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后的幾天，夜浦沅好像突然忙碌了起來，大清早就離家，深夜才會回來，就連每日監督夜翊讀書寫字的時間都減少了很多。

　　對此夜翊倒是喜聞樂見，比起讀書，跟夜嬈在一起玩鬧要有趣的多，只是她最近總是很忙碌。

　　“姐，你干嘛又幫他們縫衣服。”夜翊無奈的蹲在夜嬈身旁，她總是不會拒絕任何人，鄰里鄰外有事都喜歡找她幫忙，整一個爛好人，白幫人做苦力，偏偏她還覺得挺開心。

　　“大嬸年紀大了，看不清楚，我閑來無事幫她縫縫這些衣物也沒什么。”夜嬈柔聲道。

　　“我看她走夜路利索著呢，眼神怎么會不好。”夜翊腹誹道。

　　“就算如此，我這身衣服還是人家送的呢，幫幫人家怎么啦。”

　　“那是……”夜翊欲言又止。

　　那明明是她兒媳染病死的時候留下的衣服，覺得晦氣才送給夜嬈的，無端端覺得眼睛有些酸澀，夜翊抹了一把臉，蹲在夜嬈身邊，小聲承諾道：“我，我以后幫你買新衣服。”

　　“哈哈哈，臭小子，好好讀書吧，等考上了狀元，什么都可以給姐姐買。”夜嬈笑道，“再說了，等咱爹看見我穿上好衣服，又要說我打扮得花枝招展不檢點了。”

　　夜翊只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眼眶通紅的低下頭沉默不語。

　　“對了，你的玉佩呢？”夜嬈看向他空空的腰帶問道。

　　“弄，弄丟了……”夜翊慌張道。

　　“嗯？”夜嬈聞言驚訝道，“什么時候弄丟的？你也不去找找。”

　　“在山上的時候吧……”

　　“那可是別人送給咱爹上好的玉石，趁這兩天爹沒發現，趕緊四處找一找，不然我可慘了。”夜嬈心有余悸道，“上次你丟了個玉扳指，爹非說是我偷的，可把我一頓好打。”

　　“我……”夜翊話還未說出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了過來。

　　夜浦沅風塵仆仆的回來了，夜嬈連忙把懷里的衣服藏在椅子后面。夜浦沅少見的沒有諷刺夜嬈，一臉興奮的把夜翊拉到一旁，道：“兒子，你想不想去京城。”

　　“去京城？”夜翊心中深感疑惑。

　　“對，爹這兩天找到了門路，帶你上京，那里有最好的私塾，還能認識很多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

　　夜翊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夜嬈，卻見夜嬈也一頭霧水。

　　“娘怎么認為？”夜翊開口問道。

　　“她一介女流知道些什么。”夜浦沅皺眉道，“就這么決定了，等這兩天爹準備準備，我們不日就啟程。”

　　不等夜翊回答，夜浦沅興致沖沖地走了。夜翊茫然的看著夜嬈，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不過一切的顧慮都被夜浦沅后來的舉動給徹底打消。為了能夠體面的上京，夜浦沅先是把宅邸賣了，找了間破舊的木屋暫住，然后少見的為王氏和夜嬈添置了幾件新衣。

　　“姐，這個趙粉的布料好好看！！和我的霽白衣衫很搭！”夜翊興奮的擺弄著面前的布料道。

　　“笨蛋，誰要和你搭了。”夜嬈嬉笑著拍了拍夜翊的頭，眼里卻洋溢著喜悅，哪個女孩子不喜歡新衣服呢。

　　“等我們到了京城，姐你就可以去學醫了！京城那么大！爹肯定沒空再管你。”夜嬈從小的愿望就是學醫救人，可是夜浦沅從不讓她進書房，更不會花錢給她買醫書。在他看來，女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學識，只要伺候好男人就夠了。

　　“學醫嗎……”夜嬈露出向往的眼神，復又回過神來囑咐道，“你才是，到了京城要多結交朋友，天天粘著你姐算怎么回事。”

　　“我是在幫你排除危險！等你學成出師，我就在暗中保護你！就像話本里的暗衛一樣！”

　　看著夜翊一臉的認真，夜嬈心中感動不已，眨了眨眼睛，斂去眼底的酸澀道：“瞧你那出息，你是要考狀元的人，當什么暗衛。”

　　“到時候，你就是京城的夜大夫嘍！咱們隔壁的阿虎恐怕就要傷透了心。”夜翊調笑道。

　　只見夜嬈撲過來，笑著說：“敢取笑我，我要成了大夫，第一個就拿你試藥！”

　　“哈哈哈，夜大夫饒命饒命！”躲開了姐姐的襲擊，夜翊笑著躲在門后，探出個腦袋神神秘秘道，“明日是你的生辰，我給你準備了個驚喜！”

　　“什么驚喜？不要是驚嚇的好。”夜嬈笑道。

　　第二日天剛亮，夜翊就悄悄溜了出來，他手中拿著一個紅木盒子，里面放著那對可愛的耳墜子。

　　他早就想好了，將這個紅木盒子鋪滿白色的蒲公英，再將那耳墜放在最上面，想到夜嬈看見這個禮物時露出的蠢樣，夜翊就止不住地偷笑。

　　來到往常的櫻花樹下，卻沒有看見熟悉的白色絨球，無奈之下，夜翊只能走的遠了一些。

　　“啊，有了！”夜翊朝著眼前一小簇蒲公英走去，忽然發現那里躺著個人，“誒？你沒事吧？”

　　夜翊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卻沒有得到回應。

　　“受傷了嗎？得回去找人幫忙才行。”夜翊小聲道。剛要站起身，手臂卻被人輕輕握住。

　　“我沒事哦。”溫柔的女聲隨之響起。

　　“呀啊啊啊啊！！”夜翊嚇得手上的盒子都拋了出去，女人順勢一接，盒子穩穩當當的落在她的懷里。

　　只見那女子溫柔笑道：“有這么嚇人嗎？”

　　“當然了！你沒事睡在這里干嘛？”夜翊喊道。

　　“我在找東西呀，但是怎么都找不到，所以就睡著啦。”女人笑著解釋道。

　　夜翊打量著眼前這個面容妍麗的女人，只見她半披著頭，一根銀釵隨意的插在發髻上，烏黑的秀發在白色大氅上松松散散的鋪開，內襯了一條墨藍色長裙，裙上的覆的花紋十分新奇，看樣子倒不像是中原人……

　　夜翊見狀只覺得十分可疑，遂開口問道：“你在找什么？”

　　“一個令牌。”那女人臉上仍掛著溫柔的笑容。

　　“這個么？”夜翊聞言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制的令牌，前幾日夜嬈把這個令牌丟給他，他就一直帶在身上。女人眼前一亮，正要伸手接過，夜翊卻一把將令牌收了回去。

　　“我怎么知道這東西是你的，萬一你騙我怎么辦？”夜翊上下打量著她道。

　　“小弟弟，很謹慎嘛。”女子笑道，“那我拿這個跟你交換好不好？”

　　女人說話間遞給夜翊一個深褐色的珠子，入手冰涼，外面還流轉著絢麗的光彩。

　　夜翊好奇道：“這是什么？”

　　“萬蠱珠，不僅可以破開毒瘴，如果遇到危險，把這個打開，握著珠子，再沒有人能夠靠近你。”

　　女人神棍一般的語氣讓夜翊十分懷疑，不過這個珠子確實很好看，送給夜嬈倒也不錯。

　　“好吧，那這個還給你。”夜翊將令牌遞給了女人。

　　“真乖。”女人接過令牌，使勁揉了揉夜翊的腦袋，夜翊惱羞成怒地躲開了她的手。

　　“不要拍我的頭！會長不高！！”夜翊氣鼓鼓道。

　　女人看著眼前生氣的糯米團子更加高興了，不顧夜翊的閃躲，戳了戳他鼓囊的臉頰，笑道：“看在你這么可愛的份上，要是以后有什么事，拿著珠子來找我，我可以幫你解決各種疑難雜癥哦。”

　　留下這句話，女人擺了擺手，留下了一道靚麗的霽白背影。

　　“我才不會去找你呢！”夜翊朝她喊道。

　　“我在南疆等你哦！！”那女人復又回頭道了一句。

　　夜翊望著她離開的身影小聲嘀咕道：“奇怪的女人……”

　　出了這么個小插曲，等到夜翊收集蒲公英再返回時，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一路小跑，籬笆門近在眼前。

　　夜翊正要進城，忽然手臂被人緊緊抓住，他驚訝地回過頭，夜浦沅滿頭大汗，怒視著夜翊：“你跑哪去了？！算了！快走了！”夜翊被夜浦沅夾在腰側，手中的盒子掉落在了地上。

　　“等等！等等！！爹！！我的盒子！！”夜翊掙扎大喊著。

　　“什么破盒子，別管了，我們馬上就走！！”夜浦沅仍是一意孤行，但夜翊掙扎的過于厲害，無奈之下夜浦沅只得用力擊向他的后頸。

　　在失去意識之前，那隨風而起的白色蒲公英是夜翊看到最后的畫面……

　　在顛簸的馬車中醒來，映入眼簾的就是夜浦沅滿頭大汗的臉，夜翊四下張望了一番，發現馬車中再沒有其他人。

　　極度的不安和恐懼霎時間席卷了全身，夜翊說出的話都帶著顫音：“姐，姐姐呢……母親呢……”

　　只見夜浦沅眼神躲閃道：“她們，她們先走了。”

　　“不，不可能！！姐姐說要等我的！！她不會先走！你是不是丟下她們了！！我要回去！！”夜翊焦急地喊道。

　　夜浦沅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個耳光：“閉嘴！”

　　夜翊的世界只剩下一片轟鳴。
　　姐姐……母親……
　　必須要回去……必須要回去……
　　姐姐還在等著我……

　　夜翊沒有再反抗，他沉住氣，裝作妥協的樣子默默的坐在馬車上，直到抵達一處驛站。趁著夜浦沅和車夫說話的空檔，他悄悄跑了回去。

　　所幸一路走得都是官道，順著大道總能找到回去的路。才十歲的夜翊，走了整整一天一夜，雙腳都磨出了水泡，饑腸轆轆苦不堪言。但一想到姐姐和母親還在等著自己，他咬緊牙關堅持著一步一步往回走。

　　終于，那熟悉的籬笆門出現在了眼前。盒子還在原地，蒲公英只剩下孤零零的綠色枝干，夜翊忍著眼淚拿起那對小巧的耳飾，朝家里走去。

　　自己不是有意丟下她的，姐姐會不會怪自己？

　　不，不會的，他輕輕笑了笑，夜嬈從來沒有因為父親的偏心而責怪過他。等會見到她，跟她道個歉，她只會嘴上罵一罵，又會跟從前一樣。

　　步伐邁的更快了些，家就在眼前。

　　推開門，卻發現早已是人去樓空，甚至連先前收拾好的細軟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怎么會？
　　她們去哪了？

　　正在這時，夜浦沅罵罵咧咧的聲音行身后傳了過來。父親回來了？！夜翊四處打量，只有角落的柜子可以躲藏，來不及多想，他連忙躲了進去，推開一個不大的縫隙，他屏住呼吸悄悄觀察著外面。

　　夜浦沅快步走了進來，他四處打量了一番，沒有見到夜翊的身影，頓時有些氣急敗壞。

　　“那個小子……跑到哪里去了？！”夜浦沅罵罵咧咧道。

　　“老爺息怒，以小人之見，大人還是先離開的好。”講話的是那名車夫，“那群悍匪指不定會隨時反悔，等到了京城再派人來找少爺。”

　　“可惡，夜翊這臭小子怎么這么不開竅，到了京城，女人權勢要多少有多少。”夜浦沅怒道，“我看都是夜嬈那個丫頭把他帶壞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夜浦沅停頓了一下道：“也罷，我們快走吧，夜嬈那丫頭不是個省心的主。我把她和王氏賣給土匪也算給她個好歸宿，她倒不一定領情。萬一鬧出什么幺蛾子……”

　　什么？！

　　父親把母親和姐姐賣給了……土匪？！

　　夜翊緊緊捂住自己的嘴才止住快要脫口而出的驚呼。只見夜浦沅臉上沒有一絲愧疚與不舍，只有對夜嬈的厭惡和不耐煩。

　　等到腳步聲逐漸遠離，夜翊無力推開了柜子門，整顆心如墜冰窟。

　　夜翊無法控制自己的癱軟的身體，茫然的跌坐在地。

　　“賣……了……”
　　“母親……姐姐……被……賣了？”
　　“為……為什么？”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分崩離析，雖然知道父親一向不喜夜嬈，但沒想到他竟能做到如此田地。還有母親……她們都是自己血濃于水的親人啊！

　　為了金錢，為了權勢，真的可以拋下一切，什么都不要嗎？

　　“我該怎么辦……”從小到大只知道跟在姐姐身后，聽姐姐的話，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巨大的恐慌頃刻間淹沒了理智，身體顫抖的更加厲害了，他緊緊抱著自己的身體蜷縮在角落，尋求著暫時的安全感。

　　他極力祈禱著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只要睜開眼……
　　姐姐就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笑著撫摸自己的頭發，告訴自己這只是個無傷大雅的惡作劇。
　　閉上眼睛……數到十，一切就會好了，對不對？

　　一，二，三……八，九，十。
　　夜翊握緊拳頭，在心中默默念著數字……
　　再睜開眼……

　　“姐姐！！姐姐！你快出來！”
　　沒有人回應他。
　　他終于抑制不住地哭了出聲，悲鳴道：“有誰，誰來……救救姐姐……母親……”

　　眼淚決堤而出，可是這一次姐姐再不會來哄自己，母親再不會來關心自己。

　　夜翊想抬起手揉一揉刺痛不已的雙眼，忽然發現自己一直緊緊握在手中的蒲公英耳墜……昨日的話還在耳邊回響，說好要幫姐姐排除危險，當她的暗衛，保護她的安全。

　　“姐姐……姐姐……還在等我。”夜翊緊緊咬住下唇，重新握住手中小巧的蒲公英。憶起以前自己犯錯，都是姐姐站在身前護著他……

　　“這次，換我來保護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