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小僵尸帶回客棧里, 宋雁西躺在床上,和女媧樹研究起容徵。
不知道為什么,他對待妖魔鬼怪的態(tài)度, 讓宋雁西覺得有些自己的影子。
因為這些話,自己曾經(jīng)總是說,而且說過不止一次。但是這些話在玄門中人看來,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妖就是妖,怎么可能與人相提并論呢?但是宋雁西知道, 就好比那輪回道上,不是誰都有機會進入人道。而進入畜牲道的,也不見得是上一輩子作孽太多。
所以出生不是大家可以選擇的, 不管最終是什么種族,但是那善惡兩條路卻都是共通的。
因此她一直以為,從來不成傷害無辜的妖魔鬼怪,不見得都該誅殺。
而容徵生前的理念和自己基本是一致的。
“興許就是主人。”女媧樹還是覺得, 這就是謝蘭舟那縷轉(zhuǎn)世成為蕭渝瀾的殘魂。
不然的話, 怎么可能那樣巧呢?
宋雁西卻沒有去多想, 其實就算是又能如何呢?她又不可能將容徵到民國時候,更不可能一直留在這里陪他。
風餐露宿那么多天,極少享受過躺在床上到底是什么感覺了,她扯了扯被子,將大半個身子都蓋住, 下意識地像是從前一樣, 先檢查一遍周邊的環(huán)境, 出乎意料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好像又恢復了。
立即興奮地起身,拿出那塊玉, 果然散發(fā)著薄薄的一層熒光。
女媧樹也發(fā)現(xiàn)了,“小姐咱們要回去了么?”
“當然。”她來這一趟,本意是為了查小塔的身份,可惜連小塔都沒看到。不過也不能說沒有收獲,最起碼她遇到了容徵。
但是回去之前,她想起這城中的玄門中人,善惡不分,平白無故不知道造下多少殺戮,這怨氣和因為戰(zhàn)爭而亡的百姓們都盤旋在這城池上空,也難怪當時這北平府被那位闖王帶兵殺進來后,會有那樣悲慘的下場。
所以她打算這回去之前,再做幾件事情。
不過卻被女媧樹給留了下來,這讓女媧樹心急如焚,“小姐,為何不帶我?”
“你受了傷。”宋雁西其實害怕將女媧樹再帶在身邊的話,到時候指不定自己這靈力又忽然沒了。
鏡子的破損,最多可能影響到自己到這世界的時間問題,怎么可能影響到自己自身的能力呢?倒是女媧樹是帶毒的。
她的毒液能讓人短時間里失去靈力。
宋雁西其實猜到是女媧樹動手腳的時候,也沒多生氣,因為女媧樹一開始就認定了容徵是謝蘭舟,那是她的主人,她想讓自己留下來保護謝蘭舟的殘魂,無可非厚。
甚至為了讓自己不懷疑她,那天還受了重傷。
所以宋雁西也如她所愿,跟了容徵幾天,只是沒想到容徵不知道往這北平府里跑什么?宋雁西感覺他在找什么。
現(xiàn)在他出去了,今夜并沒有月亮,所以分明就是有事瞞著自己。
她一路跟在容徵的身后,只見他像是個游魂一樣,漫無目的地在大街小巷轉(zhuǎn)動著,像是在找人。
因為他好幾次在幾處相似的胡同里停下來,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去敲門。
他大抵去世的時間太久,記不清楚了。
所以這半晚上,宋雁西都心驚膽顫跟在他身后,順便殺了幾個獵妖人。
最后覺得這樣轉(zhuǎn)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將容徵所停駐的這幾條胡同里人家的方位記下來,推衍了一下。
頓時有些吃驚,因為這些方位中,便是這北平府的守護者。
只是這守護者才不過十二三歲左右,眼下這北平府上空又盤旋著如此之多的怨魂,她能護得住這北平府么?
所以容徵在找這守護者?他不顧一切地趕到這北平府,就是為了找這守護者?想要護住對方。
畢竟他這所行,也不像是來殺守護者的樣子。
只要對方?jīng)]事,待那些起義軍真的殺過來,也不至于屠城。
因此她追了上去,拉起容徵,往那守護者家里所住的那條胡同去,在門口停住下來,“你要找的就是守護者么?”
容徵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怒哀樂,但是他的目光里卻充滿著驚喜,甚至有些興奮,竟然就要直接去敲門。
宋雁西將他攔住,這大晚上的敲門,不得嚇到人么?而是帶著他找了一處偏僻無人之地,設(shè)下一處法陣,將那些盤旋在上空的怨魂都吸引過來,能超度的就簡單超度,不能超度的她只能采取非常手段。
起初容徵就像是個孩子一樣,認真地在旁邊看著,但是后來他就加入其中,似乎覺得天生就會干這一行,很是輕松地幫宋雁西分擔。
但是怨魂太多了,僅僅憑著他們倆,如何能將這些怨魂都送走?其中還不乏那怨鬼。
等天亮后,宋雁西收了法陣,領(lǐng)著他再去那戶人家。
正好天公作美,下起了細雨,容徵再撐雨傘就沒有那么扎眼了。
房門敲響,開門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她就是這北平府的守護者了,只是她的眉心籠罩著一團烏青,正好與這城池上空盤旋著的怨魂們相互呼應(yīng)。
“兩位找誰?”她怯生生地問,有些防備地打量著宋雁西和容徵。面容明明才是豆蔻年華,只是那一雙眼睛卻像是飽含了無數(shù)風霜,無一絲這個年紀該有的純真,甚至是充滿了疲憊之態(tài)。
“我們找你。”宋雁西開門見山地回道。
小姑娘的臉色瞬間就變了,然后要關(guān)門。不過被宋雁西給攔住了,“你難道不想活下去?”
小姑娘知道自己代表著這座城池的命運,從出生那一刻,她的腦子里就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她的生死代表著這座城池的昌盛與衰落。
可是她卻沒有半點能力改變這座城池的命運,她從小身體就不好,所以這北平府這些年來也不順利,總是隔三差五出事,每次都對應(yīng)在她生病的時候。
如今大量的難民不斷地闖入北平府,她的身體也越來越虛弱,她知道自己氣數(shù)盡了,這城池也要和自己一起死去。
而爹娘每日都說是因為妖魔鬼怪橫行,但事實上她心里最清楚,和妖魔鬼怪沒關(guān)系,的確是國家氣數(shù)將近,戰(zhàn)亂災(zāi)荒,百姓流離失所,處處皆是亡靈。
現(xiàn)在玄門中人又大肆屠殺這些妖魔,使得怨氣橫生,讓原本就在走向衰弱的國運雪上加霜。
而這北平府作為國之心臟,怎么可能逃脫得了?
她無數(shù)次地想,到底是自己的身體影響了北平府,還是因為北平府影響了自己的身體?如今聽到宋雁西問她想不想活下去,她忽然有些想哭,“我當然想活下去!”她活下去了,這一城的老百姓們都不用死。
可是,誰能懂她的無力,明明她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做不了。
只是她也不相信宋雁西,“你能幫我?”
宋雁西搖頭,“我?guī)筒荒懔耍撬麘?yīng)該會保護你。”宋雁西指了指身后的容徵。
容徵在那義莊被毀后,恢復了自由身,就立即馬不停蹄地往北平府來,不就是為了找這守護者保護她么?
果然,說話一個字兩個字往外蹦的容徵附和,口氣十分堅定:“保護。”
可是在守護者的眼里,她是看得出容徵這身份的,絕望地搖了搖頭,“誰也保護不了我。”
“他可以!”宋雁西已經(jīng)想好了,在離開之前,將這玄門中那些道貌岸然之輩都殺了,然后這上空的怨魂,能渡的繼續(xù)渡,不能渡的還是像是昨晚一樣處理。
走之前,能處理多少就處理多少。
少女卻問,“那你們打算怎么保護我?你們既然找到我,想來也知道我的身份,我是不能離開北平府的。”
宋雁西心里卻已經(jīng)有了主意,“你想辦法和你父母道別,天黑后我來接你。”
但是宋雁西也沒回客棧,而是輾轉(zhuǎn)于城中各地,將那些獵妖人殺了一堆又一堆。
看著那被三味真火符焚燒過的尸體,她忍不住開始懷疑,玄門人才后世凋零,難道是自己殺完的?
但是沒有辦法,這北平府以及附近的獵妖人,但凡這三觀沒和自己一致的,現(xiàn)在她都給殺了。
她知道這樣不對,更何況她同樣是玄門中人,而且對同門中人動手,會給自己帶來什么后果,甚至是遭天譴遭反噬。
但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在乎了,這些獵妖人的性命和這北平府滿城老百姓的性命比起來,還是廉價了。
而且他們大肆獵殺,也造成了無數(shù)的怨氣。
所以動手的時候,每當她生出惻隱之心,抬頭朝上空看去,見著那黑壓壓的一片怨氣時,又能狠下心來。
也因著這些獵妖人被自己殺了,無形中讓不少妖怪的怨氣散去。
城里的日子還是一往如故,只是在玄門圈子里,這短短的一天里,卻像是發(fā)生了驚天動地。
無數(shù)的獵妖人神秘失蹤,隨后魂魄炸裂,使得這玄門中人,人人自危起來,生怕下一個就是自己。
容徵一直跟隨在宋雁西的身后,他就像是個影子一樣,目睹了這一切。
幾乎是宋雁西動手,他則在后面善后,送這些魂魄離開。
兩人的身份就像是被相互顛覆了一樣,但是合作和默契,過程中甚至幾乎都沒有一句言語的交流。
等天一黑,宋雁西就去往那守護者琬心的家中,將她跟容徵都帶到了一處安全的地方。
琬心看著這陌生的環(huán)境,房屋樓墻,建造得都十分華麗,可是此處卻給人一種極其荒涼的感覺。
而且房屋中陳設(shè)也十分簡單,甚至比那尋常人家還要差幾分。
“這是冷宮里,沒有什么地方比這里更安全了。”宋雁西還特意給他們倆找了宮女和太監(jiān)的衣裳換上。
冷宮四周,皆是高大的蔥郁樹木,使得小徑回廊處,都處于那陰影之中。所以即便是白天,容徵也能來去自如。
琬心這個時候也察覺到了容徵的異樣,宋雁西便沒瞞她,“城里最幾日的傳言,你應(yīng)該都聽到了吧?那我們倆的身份,你心里想來也猜到了幾分,對不對?”
“嗯。”琬心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又覺得有些諷刺,那些一直嚷著救國救民的玄門中人,是不斷制造出怨氣,是將自己和這北平府都壓迫得喘不過氣來的幕后元兇。
而救自己和這北平府的,則是他們口中的玄門敗類……
這不就是莫大的諷刺么?不過她見宋雁西沒有換上宮女的衣衫,便意識到她可能不會留在這里,很是擔心,“那姐姐要去哪里?”
宋雁西還沒開口,沒想到那容徵忽然走過來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走!”一雙眼睛可憐兮兮地黏在她的身上。
“我不走,我就是還有些事情要辦,你回到北平府,不就是為了保護琬心么?所以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你們都不要離開這冷宮,你好好地保護著她。”宋雁西終究還是沒有將那告別的話說出口。
叮囑著他,“如果真的遇到起義軍殺進來,你們就暫時用隱身符藏起來。”宋雁西朝他交代著,轉(zhuǎn)頭看朝琬心,“國家氣運已經(jīng)到了盡頭,任由誰來都無力回天了。不過你是北平府的守護者,國家是國家,城池是城池,只要你還在,他們就能活下來,所以你一定要聽我的,到時候莫要逞一時之氣,這冷宮中的人什么樣子,你們就什么樣子。”
至于容徵,他應(yīng)該是不在乎被剃頭這事兒,畢竟現(xiàn)在他心里應(yīng)該就只有一個問題,保護琬心長命百歲。
宋雁西中午的時候,從冷宮里離開了,容徵沖她揮著手,“等你。”
不知道為什么,宋雁西對上他那雙干凈的眸子,有些難過。
他等不到自己了。
因為她該回去了,昨日殺了那么多玄門中人,今日就開始遭到反噬,身體忽然以直線下滑的方式變得衰弱起來。
但她還是多留了一天,送走了不少怨魂,這才回到客棧中。
女媧樹一直被她困在房間里,原本以為宋雁西只是去去就回,但是沒到去了幾天的時間,所以此刻心里也明白了,宋雁西大抵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的身體動了手腳。
所以第一時間便解釋,“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讓你……”
不過話沒說完,就被宋雁西擺手打斷,“我知道,站在你的角度這樣做沒什么問題,回去罷。”她伸手過去。
女媧樹立即化成手鐲盤旋在她的手腕上,與此同時她掌心的那只玉也發(fā)出陣陣耀眼的熒光。
客棧里,那已經(jīng)許多天沒半點變化的鏡片忽然亮起來,將守在鏡子面前的嘲諷一下驚醒過來。
“姐姐?”他驚喜地看著鏡子里走出來的身影,隨后大聲地朝著小塔和小銀喊,“姐姐回來了。”
只是下一瞬便察覺到宋雁西的狀態(tài)不對勁,擔心地連忙上去扶住她,“姐姐,你怎么了?”
宋雁西揮著手,“我沒事,先躺會兒。”她得想辦法將這些反噬都清理干凈,所以也顧不上跟嘲風解釋。
所以等著小塔和小銀進來的時候,宋雁西已經(jīng)進入沉睡模式中了。
且不說她去了這么多天,而且回來還這副模樣,哪里能讓小塔他們放心?
女媧樹將他們亂作一團,只連忙解釋道:“小姐沒事,只是在那邊剛好遇到一些事情,殺了不少玄門中人,遭到反噬而已。不過以小姐的本事,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能將這些反噬都清理干凈,眼下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只是,哪里有他說的那樣簡單?到底不過是怕她們倆擔心罷了。
所以這三言兩語哪里能這么容易就將小塔他們打發(fā)了?最終女媧樹還是將那邊的事情大概與他們說了。
而沉睡中的宋雁西平生第一次遇到夢魘,此刻的她就好像是處于那混沌狀態(tài)中一般,四周看不清楚的灰蒙蒙中,無數(shù)妖魔鬼怪朝她張牙舞爪地撲來。
當她反殺回去的時候,那傷痛卻出現(xiàn)在自己的身上。
這劇烈的疼痛也讓宋雁西清醒過來,現(xiàn)在的她處于夢境中,而這些妖魔鬼怪,不過是她在明朝所殺的那些玄門中人變幻的罷了。
但這一切都是幻象,她若真繼續(xù)動手,那么最終這傷還是打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告訴自己不要去理會,直接找出口就是。
被她無視的這些妖魔鬼怪見她不在攻擊,也不在懼怕,不多時便自己消失了。宋雁西周邊的混沌也消散了,前面出現(xiàn)一片綠瓦紅墻,場景有些熟悉。
宋雁西見此,加快腳步走過去,只見上面寫著‘安秀宮’幾個字。
這不就是讓安置琬心跟容徵的地方么?雖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象,但她還是控制不住想要走進去,伸手推開了那半掩的宮門。
只見入目是一口老井,一個相貌與少年琬心有著五六分相似的中年姑姑在清洗衣服。
那應(yīng)該就是中年后的琬心了,她身上已經(jīng)將大明的宮女衣裳換下,渾身上下都是前朝宮女的裝束。
院子里還如同當初那樣,空蕩蕩的,沒有半點多余的花木點綴,所以顯得有些蕭條。又正逢著這冬日,陣陣刺骨的冷風下,琬心的雙手凍得通紅。
宋雁西想跟她打招呼,但是對方根本就看不到她,而是在洗完衣服起來,轉(zhuǎn)頭朝身后看去,沒見著人影,急忙起身朝后院去。
宋雁西緊隨著她的腳步,便見著后院里當初自己告別的那個地方,有個熟悉的身影像是石雕一樣佇立在那里,一動不動的。
他身上穿得單薄,不過想來他并不會覺得冷暖吧?畢竟他的身體本來就沒有什么溫度。
但不知道為什么,當宋雁西聽到琬心和他說:“容大哥,回去吧,也許宋小姐明天就來了。”心里忽然有些難過。
從琬心現(xiàn)在的年紀粗略算來,而且大明也已經(jīng)不存在了,那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她回到民國的二十年后左右。
她起先以為時間可以沖淡一切,何況她和容徵,也不過是萍水相逢而已,也許要不了多久,他就會將自己給忘記了的。
但是沒想到二十年了,他還在等自己。
所以哪怕知道他不會冷,但是她也不忍心看著他每天都在失望中度過,所以走了過去,忍不住開口勸道:“不要等我。”
只是可惜,這是夢中幻象,她能看到他們,他們卻不知曉她。
因此她眼下所說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聽到容徵說了一句‘等’。然后周邊的環(huán)境又出現(xiàn)了變化,她垂眸朝著腳下一望不見底的旋轉(zhuǎn)樓梯看過去,有些驚訝,這居然是大雁塔下的地宮?
只是自己在這里并沒有什么可放不下的事情,為什么自己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她順著樓梯跑下去,一直走到了佛魔金剛杵的最底端,蟲潮才過去,耳邊還能聽到那熟悉的沙沙聲音。
蟲婆不知道什么時候無聲無息出現(xiàn)在她身后的,“您來了。”
宋雁西轉(zhuǎn)過頭看到她的時候,下意識地退了兩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她是不害怕蟲婆,但是蟲婆身上的衣衫和頭巾,都是無數(shù)黑色的小蟲子匯聚而成的,她看著還是覺得生理上不大適應(yīng)。
蟲婆微微一笑,對于她的此舉似乎一點都不解釋,而是朝她問道:“小姐什么時候來拿回自己的東西啊?”
“什么東西?”宋雁西并不記得,她可有什么東西遺落在這里。
蟲婆笑了笑,卻是沒有再說什么,而是身影不斷地朝后退,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宋雁西想要追上去問清楚,自己在那里丟了什么東西?可是忽然被前面的硬物擋住。
她抬頭一看,是自己從鮫人族那里得來的棺材。而棺材里躺著的正是自己在唐末年間始終的尸體。
其實一個人怎么可能同時擁有兩具身體呢?但是她的軀體還在,但是她的靈魂卻在現(xiàn)在這具新的身體里。為此她也想過,甚至懷疑過自己可能本身就不是人。
可惜現(xiàn)在那鏡子毀壞了,不然她想回到后世,在師父撿到自己的地方等著,到底是誰將自己丟在那里。
她盯著棺材里的自己看了片刻,正要移開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居然覺得里面的自己動了。
可是當她定睛一看,自己又冷冰冰地躺在那里,但是耳邊卻實實在在有道聲音響起,“去拿回來吧。”
是她自己的聲音?但卻不是宋雁西自己口中說出來的。
宋雁西下意識地脫口問出,“拿回什么?”這話與剛才蟲婆的話,似乎有些相互呼應(yīng)的感覺。
蟲婆問她什么時候回去自己的東西?而自己的尸體讓自己去拿回來?
宋雁西徹底地懵了,眼前像是走馬觀花一般,飛快地劃過無數(shù)畫面,有她經(jīng)歷過的,也有她這記憶里不曾有的。
甚至還有黑礁城的那位城主沈渡雪。
畫面里他們倆去劫富濟貧,看起來似乎很開心。
但是畫面變換得太快,她根本來不及看清楚全部,所以試圖想讓這些畫面停下來。
忽然耳邊聽到有人喊自己,“姐姐,快醒醒,快醒醒!”是小塔的聲音。但是在她的正前方,忽然出現(xiàn)了萬丈深淵,上面懸掛著一條鐵鎖,謝蘭舟滿身是血地站在鐵鎖上。
他的后背上,不知道插了多少柄劍,渾身上下無一塊完好,“走啊!”他沖著宋雁西大吼。
幾乎是他的聲音落下,他身后那黑暗中出現(xiàn)了一群人,就站在懸崖對岸,手里揮動著鐵爪,朝著鐵鎖上給自己斷后的謝蘭舟身上甩來。
宋雁西只覺得一陣滾燙的液體濺在臉上,而眼前的謝蘭舟,被無數(shù)條鐵鎖穿透了四肢和鎖骨,正被那些人瘋狂地往后面拉回去。
這畫面和容徵替自己擋刀的畫面融合,正常情況下,有些理智的自己是該走的,畢竟是他用生命給自己爭取來的時間。
可是宋雁西和所有人一樣,在關(guān)鍵時刻感情用事,她回頭了。
她這一回頭,被鐵鎖捆住的謝蘭舟所有的犧牲,似乎都前功盡棄。
“姐姐!”頭頂?shù)纳n穹中,又傳來叫聲,使得她的頭腦又清醒了幾分。是幻境!宋雁西閉上眼,沒有馬上尋著聲音出去,而是直接扔出符張,哪怕她曉得這所有的傷痛最后都會反彈到自己的身上,但還是義無反顧地開啟了法陣。
法陣開啟的那一瞬間,她只覺得整具身體都要被疼痛撕裂一般,無數(shù)個憤怒的聲音朝她怒火,“瘋子,瘋子!”然后他們的聲音漸行漸遠,像是逃了,又像是化為虛無了。
她就是瘋子!誰也別想掌控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大家一起毀滅!
而她,也因為這法陣,受到強烈的攻擊。
現(xiàn)實里,圍在她床前的小塔等人見表情痛苦的她呼喚無用,嘲風正想要進入她的夢中,忽然宋雁西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起來,隨后一口黑血吐出,便昏死了過去。
小塔和小銀都嚇慌了,反而是嘲風吃驚地看著宋雁西,“姐姐,姐姐她,好像成功了。”成功將那些反噬清理出體。
但是這代價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不過對于宋雁西來說,肯定是值得的。
兩天后,她醒過來,自己調(diào)理了一下身體,讓女媧樹將自己的棺材拿出來。
她還記得那環(huán)境里,蟲婆和自己的尸體都讓自己去大雁塔下取東西。但是至于是什么,也沒明說,而且她以為當初在大雁塔下那地宮的時候,連來生井躲藏的地方她都去了,魂冢也去了,難道還有什么自己漏掉的地方么?
還有要自己拿回來的又是什么?她昨天試著在做夢,可是一夜清明,所以眼下只能指望在這尸體上找些線索了。
只是面對著自己的尸體,宋雁西還是覺得有些怪異,而且好像也沒有什么線索,終究是白忙了一場。
又歇了一天,便啟程回北平。
她想要去那紫禁城里藏在角落里的安秀宮里看看。
哪怕她曉得,容徵不可能一直還在那里,畢竟八國軍進城的時候,掃蕩得干干凈凈的,連女人的小腳他們都要砍下來作為展覽品帶走,更不要說是古尸這一類了。
可她還是想回去。
因為她身體的緣故,所以這一路走得很慢,等到北平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十月中旬了,這時候的北平府已經(jīng)開始變冷,干冷的風像是刮骨刀一樣落在身上。
不過宋雁西這個時候身體已經(jīng)恢復了過來,所以并沒有覺得這北平的冬天有多難熬。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預(yù)料,畢竟自己法陣里的傷害力有多大,她是最清楚的。
本來還以為留下半條命其實已經(jīng)不錯,就算是往后僥幸養(yǎng)好了身體,但必然會留下什么后遺癥。但是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和小塔一樣,似乎有著那恐怖的愈合能力。
只是這大半個月而已,她就恢復如初了。
他們前腳剛到五柳齋,還沒來得及喝杯水,方聽青白道長數(shù)落了徒弟們幾句話,西林秘書就來了。
“你們是不是在這北平到處布滿了眼睛?”小塔見到他,忍不住打趣地問。
“明月飯店哪里有這樣的本事。”西林秘書這樣一說,宋雁西就反應(yīng)過來,多半是天門派那邊有消息,畢竟這西林秘書是天門派的外門弟子。
當下便示意他進書房說話。
西林秘書見此,就曉得宋雁西是明白自己是替哪邊帶消息,因此一進門就連忙朝宋雁西行天門派的長老禮。
不過被宋雁西攔下了,“直接說吧,這些虛禮不必在乎。”是叔叔有爸爸的消息了?還是爸爸的解藥研制出來了?
但西林秘書還是要一再堅持,才回稟道:“宋先生在西南烏蒙,解藥門派中還在煉制。”暫時并沒有什么好消息。
“那他可知道天門派的事情?”宋雁西其實比較關(guān)注這個,天門派已經(jīng)入世了,那么爸爸肯定會聽到消息,所以他特意跑到西南烏蒙躲起來?
西林秘書搖著頭,“門派里第一時間就給他傳遞消息了,但是此前剛好錯過,希望這次他能在烏蒙多停留一陣。”
又與宋雁西說了些天門派的諸事,對于宋雁西這個手握著開天劍的長老,崇拜自然是不必多說。但是更多的還是惋惜,因為他第一次看到開天劍,是在一個男人的手里,那也是他第一次到這五柳齋來。
他不止一次懷疑,那個男人莫非就是祖師爺所說的謝道長?好幾次想要開口問宋雁西,但最后思慮再三,還是作罷。
他走后,宋雁西沒回去崇文門家里,雖然她早就知道蘇憶安已經(jīng)死了,但是現(xiàn)在從青白道長口中聽到,還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她現(xiàn)在更想去的,還是紫禁城。
小銀是第一次來家里,她也是龍,所以小塔和嘲風去鎖龍井看老龍的時候,也一并將她給帶著去了。
宋雁西也就正好一個人去紫禁城。
時局雖是動蕩,但是好歹都知道這紫禁城是老祖宗們留下來的,所以無論這政府的權(quán)力怎么更換,這紫禁城的大門還是守得死死的。
不過對于宋雁西這樣的玄門中人,一切防衛(wèi)都是形同虛設(shè)。
她只用了一張隱身符,就從正大門直接進去。
沒有在里面多轉(zhuǎn),直接往藏在后宮的小小安秀宮尋去。
一切如故,變換的似乎只有這四季,只是每一個角落都空蕩蕩的,并不見半點舊影。
其實她早就有這個心理準備,畢竟琬心是正常人的壽命,早就已經(jīng)進入輪回了,至于容徵,因為在她死后,離開這紫禁城,去等下一任守護者出生才對。
所以其實沒有找到容徵,也是在情理之中。
她在容徵站著等自己的地方看了看,轉(zhuǎn)過身打算離開,也算是對這萍水之交的一段告別了。
可是就在她離開這安秀宮,將宮門關(guān)上的那一瞬間,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來了。”
宋雁西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還是立即轉(zhuǎn)過身,心情有些控制不住地激動推開門。
可宮里仍舊是空蕩蕩的,并不見任何身影,更不要說是容徵的身影了。
說不失望是假的,如果剛才不聽到那一句‘你來了’的話,也許宋雁西還沒眼下這樣難過。
但她聽到了。
“對不起。”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說出這句話,可能是因為在幻境里看到他等自己的緣故吧。
這一次確認過的確沒有任何身影,她也決定離開,可是轉(zhuǎn)過身的那一瞬間,原本就黑沉沉的天空,忽然一下亮如白晝,隨即蒼穹炸開一道巨大的雷聲,嘩嘩的雨水就這樣毫無預(yù)兆地落下來。
已經(jīng)算是初冬了,這樣的雷雨來得很是稀奇。
可是就這雷鳴火閃間,宋雁西看到灰白的墻上,出現(xiàn)一個畫面。
容徵站在院子里等自己的身影就在那里,哪怕知道只是留下的幻影而已,但她還是脫口喊了一聲,“容徵?”
沒曾想,幻影從墻里的畫面中走出來了,臉上還是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呆呆的,但是他的眼睛里,滿是歡喜。“你來了。”
“我回來了。”其實這一路跟很多人一起經(jīng)歷過生死,然后順理成章地分別,但是宋雁西也不知道為什么,唯獨這容徵讓她動容,讓她在分別后一直沒法放下。
容徵的眼睛像是在笑,但口氣是有些失望的,“可是我還是沒等到你。”這大抵是他和宋雁西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也是他這算得上是漫長的一生里,最長的一段話。
他從城墻里走出來的身影,還沒靠近宋雁西,就逐漸地變得淡了,他的眼中滿是不舍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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