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星僵住,雖然刀刃并未觸及皮膚,但是她依舊感覺到一股凜冽的寒意。
“什么人?”
陰郁的聲音中甚至帶了一絲興奮。
宮遠徵沒有想到會有“意外之喜”,本來只是有些睡不著來要醫館看看,倒是沒想到,有這么不怕死的迎頭撞上來。
聽到他的聲音,傅九星一愣,她也沒想到,這么晚了宮遠徵竟然還在醫館。
她硬著頭皮答道:“我...我走錯地方了。”
黑暗中,傅九星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莫名覺得頸前的刀刃又靠近了幾分。
還欲解釋幾句,眼前卻忽然一亮。
宮遠徵提燈照在了來人的臉上。
在那一剎那,傅九星看清了面前的人,他半張臉隱匿在黑暗中,眼神犀利而冷漠,嘴角的笑帶著嘲意,就連抹額上的黑色珠子都泛著森森冷光。
傅九星下意識地想要抬袖遮眼,但礙于頸前的刀,她未敢動作,只是輕輕瞇起了眼睛。
“宮門禁止夜行,這么多的守衛都沒有攔得住你走錯路,你還真有本——”
聲音戛然而止。
“是你?!”
他的聲音突然抬高。
四目相對,傅九星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明晃晃的詫異。
“徵公子,一手拿刀,一手提燈,你不累嗎?”她絕沒有嘲諷他的意思,只是他現在的姿勢,她看著都很累。
宮遠徵扔下手里的提燈,一揮袖,整間屋子變得更亮了,所有的蠟燭都被點燃,但是傅九星頸前的刀卻分毫未動。
“你怎么會在宮門?”
話剛問完,他突然一愣,語氣更加不可置信:“你是新娘?”
他反應真快。
傅九星袖下的手悄悄摸索著,面上卻表現出一副緊張的樣子。
“是啊,我是百舸城送進宮門的新娘。”
那夜宮子羽帶領新娘逃跑,他只顧著抓宮子羽的錯處,除了鄭南衣,他完全沒有注意其他的新娘,沒想到,她竟然也混跡其中。
百舸城送來的新娘?百舸城與宮家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貿然送新娘進來,本身就不尋常。
何況,送來的新娘還是她?行事詭譎,詭計多端。
他看起來像是在思索些什么,傅九星有些忌憚他手里的刀,要是不小心弄傷自己,留疤可真是太難看了。
傅九星緩緩開口:“徵公子,就是這么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卻不想,面前的人發出一聲嗤笑,眼神愈加危險。
“救命恩人?是罪魁禍首吧,要不是你,我怎么會傷的那么嚴重?”
宮遠徵又想起那天早上,他醒來時看到的不是傅九星,而是他哥哥宮尚角。
哥哥說,他尋過來時自己的傷口已經被包扎好,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失血過多,需要修養。但是草屋里除了他空無一人,余留院子里的群狼尸體。
他身上只著中衣,手里攥著暗器囊袋,其余空無一物,唯有枕頭下放著一只簡樸的檀木簪子。
他至今還記得哥哥揶揄的打趣:“遠徵長大了,已經到了慕少艾的年紀了。”
他臉色漲紅,其中緣由卻并未向哥哥吐露,他不想被哥哥知道,他栽在了一個小姑娘手里。
但即便是回到徵宮之后,他也沒想明白,傅九星到底是要做什么,為何費盡心機害他,又在得手之后救他。
傅九星反駁:“你被狼群追殺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殺了他們三頭狼,他們要尋仇而已,我只是運氣好恰好不在家中。”
宮遠徵簡直要被她氣笑,那日他把頭狼解決掉之后,就出門查看,在草屋后面發現了他帶血的大氅,幾乎要被狼血浸透,明顯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引狼入室。
而這個人,除了她,不做他想。
“是嗎?那看起來你今天的運氣不太好。”他視線下移,盯著刀下纖細的脖頸。
淡青的血管若隱若現,光滑白嫩的皮膚一點瑕疵都沒有,只要自己稍稍用力,這里就會開出一朵鮮紅的血花。
心頭一震,像是不能忍受自己傷害她,他微不可察的把刀向后挪了挪。
傅九星開始有些著急,不對勁,過了這么久,她放出去的蠱怎么還沒有動靜,她離宮遠徵很近,蠱蟲應該早就發作了,怎么他還是一副不受影響的樣子。
她沒時間糾結,寬大的袖子下,手上動作不停,把今天帶的蠱都放出去,她就不信,他能一直安然無恙。
面上卻依舊不動如山。
“徵公子,是想殺了我嗎?”
宮遠徵笑,這次是真的帶著些許得意的笑聲:“怎么?害怕了?”
不對,怎么會這樣?她放出去的蠱毫無動靜,有幾只甚至又偷偷爬回了她的袖口,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可能會對蠱蟲免疫,除非他——
胸口突然一痛,她慌忙伸手捂住胸口,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探,而她頸前,還有宮遠徵鋒利的長刀。
電光火石間,宮遠徵飛速的把刀挪開,后退兩步。
語氣兇狠:“亂動什么?真不想活了嗎?”
話音剛落,他隨即一愣,他為什么要在乎她的命,哥哥那句“慕少艾”一下又涌入心頭。
傅九星按住胸口,剛才尖銳的痛了一下,像是身體里的沙王蠱咬了一口她的心脈。
她垂首不語,額前的碎發遮擋住她的眼睛,所以宮遠徵沒看見,那眼眸里翻滾著滔天巨浪。
怪不得,怪不得放出去的蠱對他毫無作用。
她的伴生蠱,在保護宮遠徵!
纖細的五指捏成拳頭死死握住,心里五味雜陳,那只蠱她養了這么久,怎么就能保護別人了呢?
一腔心血為別人做了嫁衣,傅九星銀牙都要咬碎了。
但是卻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現在在這醫館里,她赤手空拳,蠱不起作用,她毫無鉗制宮遠徵的辦法。
如果他真起殺心,她必死無疑。
水眸瞬間浮上一層薄霧,她捂著胸口緩緩抬頭,言語戚戚:“我確實不是走錯路了,我就是要來醫館的。”
宮遠徵鋒利的眼神射過來,傅九星感覺到了他身上凜冽的寒意。
如果她要對宮門不利,即便是心頭有那么一絲不為外人道的不忍,他也會親手解決她。
“來醫館做什么?”
“來找藥。”
“找什么藥?”
傅九星略一頓,語氣更低了些:“不知道。”
宮遠徵握刀的手更緊了些,陰惻惻的說道:“你在耍我嗎?”
傅九星連忙搖頭:“沒有,我真的沒有騙你,我自兩年前開始得了一種怪病,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病,發病時身體僵硬,血脈於寒,痛不欲生。當日,我和無憂能在浮屠山腳下遇見你,也是因為我們在浮屠山找藥。”
宮遠徵忽地湊近,伸手握住她纖細的手腕,很快又放開。
“你的脈象并無不妥,如果是夙有舊疾,不可能一點都探查不到——”
他面色陡然一變,“你在說謊!”
“我沒有!”
傅九星的語氣甚至有些激烈,宮遠徵一愣,他見過她風輕云淡的樣子,也見過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唯獨沒見過她像現在這樣,像是飽受委屈后的氣憤不堪。
傅九星有些失控,這個時候不應該犯這種錯誤,但她就是有些忍不住。
她背井離鄉離開青漠本來就是為了治病,現在病沒治好,還丟了蠱,自己養的蠱保護著別人,能操縱的蠱又打不過自己養的蠱,得了好處的人捏著她的小命,老老實實說了實話還被說撒謊,她只能受制于人,還有比這更悲傷的事了嗎。
她的眼圈瞬間紅了,這次不是裝的,她是真的想哭了。
聲音都帶了一絲哭腔:“我沒說謊,這世間稀奇古怪的病這么多,你又不會全都見過,憑什么這么說我。”
宮遠徵不自在的扭過頭,不去看她的朦朧淚眼。
轉身向醫館里屋走去,左手一動,長刀入鞘,干凈利落。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對傅九星說道:“過來坐。”
傅九星不明所以,這態度轉變的有點快。
宮遠徵擺弄著桌上的茶杯,待傅九星坐下之后,略帶興味的說道:“你說你說的是真的,不如我們來試一試。”
傅九星眨眼:“怎么試?”
“這壺茶里我下了春風醉,一點春風醉,空余斷腸人。“似乎感慨春風醉的毒性,他的語氣少見的帶了絲飄渺。
放下茶杯,他直視傅九星的眼睛,唇邊漾起笑意:“你喝了,我就相信你。”
傅九星:“......”
果然不能對他抱有期待,他都壞出水兒來了。
“今天少主夫人的人選已定,你不怕得罪未來的少主夫人嗎?”傅九星不滿他的試探。
宮遠徵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你不會想說,你是新定的少主夫人吧?”
“怎么?我不能是嗎?”
“如果你當選,何必這么著急來醫館尋藥?”聲音一頓,又接了一句:“或是尋別的。”
瞥了一眼傅九星的臉,又說道:“況且,少主著急的是子嗣......”
后半句話,他沒說完,但是很明顯,她不太符合條件。
傅九星咬牙,他猜的真的是很準。
但是,有一點他不知道,她來醫館除了尋藥,還是為了找他,為了他身上的伴生蠱,可是沒想到,也是因為她的蠱,她現在要在這里受他脅迫。
“怎么?不敢喝?”
他幸災樂禍的聲音聽著讓人火大。
傅九星伸手拿起杯子,毫不猶豫的仰頭喝了下去。
入口一瞬間,如同無數把刀在刮刺她的喉嚨,熱意上涌,面色緋紅,眼淚不自覺的順著眼角滑落。
宮遠徵沒想到她如此干脆,瞳孔微顫,張口喊道:“傅七月!”
傅九星腦子昏昏沉沉,看著宮遠徵的臉兇道:“誰是傅七月?去你的傅七月......”
宮遠徵一愣,面色難看極了。
好啊,原來連名字都是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