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飯桌上的菜越來越簡單，每天只有馬鈴薯或者大白菜吃。比外婆那的伙食差上許多，林欣欣也消瘦了不少。
老頭子撐著拐杖從隔壁的廳屋過來，一進來就像往常一樣，摸了這邊袋子又掀開那邊蓋子，生怕有好東西沒拿給他。
林欣欣鄙夷地看著他，只能當他透明，“欣。”他難得喊她的名字，“哪里有雞蛋。”
“自己找！”林欣欣不屑道，說著就要走，身體突然被一棍子打住，她倒在地上痛哭起來。
老頭子依舊找東西，袁玉衾聽到哭聲走了過來，“死老頭，該死不死的……”娘越罵越兇，林欣欣急忙站起來上前打了一拳老頭，用盡她所有的力氣，隨即她腳底抹油般跑出了屋子，叫罵聲巨響被她拋在后面……
看著天色變黑林欣欣才走回來，三個孩子圍在桌旁等著開飯，林大可一臉嚴肅挺著身板出現在門框。
“砰——”一個東西被扔到袁玉衾腳下，“有本事你就扔死我……”她立刻罵了起來。
“你做了什么！”
“你弄死我好了，我死了就解脫了……”袁玉衾越說越起勁，所有的情緒都爆發出來。
“爸他老了，還有幾年活……”
袁玉衾心頭更是一氣，“他會死？我死了他都沒死呢……”原本年輕時她的體質格外好，現在多做點活就不舒服，時常吃藥！
林業峰看著這一幕忍不住顫抖，林欣欣有些心虛起來。“不吵了。”林可可說了一句，小小的聲音被激烈的爭吵淹沒。
大人們越吵越兇，林欣欣只聽懂了兩三句。“要不是為了孩子，我早不跟你了……”“家里還有什么吃的……”小小的心第一次變得沉重沉重……時間停止……
夜晚娘摟著林業峰回床上，他被嚇得臉色煞白，袁玉衾哼著《搖籃曲》哄。“娘。”林欣欣也上床爬到她旁邊，“我以后不理老頭就是了。”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雙手輕輕搖著你…”，袁玉衾繼續唱著歌，不知道是在給自己鼓舞還是在哄小兒子。她好累！離婚的念頭再次涌現翻騰，可是母親不允許離婚，離婚走了林大可哪里會管孩子多少，三個孩子該怎么辦……
歌謠繼續唱著，這些年的苦讓她唱不出歡樂的調子，只一潭死水沉重的哼著歌詞，許久林業峰的眼里這才恢復了光彩。
林欣欣閉上雙眼，仿佛周圍的一切并不存在，她的思緒遨游在夢境里……
‘她的家不再貧窮，變得富裕一點，沒有爭吵，沒有老頭兒，有人關心自己，變得很溫暖很溫暖……她想要的一切都在這里，都有！’
醒來，她還得去她討厭去的學校，“今天去學校，明天去學校，天天去學校！”林欣欣臨出門蹦出這么一句話。
“吃飯了。”袁玉衾一喊三個孩子齊刷刷過來圍著飯桌。林大可煮好玉米糊拿去給老頭，這才過來吃飯。
“今天不用干活，你吃飯干嘛，你不吃全省給你爹得了。”袁玉衾拐彎抹角道。
林大可不說話，袁玉衾又繼續說：“你爹都是在我們這，你那大哥大嫂怎么不接過去呀，就給些油和米。人家做兒子可容易了，他可不會死……”
“……”林大可仿佛沒聽到般繼續吃東西，沉默成了他的習慣，也是他的利器。
“死了就是變沒有了嗎？”林欣欣對這個字有些好奇，“沒有了老頭我們就什么都好了。”她感嘆道。
“神經。”林大可噴了她一口，林欣欣從來不怕叔兒，立刻懟他，“你才神經！”
“要是老頭死了，我們要花更多錢，你知道辦喪事要花多少錢嗎？”林大可一字一句說。
林欣欣心想也是，辦喪事肯定要花很多錢。“應自己人不懂多會說，出外面都是不這樣反駁別人。”袁玉衾又是一罵，隨即起身回了房間。
“你們都不懂以前老頭兒有多辛苦，差點餓死……”林大可繼續說教，林欣欣只當他是跟自己說，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林可可一回來就把作業寫好，林欣欣拖拖拉拉才去寫作業。
“欣。”娘突然喊她的名字。
“哦。”林欣欣走到床前。
“你想吃光蘇餅嗎？你去把碗洗了，我就給一個你吃。”
“好啊。”林欣欣一口氣答應立刻去洗碗。
說到吃的最快就是林欣欣，袁玉衾感嘆。沒一會碗就被林欣欣洗好放柜子里，“娘，我洗好了！”
袁玉衾拿出半個光蘇餅遞給她，“剛才你弟說也想吃，我分一半給他了，這一半給你。”
林欣欣一愣，睜大瞳孔看著，“嗚——”她猛地低下頭啜泣滿臉的失望，轉身離開了房間……
“欣欣——”袁玉衾跟在后面，“你弟小，也想吃，一人一半嘛，自己的弟都不懂要愛護。”
林欣欣走到廚房，癱坐于角落，嘴角下垂雙目直瞪著前方，眉頭緊繃額間展出了紋路，她只想緊緊維持這個表情……
“喏。”袁玉衾把一半的光蘇餅遞到她面前，林欣欣依舊百年不變的冰山臉，“你是姐，讓一半給他又能怎樣，我以前像你那么大都幫你外婆去鋤地了。”
林欣欣的雙眸出現了水霧，她只能強撐著這個表情，一直撐著……
“唉！”袁玉衾無奈，“拿去吃吧，你都不懂我的艱難，我又要賺錢又要帶你們，又要操心弟的身體不好……”她說著內心又沉重起來，繼續保持遞光蘇餅的姿勢……
許久，林欣欣依舊直瞪著前方，眼神已不復之前的凌厲。“你真是不懂事，我白養你了。”袁玉衾說著把光蘇餅扔到一邊，她走了，林欣欣繃緊的表情才漸漸平和下來。
為什么她都是這樣做？為什么有那么多的苦？為什么她的苦沒人懂……
林欣欣陷入沉思，心臟被重重一擊，宛若石頭死死壓在心頭……
孩子的記憶終歸是短暫的，反抗也是無力的，看著旁邊無人，林欣欣最后還是撿起地上的光蘇餅吃起來……
天氣越來越冷，甚至下起小雨，寒冷中又帶著潮濕。袁玉衾跟往常一樣，吃了飯就去林銀雙家打升級，林業峰也跟著去了，沒有活干的農民只能這點娛樂消磨時間。
家里沒有碳只能燒竹墩子取暖，星火艱難地蔓延，火焰燃燒了一會迅速熄滅，轉眼煙熏占據整個屋子……
“咳咳咳……”林可可用火筒吹反被嗆著了。
“要不然不生火了，這竹墩真是討厭，那么難燒。”林欣欣忍不住抱怨。
“傻子。”一旁的林大可說，“要不是天沒冷的時候我去砍回來這些，你們現在還能生火取暖，要是像木材燒得那么快早燒完了。”
“你今天怎么不去看娘打牌了？”
“我還是不去了。”林欣欣說，每次弟在她旁邊，娘都是把牌給他幫拿，弟不在身邊才輪到她。抬頭看擠滿房頂的煙霧，她幻想成孫悟空大鬧的瑤池仙境，竟喜歡被煙熏的屋子，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
“你也幫吹呀。”煙都是往她那邊，林可可被熏得夠嗆。
林欣欣拿旁邊的禾桿點了放上去，火焰一下子又冒出來。“要不是下雨，我都去招娣那玩了。”
林招娣是她們本家七叔的女兒，跟林可可是同班同學，她的弟弟林業群則跟林業峰同歲，兩人也經常一起玩。林欣欣常開玩笑說只有她沒人跟著搭配。
林欣欣看向窗外心里猶豫不決，“我去看打牌了。”她最終還是忍不住走出去湊熱鬧。
“梅花六……”林欣欣沒進門就聽到了大人的聲音。
“母子三人一起上喔。”三叔娘一見她進門就說。“欣欣會打嗎？”
“會一點。”林欣欣拉過一椅子坐到袁玉衾旁邊。
“弟，斃她出十。”袁玉衾說。林業峰把十從手里抽出去。
“那么快就缺梅花了？”十三娘驚訝道。
“我只有五張梅花。”袁玉衾笑著把十分放到桌子中間。
不久一局結束，大人們你一句我一句說著剛才的牌局，林欣欣看得津津有味。又開始拿牌，袁玉衾一拿到主牌就遞給林袁峰。
“峰峰都有那么多主了！你娘得了幾個大鬼了？”對家十三叔娘笑道。
“我們得了七個大鬼了。”林欣欣脫口而出。
“七個大鬼！有一個是你娘生的吧！”
“我娘只會生我這個小鬼哦。”林欣欣語出驚人，笑聲占滿整個大廳溢出窗外，平靜的冬天只有這家屋里有生氣。
“幺兒，要是冷的話就回去拷火。”袁玉衾對旁邊的林業峰說道。
“我不冷。”林業峰趕緊回答，林欣欣看著他穿著最厚的風衣，三個孩子只有他有新買的外套穿。
“打牌不覺得冷，坐在火堆旁邊反而要流鼻涕。”二伯母說。
“我們峰峰天一冷就受不了。”
……
“打完這局就不打了，回去我還得煮飯。”十三叔娘首先發話。
“十三不煮嘛！”
“哪有男人煮飯的啊，賺錢回來就不錯了。”三伯說。
“說得好像煮飯天生就該女人做似的！”
林欣欣這才看向墻壁的大擺鐘，已經快六點了。一局完眾人才散去，袁玉衾一站起來就覺得腰痛腳麻。
開門出去凜冽的寒風刮來，母子三人都把手放進口袋，脖子反應似的往下縮，真冷！
走到家的岔道袁玉衾掏出手，挽在身邊林業峰肩上，小小的身子也往她身旁黏過去。林業峰袁玉衾相互對視一笑，林欣欣在后面跟著扯出一張苦笑的臉。
林袁峰像個小矮人，相對于同齡的孩子也瘦小些，袁玉衾心里也總還是擔憂，冷風迎面刮來兩人并肩走著，雙腿加快了腳步。
“姐，開門啊！”林欣欣突然在后面大喊，袁玉衾的手才剛碰到門上木手柄。
林可可出來開門，三人一竄進去，門馬上又被關上，像是害怕里面的溫暖被泄露。林大可已經煮飯飯菜，依舊只有土豆片，吃進去身體暖和了許多。
“真是沒用哦，后背真痛。”躺到床上袁玉衾說，打得太入迷，后背有些痛。
“不用干活，得去打牌還疼。”林大可說。
“是我命賤，跟了你，天生就辛苦干活的命！”袁玉衾笑道，兩人難得一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