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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陷害

    衛斂夜里到底回了鐘靈宮, 姬越千方百計沒能把人留住。
    深夜姬越悶悶不樂地獨守空房,活像個被丈夫拋棄的深閨怨婦。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歷來都是妃子們想方設法讓君王在自己寢宮留宿,他倒好, 成了他想法子讓衛斂留在養心殿。
    還沒留成功。
    丟盡當王的臉。
    不過臉面這東西,丟著丟著, 也就習慣了。
    翌日,跑馬場。
    衛斂換上一身便于騎馬的勁裝,墨發被一根玉白發帶輕輕束起。
    清冷如仙的公子, 便顯出幾分鮮衣怒馬的少年氣。
    “公子稍后片刻, 陛下即刻就來。”宮人恭謹道。
    衛斂頷首,目光望向遠方。
    他等候不多時,就聽得一陣“嘚嘚”的馬蹄聲。衛斂回首望去,見一身騎裝的青年縱馬而來, 姿容俊美,英姿颯爽。
    騎在一匹高大矯健的黑色大馬上,不可一世的張狂。
    與在大臣面前的沉穩內斂,又是另一番模樣。
    “吁!”尚未靠近衛斂時, 姬越便勒住韁繩,避免馬蹄揚起的塵土嗆到衛斂。
    姬越并未下馬, 慢慢駕著馬走到衛斂跟前,對他伸出一只手:“上來。”
    衛斂看他一眼,伸手搭了上去。姬越一使力,就將青年拉上了馬背。
    衛斂坐在姬越身前,恰好被他圈在懷里。
    “身體恢復了不曾?坐著可有異樣?”姬越低聲問。
    衛斂輕聲答:“無礙。”
    姬越得到答案, 放下心來,喝了一聲“駕!”,便疾馳而出。
    耳畔是刮過的呼呼風聲。
    迎面吹著有些冷,身后的懷抱卻是厚實而溫暖的。姬越一手持韁繩,一手錮住衛斂的腰,讓人將身前的繩子抓牢。
    衛斂坐在馬上,感受著兩旁景物飛速倒退,有那么一瞬間以為他和姬越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那里天空掠過大雁,一碧如洗,牛羊成群。他們縱馬揚鞭,肆意馳騁,呼吸的都是自由的空氣。
    那是衛斂一直都很想要的東西。
    只是王宮的跑馬場到底沒有草原大,這份暢想還未延伸出去,一圈就已經跑完。姬越翻身下馬,再次對他伸出手,要將他牽下來。
    衛斂及時收回思緒,踩著馬鐙跳下馬。
    “怕么?”姬越問。
    衛斂搖頭:“不怕。很……”他想了想,“很快活。”
    在那一瞬間,他很快活。
    “不怕就好。若是害怕,那還得克服恐懼,兩日時間恐怕難辦。”姬越命人牽來小紅,當然,順便把阿萌也帶上。
    小紅來的時候還趾高氣昂,一見阿萌,瞬間變得蔫蔫的,無精打采,十分憂郁。
    相比之下,姬越方才騎的這匹黑馬對阿萌倒無半點懼色,甚至還很熟稔地低頭跟阿萌打了個招呼。
    阿萌用舌頭舔了舔黑馬的鼻子,態度竟意外的親昵溫和。
    衛斂看得稀奇:“阿萌和小黑關系似乎很不錯。”
    姬越:“……它不叫小黑。”
    衛斂:“哦?”
    姬越道:“它叫小白。”
    衛斂:“……”
    “可它是匹黑馬啊?”衛斂很懷疑姬越的取名能力。
    雖然他給小紅取名也俗了些,可小紅好歹確實是匹棗紅色的馬,名副其實。
    而姬越呢?他管一只兇犬叫阿萌,管一匹黑馬叫小白。
    簡直是睜眼說瞎話的最高境界。
    姬越道:“它四只蹄子是白的。”
    小白全身烏黑,唯有四蹄皆白,是一匹不折不扣的踏雪烏雅馬。
    衛斂道:“你不如叫它踏雪更妙。”
    “踏雪太常見了。十匹踏雪馬有九匹都叫踏雪。”姬越并不認可,“孤的馬,自然名字也要獨特。”
    衛斂面無表情。
    所以請問,小白這個名字,獨特在哪兒?
    這就跟每個村里必然有只狗叫大黃一樣泛濫。
    如果說獨特倒也不假,起碼給一匹黑馬叫小白的,衛斂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個。
    “那叫它烏云也好。”衛斂道。
    烏云踏雪,叫烏云也很不錯。
    姬越指著小紅:“那你怎么不叫它火燒云?”
    “……”
    衛斂放棄和姬越爭名字這個問題了。
    “小白是戰馬,陪孤征戰沙場多年。”姬越摸了摸小白的頭,“和阿萌是很親近的伙伴。”
    阿萌立刻點點頭。
    “不過今后,小紅也是你的伙伴了。”姬越又道。
    他已打定主意,等衛斂學會騎馬,就將馴服好的小紅送給衛斂當坐騎。
    阿萌嫌棄地看小紅一眼,兇巴巴地“汪”了一聲。
    小紅好生氣,可是又沒有辦法,只能郁悶地在地上刨土。
    小白溫柔地走到小紅身邊,蹭了蹭它的腦袋,告訴它不要害怕,阿萌都是嚇唬它的。
    降服一匹馬要軟硬兼施,單純靠暴力是不能真正使烈馬心甘情愿的,還會隨時發狂反噬,傷害主人。
    既然決定讓小紅當衛斂的坐騎,姬越當然不會給衛斂留下這個隱患。
    第一步,先從給小紅安排一個小伙伴做起。
    小紅得到同類的安慰,感動得淚眼汪汪。
    兩匹馬初步建立起良好的友誼。
    姬越十分滿意。
    接下來,他就可以手把手地教衛斂騎馬了。
    衛斂本來是想讓姬越見識一下,什么叫看一遍就會的天才。
    但后來想想沒有必要。
    姬越洞察力實在敏銳,心思又縝密,若是露出破綻,被他發現自己其實很嫻熟就不好了。
    要是再順藤摸瓜,查出他那些隱藏技能……
    風險太大,還是繼續韜光養晦為妙。
    關鍵時刻,衛斂還是選擇了隱瞞。
    姬越的解藥一直沒有給他,他也不會主動去問。而解藥一天不給他,衛斂就一天不能完全毫無保留。
    這似乎是橫在兩人之間未解的難題。
    眼下,衛斂只能裝作不熟練。
    可要人把一件早已得心應手的事故意做錯,也是很難的。
    一不小心就會用力過猛。
    于是接下來的半日內,姬越見識到了什么叫蠢材。
    具體表現為:姬越一放開手就止步于踩馬鐙不敢上馬,逼姬越將人抱上去;上了馬不敢拉韁繩而選擇抱住馬脖子,從馬上掉下來被姬越接住至少三次;好不容易拉了韁繩卻不敢揮鞭子,理由是覺得馬會疼太殘忍,姬越做了半天心理輔導;揮了鞭子輕輕落下小紅不痛不癢紋絲不動,姬越氣得在一旁大吼用力,宛如一個接生婆……
    總結下來四個字,心力交瘁。
    到最后,衛斂終于“學會”扯著韁繩讓馬慢慢走幾步,下馬的時候得意地問:“我厲害吧!”
    姬越違心道:“……厲害,衛郎真是個天才。”
    衛斂十分震驚姬越的標準。
    這都算天才?
    是他裝得還不夠愚笨嗎?
    其實這程度真的挺厲害。一個完全不會騎馬的人,只用半日就能獨自騎著馬走,進步已然神速。
    只是姬越當初是怎么學會的呢?
    他無師自通的。
    因而半日看下來,姬越內心很絕望。
    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對衛斂說出“你怎么這么笨”這種話。
    夸就完事兒。
    正在此時,李福全忽而急急忙忙走過來,附耳對姬越說了一句悄悄話。
    姬越面色不變,只是抬頭對衛斂道:“孤有要事回御書房一趟,處理完再來看衛郎。”
    衛斂笑意淡去,彎腰行了一禮。
    姬越便帶著一眾宮人匆匆走了。
    待姬越走遠,衛斂直起身,眸光輕斂。
    李福全說的是悄悄話,但他內力深厚,聽得一清二楚。
    他說的是——謝將軍回來了。
    姬越能橫掃六國,自然不只是靠他一人之力。自鏟除外戚一黨后,姬越廢除世襲制,開創科舉,廣招天下賢士。秦國朝中能人眾多,個個都是被姬越提拔上來、唯他是從的心腹。
    謝忱便是秦國一員猛將,十五歲中武狀元,而今堪堪及冠,便已隨秦王征戰數年,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有外號稱其為“萬人斬”。
    此次秦連破楚三道防護大關,便是姬越下的令,謝忱帶的兵。
    楚國雖將質子送來以停戰,已失的三座城池卻沒能收回來。謝忱這些時日一直守在新打下來的城池內安排布防,除去后患,而今穩定下來,終于班師回朝。
    也無怪姬越即刻去接見。
    衛斂不是不識大體的人,理解姬越正事要緊,只是私心而論,半路被人丟下到底不能算是開心事。半日來的輕松愉悅褪去,頃刻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衛斂百無聊賴,丟下馬自個兒走了。
    途至沁園湖邊,早春萬物復蘇,湖面上的冰已經化了,湖水流動,碧波蕩漾。
    衛斂在湖邊站了會兒,想起冬天那時候他戲謔姬越去臥冰求鯉,姬越卻攥了他的手,拉他去冰面上捉魚。
    厚厚的冰層被內力震開,他險些跌入水里,又被姬越攬入懷中。
    那時寒冬的風割過臉龐,心卻跳的厲害。
    不是風動,是心動。
    “衛公子也在欣賞湖水?”重華公主訝然道。
    她今日又換了身鵝黃羅裙,俏生生的美麗。
    衛斂凝眉。
    她怎么無處不在。
    剛被姬越拋下的衛斂心情不太妙,講話就沒那么客氣。
    他溫和道:“只是路過罷了。倒是公主昨日賞花,今日賞湖,您是不是……”
    重華公主以為青年要說的是“您是不是太有雅興”,畢竟衛斂看起來著實是知書達禮的。
    然而衛斂說的卻是:“您是不是沒見過世面?”
    天天賞這個賞那個,有什么好看的。
    重華公主:“……”
    她原本對衛斂還是有微薄好感的。衛斂出場之時,翩翩公子驚為天人,生得那般絕色容貌,難有女子不會心動。
    可衛斂沒有秦王權勢滔天,一出場就是駁她面子,幾次三番讓她下不來臺,還是她的情敵。
    重華公主現在對衛斂可謂是只剩厭惡了。
    再怎么神仙姿容,只要一想到在秦王榻上也不過是個孌寵,她便感到一陣惡心。
    當然,衛斂也不喜歡重華公主。
    他心思敏銳,能感知到他人對他散發的善念與惡意。重華對他沒安好心,他自然不會以德報怨。
    “衛公子怎對重華如此刻薄?”重華公主委屈道,“未免有失君子之風。”
    衛斂想說他還可以更刻薄,就怕她受不住被羞辱得跳湖自盡。
    然話還沒說出口,重華公主不知看見了什么,突然上前一大步,衛斂正想退后說一句“你離我遠點”,重華公主就一頭栽進湖里了。
    衛斂:“……?”
    他還什么都沒說呢,她怎么就跳湖自盡了?
    待他回過頭,看到身后站著的姬越與另一名年輕男子時,頓時明白了。
    誣陷他推人落水的低級陷害。
    這種手段,衛斂在楚王宮中見了至少八百回,怎么還有人沒用膩。
    天底下的宮斗手段能不能有點新意。
    “救命!”重華公主在水里撲騰。
    姬越身旁的年輕男子眉頭一皺,吩咐一句“救人”,立刻就有侍衛跳下水,將重華公主救了起來。
    重華公主被救上來,伏在岸上茍延殘喘。她本就生的美麗,哭泣的樣子更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她見了姬越,便換了跪拜的姿勢,哭訴道:“陛下!您要為重華做主啊!衛公子,重華知錯,不該跟您爭陛下,可您怎么能因為嫉妒就將重華推入水中,要了重華性命!”
    衛斂頗有興致地看她表演。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
    “若不是陛下下令救我,重華今日就要淹死在湖底!”重華公主哭得愈發傷心,膝行到姬越身前,哭著叩首道,“重華好歹是一國公主,燕國雖彈丸小國,可也絕不任人欺辱!陛下,求您做主。”
    她倒也不算完全沒腦子,知道衛斂得寵,沒直接讓秦王處置衛斂。可搬出燕國,上升到兩國層面,字里行間都是要衛斂倒霉的意思。
    她確定她角度把握得極準,在秦王眼里,一定是衛斂將她推入湖里,衛斂絕對百口莫辯。
    眾目睽睽之下,燕國使臣都還沒走,秦王還能夠包庇嗎?
    再說了,秦王喜歡的不過也就是衛斂那副柔弱無辜的模樣,若知道衛斂是個蛇蝎心腸、善妒陰狠、奪人性命的人,還會那般寵愛他嗎?
    此計雖俗套,卻有用。
    如此危急關頭,衛斂也并不著急為自己辯解,反而糾正她道:“陛下沒下令救你,下令救你的,是這位將軍。”
    若是姬越,衛斂覺得他可能會和他一起看著重華公主沉下去。
    而姬越身邊的這位,身上甲胄還未除去,年輕英俊,殺伐氣重,應當就是那位謝將軍。
    謝忱不清楚出了何事,只是見人落水順口讓人救下,總不能在陛下面前眼睜睜發生一條人命。
    陛下未發話,他也不會置喙。
    姬越低眸看跪在腳下一身狼狽的女子,重華公主還想伸手拽他衣擺,讓他皺了下眉。
    一手的水,別弄臟了他鞋面。
    還未等他后退,一只云履就踢開了她的手。
    衛斂蹲下身,定定地問:“你說,我推了你?”
    重華公主抬頭,充滿恨意地看他:“難道不是嗎?”
    衛斂望她片刻,輕笑一聲:“是。”
    然后他起身,毫不客氣地拽著重華公主的手往岸邊走。
    他再怎么“柔弱”也是個大男人,拖一個弱女子還是綽綽有余的。
    重華公主驚恐道:“你干什么?你怎么敢在陛下面前放肆,你——啊!”
    重華公主尖叫一聲。
    撲通!
    她竟是被衛斂活生生推回湖里了。
    謝忱冷眼旁觀到現在,終于忍不住:“陛下,這——”
    此人當著陛下的面如此大逆不道,該誅。
    誰知姬越卻輕笑道:“不必管。”
    謝忱:“……諾。”
    將軍內心十分震驚。
    他就幾個月沒回來,陛下是怎么了?竟能由得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重華公主嗆了水,還在掙扎,喊聲凄厲至極。岸上幾個侍衛面露不忍,蠢蠢欲動,衛斂冷聲道:“不許救。”
    他從不認莫須有的罪名。
    既敢陷害他,他坐實又何妨呢?
    侍衛便按捺住了。
    謝忱方才已跟人問了重華公主的身份,此刻微有凝重:“陛下,若放任燕國公主死在秦國,恐怕……”
    “放心,她死不了。”衛斂回頭,沖他有禮地一頷首,“難道將軍以為,一位海島國的公主,不會鳧水么?”
    生于草原,便是七歲的呼延圖婭都能騎馬。
    生于海國,十七歲的重華公主,難道還能淹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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