,別扭的說道。
宮尚角奇怪的看向她,“你確定,不需要我砍斷這鏈子?”
“既然鎖住我能讓他安心一點,那滿足他的這點心思也沒什么……”她瓷白的臉上少見的流露出一絲落寞,“反正外面,也沒什么好看的。”
宮尚角眉峰微挑,心中詫異,原來入戲太深的,不止遠徴一人。
以傅九星無法無天的性情,竟然甘愿受這種屈辱,她的心意,藏的好深。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允你留在宮門,遠徴想娶你,我也可以設法滿足他的請求。”宮尚角將刀插入刀鞘內,低沉的嗓音與刀鋒入鞘的聲音一同響起。
空氣像是一瞬間停滯,桌上的蠟燭間或發出一聲爆裂聲,在安靜的空間里顯得異常清晰。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傅九星沉默的態度就是最后的回答。
宮尚角轉身就走,卻在邁出門口之時又陡然停住。
“等蠱蟲取出,請你離開宮門,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弟弟面前。”
傅九星面色慘然,手指死死扣著袖子的下擺,“等蠱蟲取出,我自然會離開,角公子,麻煩你去趟長老殿替我帶個話,告訴他,傅九星有話對他說,請他速歸。”
她心口疼的厲害,他一定受傷了。
寒夜冷風刺骨,長老殿門前的長廊上,宮遠徵只著一身單衣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道顯眼的鞭痕橫亙在后背上,血色氤氳在銀灰色的外裳上,顯得異常可怖。
即便被甩了一鞭,他身軀挺拔如松,不見一絲佝僂,間或有守衛巡夜從他身邊經過,眼光異樣。
熟悉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宮尚角大步流星從他身邊經過,寬大的氅衣帶起一陣疾風,卻未曾為他停留半步。
長老殿內,三位長老高坐堂上,面色各異。宮尚角大步踏進來,恭敬俯身向三位長老問好。
花長老見宮尚角進來,怒道:“尚角,你該好好管管你弟弟了,你可知,他今天說了什么荒唐話!前執刃喪期未過,尸骨未寒,他竟然想要提前婚期,自小教他的仁義忠信是學到狗肚子里去了嗎!他才多大,還不滿十八歲就耽于女色,哪還有一宮之主的樣子!”
花長老狂怒的聲音順著夜風傳到廊下,宮遠徵聽到了,臉上卻毫無波動,淡漠的像是一尊雕像。
宮尚角嘴角抿直,恭敬說道:“宮遠徵固然有錯,但是他年紀小,難免犯錯,長老們何須同他生氣。”
雪長老不茍言笑的臉上少見的帶了愁容,宮遠徵雖然年紀小,但是卻從未讓長老殿操過心,小時候性情怪僻卻天資卓絕,自從交由宮尚角教導后從未有過違逆,即便偶爾和宮子羽有口舌之爭,也從未公然頂撞長老,如今卻因為一個女子,不顧一宮之主的威嚴,荒唐至此。
“尚角,你勸勸遠徵,當初傅姑娘以恩情相要挾,我們才不得不將她留在宮門,遠徵尚未及冠就定下未婚人選已然不合規矩,如今又想提前婚期,這絕不可能。況且,傅姑娘性情乖張,年紀也小,本不堪為婦,身份一層上也多有疑慮,遠徵的請求,我們是斷然不會答應的。”
宮尚角垂下眸子,沉默許久之后,才應道;“我會勸他的。”
月長老見宮尚角遲疑,古井無波的眼底泛起一道漣漪,傅九星假死之時,宮遠徵絕望癡狂,如今想讓他改變主意,恐怕并不容易。
月長老撫摸著手中的竹節手環,心中感嘆,永遠不能低估一個少年的愛意,這種感情就如同滔天洪水,不管是堵還是疏,都沒有用。
屋外北風呼嘯,帶起一陣凄厲的風聲,宮尚角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廊下倔強的身影,花長老既怒又氣,今天遠徴頂撞長老犯了宮規,自己動了家法,這孩子得回去上藥,看著宮遠徵一身單薄的衣裳,忍不住對宮尚角說道:“趕緊把他帶走,如果他依舊執迷不悟,就讓他呆在徴宮閉門思過。”省的戳在他眼皮子底下令人生氣。
宮尚角連忙應道:“是,我一定會好生教導。”
宮燈的亮光被一片陰影擋住,宮遠徵的面容隱入黑暗中,宮尚角盯著他編在發間的銀鈴出神,片刻后,他冷聲說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宮遠徵沉默不語。
“說話!”宮尚角的聲音猛地抬高。
“知道。”宮遠徵語氣淡漠。
“老執刃喪期未過,宮門風聲鶴唳,你也并未行冠禮,你想提前婚期,有違宮門宮規。”
“我只是想娶她而已,有違宮規,我可以受家法...”
宮尚角怒意上涌:“受家法?你舊傷未愈,有幾條命來承受宮門刑罰?你為什么非要在這個時候娶她?她已經是你的未婚妻子了。”
“我為什么非要娶她?哥哥難道不知道嗎?”宮遠徵眼神里閃過一絲瘋狂。“我的哥哥和我的未婚妻子,聯合起來,背叛我!哥,你是我哥,你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要和她一起騙我?你想讓她走對不對,你們都想讓她走對不對,可我要她留下,我要她永遠留在我身邊,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是永遠留在我身邊!”
他的聲音像是雨夜的驚雷,宮尚角看著他的眼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宮尚角沒想到,弟弟在對傅九星一事上,竟然如此偏執。
他俯下身,平視著宮遠徵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遠徵,你留不住傅九星的,即便你用鎖鏈拴住她,鎖的了一時,鎖不了一世,她終究是要走的。”宮遠徴猛的抬頭,哥哥去見她了,眼眸中霧氣翻滾,他滿目陰沉:“只要我身體里的蠱還在,她能用的蠱就對我無效,她離不開我。”
簡直冥頑不靈,宮尚角倏地起身,左手猛的扣在身側的刀柄上,暴怒之下,他極力壓抑自己的怒意,“既然你知道她離不開,又為什么要多此一舉的用鏈子鎖住她?”冷硬的聲音毫不留情戳破宮遠徴的自欺欺人,“一位強求,不過是傷人傷己,遠徴,放了她,也放了自己。”
宮遠徴臉色慘白,卻依舊倔強的不肯低頭。
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宮尚角的心頭,他不能替宮遠徴留下傅九星,也改變不了弟弟的荒唐執念。
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宮遠徴身上,無奈說道:“起來吧,回徴宮,再跪下去長老也不會同意的。”
宮遠徴恍若未聞,他只好又說道:“傅九星在等你,她有話要告訴你。”
“金復!送徴公子回去。”
金復領命,攙扶著宮遠徴回了徴宮。
門外傳來混亂的腳步聲,傅九星心里有些慌張。
門被大力推開,宮遠徴臉色蒼白到難看,唇上一絲血色都沒有,金復把他扶進屋內就悄聲退下了。
“你怎么了?他們打你了嗎?”傅九星急道,她忍不住往前走幾步,卻又被腳下的鎖鏈絆住。
宮遠徴坐在桌前未動,只沉沉看著她,“你有什么話要告訴我?”
“過來,我要看看你的傷。”他的臉色太差了。
“你有什么要說的?”他不動。
“我讓你過來。”她沉著臉堅持。
宮遠徴敗下陣來,緩緩起身走向她。
傅九星解開他的衣服,后背一條鞭痕血肉翻滾,觸目驚心,他們竟然下這么重的手,眼底的痛色一閃而過,她忍住鼻頭酸澀,挪到床頭去拿傷藥。
“宮遠徴,你是不是以為你很愛我?”她顫抖著往他的傷口上撒上傷藥,絮絮問道。
宮遠徴結實的身體一僵,又聽傅九星繼續說道:“你不必為我做這么多,其實你覺得喜歡我,極大一部分是受蠱蟲影響,你體內的伴生蠱本來就是沙王蠱的伴侶,它天生就是會像沙王蠱靠近,癡迷、向往,你作為伴生蠱的宿主,也會受蠱的影響愛上沙王蠱的宿主。”她用白布將傷口包扎好,為他披上衣服。
“你以為你愛我,實際上不過是受蠱蟲影響,等取出蠱蟲,你就會發現,原來傅九星,也不過如此。”她的語氣平淡無波,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不錯”一樣毫無波動。
宮遠徴猛的捏住她纖細的手腕,死死盯著傅九星,眼睛紅的嚇人,聲音冰冷異常:“傅九星,你總能把我的心意踩在腳下,踩的破爛不堪,踩的如同爛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