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時茵和楊曉蕓到酒銘飯店大廳的時候，前臺很熱情地走了過來。</br> “是虞小姐吧？虞先生和虞夫人已經在包廂了，我帶你們過去吧。”她對著虞時茵叫了聲虞小姐，對楊曉蕓則反應淡淡。</br> 前臺是新來的，她雖然聽說過虞家抱錯了孩子，但沒有見過這兩個人，下意識地她把長得更漂亮氣質更突出的虞時茵當做了虞家大小姐。</br> 楊曉蕓的臉“刷”地白了一分，臉上柔和的笑差點掛不住。</br> 虞時茵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澄清道：“她才是虞小姐。”</br> 前臺的臉也白了，領路的動作一頓，很局促地看向楊曉蕓。</br> 早知道她就先問問別人哪個是真的虞家人了，這下子情況有些尷尬，萬一那個真小姐小氣一點……想到這里，前臺趕緊道歉：“不好意思……”</br> “沒關系。”楊曉蕓笑著打斷她：“你沒叫錯，時茵也姓虞。”</br> 前臺這才松了口氣，繼續往前走，不過之后她聊天的對象就從虞時茵變成了楊曉蕓。</br> 楊曉蕓雖然一如既往的好說話，但心里已經擰成了一團。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外表比不過虞時茵，前臺剛剛認錯人就是狠狠地摑了她一巴掌，把她最想藏起來的傷疤再次挖出來撒上一把鹽。</br> 包廂里，虞衛云和楊志華看起來相談甚歡，兩人甚至碰起了酒杯。</br> 看到虞時茵和楊曉蕓進來，邱芳芳和陳怡慧同時站起來，陳怡慧溫柔地拉上楊曉蕓的手，邱芳芳則是躊躇了一下，最后還是心情復雜地看著虞時茵，沒敢上前。</br> 一頓飯吃得氣氛有些奇怪，楊志華和邱芳芳兩人想和自己的親生女兒說些什么，但礙于之前她對他們的態度，他們也不敢主動去關心她。陳怡慧倒是盡職盡責地做著一個好母親，時不時給楊曉蕓夾夾菜，心情好的時候給虞時茵也夾一筷子。</br> “媽媽，我夠了的。”一直到菜碟子里都裝滿了，楊曉蕓才笑著婉拒了陳怡慧繼續夾菜的動作。</br> 如果原主還在，大概是要被她們這母慈女孝的相處方式氣死的，要知道陳怡慧以前也是這么對她的，為了彌補對楊曉蕓的虧欠，她對養女的態度淡了很多。</br> 不過虞時茵并不介意這些的，反正她對陳怡慧沒什么感情。</br> 反倒是楊志華和邱芳芳兩人，看書的時候她還同情過這兩個老實的可憐人。</br> 楊曉蕓的病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是再生性障礙貧血，好在她是慢性的，能治。幾乎是在她第一次進醫院的時候，楊志華和邱芳芳就知道她不是自己親生女兒了，他們的生活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天翻地覆。</br> 他們沒有放棄尋找自己的親生孩子，但也舍不得拋棄楊曉蕓，他們花了所有的積蓄給楊曉蕓治病給她買藥，因為持續的入不敷出，尋找親生孩子的計劃也不斷推遲，家境也從小康變成了難以溫飽，連房子都賣了。</br> 這種情況一直到三個月前。四個月前楊志華失業了，債主也不斷上門催債，楊家徹底承擔不起楊曉蕓的醫藥費，他們找了很多相關部門托了很多人才放出消息，楊曉蕓是熊貓血，很罕見的血型，要找親生父母就容易很多。</br> 過了一個月，楊曉蕓被虞家找了回去，只是原主不愿意回楊家。</br> 虞時茵只潦草地吃了幾口，等吃完，果然陳怡慧就進入了這頓飯的正題。</br> 她有些糾結地看著虞時茵，頗為無奈地說道：“時茵，楊家希望你能回去。”她也不拐彎抹角，直言道：“媽媽尊重你的意見，如果你不愿意，虞家也養的起你。”</br> 聞言，楊志華和邱芳芳臉上都浮現出不堪又難過的神情。</br> 楊家和虞家的情況就是兩個極端，他們能理解虞時茵不愿意回家，但這畢竟是他們的親生女兒，還是想再問問她的意見。</br> “是啊時茵，這么多年多虧了你陪在爸爸媽媽身邊，他們也舍不得你。”楊曉蕓輕拭嘴角，口是心非道。</br> 她回虞家回的干脆，對楊家人，她已經沒了繼續接觸的心，對他們的態度淡了很多，楊志華和邱芳芳察覺到了這點，心里難受萬分卻也沒有辦法。</br> 他們無法阻止自己養了十七年的養女奔向更好的生活，也沒有資格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回家。</br> 邱芳芳眼眶發紅，強忍著沒說話。</br> “時茵，你怎么想？”虞衛云穩重地問道：“不用有壓力。”</br> 畢竟是養了十七年的孩子，雖然虞時茵并不優秀，但感情還是有的。不過他們現在更喜歡的是有血緣關系并且聽話乖巧的親生女兒罷了。</br> 虞時茵淡淡地看了她們一眼，“我想回家。”在在場的幾個人都猜測她說的家是哪個家的時候，她重復道：“回我親生父母家。”</br> “啪”一聲突兀的聲響。</br> 邱芳芳因為太過于激動碰倒了手邊的碗。</br> 陳怡慧沒想到虞時茵怎么突然就想離開虞家，一時也有點不自在，“時茵，其實你不回去也是可以的，爸爸媽媽們都不想逼你……”</br> 虞時茵搖了搖頭，坦然地笑道：“我已經想好了。”</br> 聽到肯定的回答，楊志華和邱芳芳才反應過來，兩人皆紅了眼。他們沒想到，虞時茵過了這么多年富裕生活，竟然真的愿意回家。</br> “時茵……”邱芳芳偷偷擦了擦眼淚，開心地說不出話來，開心之余，她又擔心虞時茵跟著他們回家會受苦。</br> 既然虞時茵已經決定了，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說什么，最開心的就是楊曉蕓了，雖然虞家人現在更疼自己，但若是沒有虞時茵，她能得到更多的寵愛。</br> “既然你已經想好了，那我們尊重你的決定。”虞衛云道：“有事就找我們，我們也是你的家人。”</br> 虞時茵沒說話，也不在意他說這話有幾分真心。</br> 時間也不早了，外面的天已經黑沉沉的，虞時茵正要提出回家，旁邊坐著的楊曉蕓卻突然低呼一聲，她的手捂著半張臉，陳怡慧手忙腳亂地開始抽紙。</br> “怎么又流鼻血了。”她著急地給楊曉蕓擦著：“這幾天已經好幾次了，蕓蕓你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說著陳怡慧的手探上她的額頭，“還好沒發燒。”</br> “媽媽，我沒事。”楊曉蕓安撫地拉住陳怡慧的手，“我不難受的。”</br> 這句話，成功讓她的親生父母和養父母紅了眼眶。楊曉蕓就是這么辛苦又堅強地過了十七年。</br> 楊志華忍不住多嘴問：“曉蕓的病，你們找到合適的骨髓了嗎？”</br> 其實換骨髓不一定要找血型相同的人，但楊曉蕓有些特殊，醫生推薦找同血型的人，這也加大了找人難度。</br> 虞衛云嘆了口氣，有些煩躁地搖了搖頭：“家里沒有和蕓蕓匹配的骨髓，我已經托醫院去找了，但是熊貓血本就很稀少……”</br> 說著說著，虞衛云和陳怡慧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齊齊地把目光放到虞時茵身上。</br> 熊貓血雖然少，但巧的是，楊家人也是熊貓血，楊息寧就去做過骨髓檢查。</br> 兩人像是走在黑暗山洞的人突然看到了光。</br> “時茵，媽媽有件事想求你。”陳怡慧終于還是開口，懇求道：“你也知道曉蕓的情況，沒有合適的骨髓她可能會死，你能不能跟我們去醫院做個檢查，萬一你的骨髓和她的正好能匹配，你就能救她的命了。”</br> 這么快就來了？</br> 虞時茵心中一跳。</br> 按照書里的劇情，原主是留在虞家的，后來虞家人帶她去體檢的時候偷偷加了這一項，得知她的骨髓和楊曉蕓的匹配后，他們對她的好都是刻意的，這也是原主最后會崩潰的原因。</br> 虞時茵沒想到自己提出回楊家后，劇情居然以這種方式提前了。</br> 虞時茵不說話，包廂里便陷入沉靜，只剩下楊曉蕓抽紙擦血的沙沙聲。</br> 在幾個人復雜的眼神下，她終于開了口，聲音又輕又淡，有些不近人情地拒絕道：“不能。”</br> 陳怡慧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br> 她以為虞時茵不可能拒絕。</br> “時茵，算媽媽求你了。”她放低姿態，把好母親的無奈做到了極致，見虞時茵還是油鹽不進，她終于忍不住說出了心里的想法：“蕓蕓在我身邊會受到更好地治療，但這十七年是你代替了她……”</br> “怡慧！”虞衛云低聲呵止，可惜話已出口。</br> 虞時茵低低地“嗤”了聲，不知道是在嘲諷陳怡慧還是已經消失的原主。</br> 她看著陳怡慧和她身邊柔柔弱弱的女生，冷然出聲道：“這十七年是我代替了她，但是她難道沒有代替我嗎？她不是頂著我的身份過了十七年嗎？”</br> 陳怡慧又是一愣。</br> 抱錯孩子這件事，虞時茵和楊曉蕓都是受害者，只是她下意識地心疼過得欠好些的楊曉蕓。</br> 陳怡慧心中五味雜陳，囁嚅著說不出話來。</br> “你們只覺得楊家沒有給楊曉蕓更好的治療，但是別忘了賣房子給她治病的也是他們，他們也盡最大的努力培養她。”虞時茵口吻淡淡，說的話卻像一根針一樣扎進所有人心里：“你們養育了我，楊家養育了楊曉蕓，我不欠你們。”</br> “時茵……”陳怡慧心里難受，她不想和虞時茵撕破臉皮。</br> “不用說了。”虞時茵打斷她，直接站起來往外走：“作業還沒做，先回了。”</br> 楊志華和邱芳芳不放心她，趕緊起身追了上去，只匆匆說了一聲再見。</br> 包廂里再次陷入沉寂，三個人心思各異地沉默著。</br> ——</br> 電梯里，邱芳芳有些無措地看著自己的女兒，想要說什么卻又說不出來。</br> 虞時茵按下按鈕，抬眸看了他們一眼，問：“你們也想我去做檢查？”</br> 兩人一愣，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們沒這么想，我們尊重你的決定！”</br> “是嗎。”虞時茵挑了下眉：“捐贈骨髓不會對我的身體造成太大影響，但是能救楊曉蕓一條命。”</br> 邱芳芳很難過，她的女兒明明誰都不欠，卻被逼著用冷漠掩飾自己的脆弱。</br> 她終于大了膽子，心疼地拉上虞時茵的手，輕輕摩挲著：“孩子，你說得對，我們不欠他們的，去不去都該讓你自己做決定，你不愿意我們也不會怪你。”</br> 雖然他們希望楊曉蕓能得到治療，但他們不想傷了虞時茵的心，這孩子愿意和他們回家已經是他們意想不到的了。</br> 虞時茵點了點頭，掃了眼他們身邊灰蒙蒙的霧氣，沒再多說什么。</br> 楊家當然不欠楊曉蕓的，他們可不僅為她花了錢，怕是連所有的氣運都全部轉移到了她身上，這么算下來，楊曉蕓欠了他們才對。</br> 同一時間，一間單身公寓里一片黑暗，半大不小的床上躺著個面容精致的少年。</br> 他眼睛閉著，眉頭緊鎖，不知夢到了什么雙手在空氣中用力一揮。</br> 隨即他猛地睜開眼，眼底一片清明，唯有呼吸急促了些。</br> 這是陸千和不知道第幾次夢到上輩子的事，自從出了車禍重生到十七歲的那年，他總會夢到那天的場景。</br> 他上輩子過得悲慘，隔幾天就會發生倒霉的事，比如輪椅翻倒，又比如一次一次被陸景銘污蔑侮辱。按理說重活一世他應該能夠有意識地避免上輩子發生的事，但是沒用，所有的事都和上輩子一樣發生。</br> 他可以避免不經過上輩子摔倒的地方，但是會在同一天在另一個地方翻倒。</br> 陸千和做過很多嘗試，但是他自己乃至他身邊的人都沒有辦法阻止那些事的發生，這也就是說他的人生是固定的軌跡，在二十二歲那一年，他照樣會死。</br> 陸千和眼神幽深地看著天花板，白日溫柔和煦的模樣消失不見。</br> 今天，他本來應該狼狽地摔在臺階下的。</br> 但是虞時茵拉住了他，這一年來，第一次有人讓他脫離命運的軌道。</br> 陸千和知道，他的機會來了。</br> 虞時茵給的平安符被他放在床頭，他伸手拿過來，看了半晌放進了自己睡衣口袋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