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廣東打工的村民傳來消息，哪個廠又招新人了誰愿意去，這對誰家來說都是條好出路。幸運的是這次好事降臨到林大可一家，袁玉衾自然支持他去廣東，長年累月的苦力勞動讓他的身體越來越差。

這次廠里又招了五個人，家人們照例在村頭的榕樹下與他們送別，對林可可和林業鋒來說叔兒就只是個賺錢的人而已，可林欣欣卻很不舍得叔兒。

“去廣東很好嗎？”林欣欣忍不住問娘。“比在家好，那些有老人幫帶孩子的，兩公婆去打工，去個幾年家里都能建房子咯。”

“姐，我準備也跟你一個學校咯。”林欣欣又對林可可說，“到時候我們一起騎車去學校，說不定跟你同一個老師教呢。”

“整天叫姐姐姐，讓姐背你好了！”袁玉衾諷刺道。叔兒去了廣東，姐上初中晚上不在家，這個家她還能跟著誰呢？

林欣欣竟想一直呆在學校，在家她總是倒頭睡覺，可睡醒了那些問題依舊糾纏著她，壓抑著她，她又能怎樣呢？

回家寫好作業她便來到樓上的瓦房，廣闊無垠的天空下，她那么的渺小細微，似乎不會有任何人在意。

遠處有片云，云小有座山，那邊是昌平村嗎？她想回去，回到那時無憂無慮的生活……

過去皆是虛妄，回憶終成荒蕪。林欣欣坐在一塊磚頭上，底下傳來的聲音讓她清楚的知道下面的一舉一動。

姐騎著自行車放學回家，吃了飯又很快出發，弟百無聊賴只能看看電視機，娘從外面回來又出去。

她在樓上，躲了起來，她不見了，卻沒有人發現，她愛上了這樣的模式，下面的世界仿佛跟她無關。

光線逐漸減弱，直到周圍變得暗淡，林欣欣這才走下了樓。袁玉衾正在舀水，看到她只覺得一驚，林欣欣卻如往常一般坐到了電視機前，日子按部就班的平靜。

學校要舉辦文藝晚會，教導主任挑選學生參與表演。林欣欣這才意識到這個學期不久便結束，很快要升中學，可她舍不得李老師，不愿意離開這個小學。

“弟，這次晚會教導主任選到你參加表演嗎？我也想去，可沒得選中。”林欣欣說，她有些遺憾，同班的趙思娣就被選中去跳舞。“誰讓你不漂亮，當然不選你咯。”袁玉衾不屑道。

‘丑女！’林業峰突然跑過來沖她說，曾經的一幕出現在眼前。林欣欣自小皮膚黝黑，不像林可可那般白凈又綁長頭發，她也整天都是穿著丑陋的校服。

“我可不想參加這些。”林業峰說，現在電視劇沒到。

“到時候考試考好點也得了。”林欣欣像是跟自己說道。三人偶爾聊一兩句，偶爾穿插著電視的聲音，袁玉衾摁到本市電視臺的新聞看了起來。

‘某某某從##學校畢業，下海經商多年，現在為##學校的所有學生捐獻學費……’

“我們怎么沒遇到這么個好人幫忙！”袁玉衾嘆息，“越窮越見鬼，一個幫我們的人都沒有！”

‘遇到好人幫。’林欣欣心里默念著這話，她的內心被一塊塊石頭壓抑著，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誰來幫她呢？誰能來救救她呢？

期末領成績單，林欣欣再次收獲‘三好學生’獎狀，所有的一切都是李老師的功勞。

‘曾經的我是個所有老師都厭棄的學生，都是李老師給了我機會，謝謝你……’林欣欣把要對李老師說的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你們升了初中，以后要到新的學校學習，要一直記得最開始的目標，那就放學了，再見。”李老師的話說完，教室里的人一哄而散，林欣欣看著李老師的背影便跟了過去。

李老師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溫暖，想要說的話在心里醞釀了無數次，林欣欣站在辦公室門口腳卻遲遲邁不開步。

“三好學生還不舍得走嗎？”李思娣走過來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林欣欣順勢走了出去，狹長的田間小道，一波一波學生散亂的點綴在上面。

走到竹林的池塘邊她忍不住往里面探尋，許久那個熟悉的身影終于出現。“玉萍。”林欣欣一喊蹦蹦跳跳沖過去。

“欣欣。”林玉萍看到她莞爾一笑。“怎么那么久都不見你。”林欣欣說著就拿出她的獎狀，“你看我現在又得獎狀了。”

看著眼前明亮的顏色，林玉萍似乎并不在意，“你升初中了，以后是不是都不會再來這里了。”這條路只有上小學才會路過。

“我以后有時間還會來找你玩。”林欣欣一口答應道。林玉萍有些欣慰，“你記得周末就過來。”

“玉萍準備跟我去摘辣椒。”一個聲音從屋里傳來，林玉萍轉身回去。林欣欣呆呆看著眼前的竹林，陽光揮灑下來樹影婆娑，坐了許久她才回了家。

一到家林欣欣便把獎狀藏進柜子的抽屜里，為什么剛才沒跟李老師說那些話呢？明明在心里醞釀了那么多次，最后卻沒有說出口。她懊悔不已，可是卻來不及了，她突然沖出門，可現在已經不在學校了。

傍晚林可可載著一堆行李回來，“我得了年級第三名，學校獎勵十塊錢。”林可可打下車撐便說，林業峰只顧看電視并不理會她。

“總算又過了一個學期，每天枯燥無味兩點一線的生活，不知何時才能結束。”林可可說著拿出瓜子嗑起來，林業峰也伸手過來抓了一把。

“要是叔兒在又要說我亂花錢買東西了。”林可可說。“他永遠去廣東才好。”林業峰依舊看電視。

袁玉衾賣花回來，林可可趕緊湊了上去，“娘我得了年級第三名，學校獎勵了錢，我買了點東西吃，這是剩下的錢。”“哦。”袁玉衾微微一笑接過去，“我買了石榴吃。”

許久林欣欣才從樓上下來，“車籃里有石榴。”娘對她說道。林欣欣拿起僅剩紅彤彤的水果吃起來，這樣也好，這樣娘便不用耍心機地把大的果留給弟了。

九叔一家去廣東打工，她們的花地全給了袁玉衾摘，假期三個孩子每天都摘花到下午。“說是放假，其實是摘花。”林欣欣嘆息道。

“你要想著你的學費就不嫌棄花多了。”林可可說，林欣欣抿唇無可奈何，只能繼續揮動雙手。

完成了任務，林欣欣這才拿出鉛筆畫畫，她本想抽空學英語可是到了夜晚就沒有那心思了。

“今天是峰峰生日。”袁玉衾拿出一個塑料袋，里面裝了三盒小蛋糕，她其中把最大的蛋糕給了林業峰。“是喲，你不說我都不記得了。”他恍然大悟。

他們從不過生日，林欣欣打開蛋糕用塑料叉子吃起來。“嘿！都不懂祝阿弟生日快樂，就知道吃。”袁玉衾說道。

“祝阿弟生日快樂。”“阿弟生日快樂。”林可可林欣欣說罷便吃起了蛋糕。雪白的奶油上別了朵粉色的花朵好看極了，她忍不住把奶油花放嘴里，甘甜綿軟滿滿的奶香味沖擊著味蕾。

什么時候她的生日也能得到一塊蛋糕呢？吃了幾口林欣欣突然頓住，腳控制不住往房里走，水霧再次占據了雙目，她又吃了幾口蛋糕，終于忍住了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林大可終于從廣東打電話回來，袁玉衾領著三個孩子去接電話，兩公婆在電話里你一句我一句說了許久，林欣欣在旁邊等得耐心都被磨光了。

“喂！老豆。”娘一放下話筒便被林欣欣接過去，“你怎么在家的時候不見跟娘說話，現在用電話就說那么多，是不是賺了很多話費啊！”

“呵呵呵……”旁邊一片笑聲響起，林欣欣繼續說：“我這次得了三好學生，班級得第二名。”“哦。”林大可說。“現在家里好多花，有時候甚至摘不完……”

“你們起床早點去。”林大可意料之中的偶爾才說一兩句。“我得學校獎勵十塊錢。”輪到林可可說。“把這十塊錢打給你叔兒得了。”袁玉衾在旁邊笑道。

“能打過去我也打啊，等我掙錢養你。”林可可笑道，一家人難得一起說笑。回到家打開電視晚間新聞還未結束，“我以為聊了很久錯過電視了呢！”林欣欣說。

“跟叔兒有什么好說的，他就整天嗯嗯哦哦。”林業峰道，一則新聞報道引起了幾人的關注。

‘……國家決定施行九年義務教育，今后公立小學初中學校將不再收取任何學雜費……’

“這個是真的嗎？”袁玉衾一臉震驚道，三個孩子的學費一直是家里的一座大山，可不讀書孩子永遠重復她們的生活，沒有任何出路。

“應該……是……真的。”林可可猶豫道，“這個可是中央臺的新聞。”“等到開學就懂了。”林欣欣說，到時候如果學費少了肯定是真的。

也許是早已習慣了烈日，林欣欣不再像從前總想著晚點出門，每到傍晚大廳的地面總被茉莉花鋪滿。曾經答應林玉萍要去找她玩，可一直都沒有時間。

明天正式上課，下午林欣欣就把行李裝上了自行車。她這屆被安排到第五初級中學，而林可可卻是在第三初級中學。

“要是跟姐一個學校就不用你陪我去了。”林欣欣忍不住埋怨，她不明白為什么這樣安排。袁玉衾把涼席綁到車上，“東西都拿完了趕緊出發，我還得回來賣花。”

兩人剛推著車出去，招娣突然出現在門口，旁邊還有另一個女孩。她是盼娣，前天經過她們家時，就見一個從沒見過的女孩。“欣欣，你跟我妹一起去學校，她不懂學校在哪里。”

“好啊，我也有伴了。”林欣欣一臉高興道，“盼娣，我早就想著你回來了，不知道我能不能跟你同一個班。”“要不是升初中我都不想回來。”

一進校門林欣欣就被一棵巨大的榕樹吸引住，整個學校異常寬大，她被分到了四班而盼娣卻在隔壁的五班。

“要是我們在同一個班就好了。”娘回去了，林欣欣自然而然去找她說話。

“你娘真好陪你來。”林盼娣說，她在這里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她還不是整天偏心我弟。”林欣欣這話在心里響徹了無數遍，她貌似第一次說出口。

“我娘更加哦，我想在外婆家不想回來。”林盼娣說，她也是矮小而黝黑，林欣欣仿佛遇到了另一個自己。

“我以前也是在外婆家過得很開心，要是沒回來就好了。”她的童年仿佛只有那段時光是真正快樂的，那時候林欣欣和袁瑩舞可謂橫行霸道，可這美好早已一去不復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