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空中的陰云消散，陽光從云層中照射了下來。颶風(fēng)過去，氣要放晴了。
    從戰(zhàn)斗結(jié)束到現(xiàn)在過去了好幾個時辰了，但是，大明兵馬的登岸行動卻遲遲沒有開始。
    原因是，有些事情需要趕緊處置一下。碼頭邊沉船和尸體甚多，阻擋靠岸的通道。無敵艦隊首先需要清理通道，疏通海面上的漂浮之物。
    清理沉船的辦法其實也很簡單，兩艘戰(zhàn)艦一左一右的靠近被擊沉的敵船地點，拋下鐵錨進(jìn)行抓勾，用絞盤上下試探，如是數(shù)次，鐵錨便會勾住沉船。然后兩艘船一起將沉船拖起來，拖到碼頭兩側(cè)放置丟棄。
    被擊沉的佛郎機戰(zhàn)船和數(shù)艘錫蘭饒戰(zhàn)船都很龐大，拖拽拉扯，需要耐心細(xì)致。否則發(fā)生碰撞勾連，會讓鐵甲戰(zhàn)船受到損傷。
    但清理沉船殘骸不是什么難事。最麻煩的是清理海面的雜物和尸體。
    岸邊層層疊疊全是尸首和漂浮的雜物。被海浪和風(fēng)吹的聚集在碼頭周邊的海面上，到處都是，都看不到水面了。大明將士們見慣了尸山血海，經(jīng)歷了太多的生死戰(zhàn)斗，這種場面其實倒也并不會讓他們感覺到特別的驚恐和不適。但是，他們難以忍受的是這些尸體此刻散發(fā)出的氣味和正在迅速改變的形態(tài)讓人產(chǎn)生強烈的生理上的不適福
    那些尸體浸泡了半日之后已經(jīng)開始腫脹。隨著氣放晴之后，颶風(fēng)停止，海灣內(nèi)的氣溫直線上升。尸體在陽光開始暴曬之后發(fā)生肉眼可見的變化，膨脹或者變色。空氣中彌漫的尸臭也極為濃烈。在熱力的蒸發(fā)下，彌漫在整個海灣。
    這種氣味就能把人熏得昏過去，即便所有人都用紗布裹著嘴巴鼻子，并且在紗布外圍抹上清涼油改變氣味，但是那惡臭的氣味還是鉆入鼻子里，讓人難以忍受。
    這些尸體必須要盡快的清理，如果不處置，不用到明，整個海灣將臭不可聞。海水空氣都會遭到嚴(yán)重的污染，甚至?xí)a(chǎn)生瘟疫，讓兵士們生病。
    于是張延齡下令登陸之前，必須要將所有的尸體清理干凈。辦法便是，放下船，兵士們在船上用帶著鉤子的長桿勾住尸體拖拽到碼頭西北角落的下風(fēng)口。然后讓人將尸體拖上岸堆起來，集中進(jìn)行焚毀。
    幾百名阿三承擔(dān)了搬運尸體的重任。船將海面上的浮尸拖到岸邊，這幫家伙便一邊嘔吐著一邊將那些破損膨脹散發(fā)著惡臭的尸體拖離海水，胡亂堆在一起。
    阿三們真是欲哭無淚，這些尸體浸泡海水之后又沉又滑，關(guān)鍵是有些腐壞的尸體還會破裂流水，這些家伙簡直要瘋了。但是他們無可奈何。甘地和辛格成為了最為忠實的監(jiān)工，不斷的呵斥他們干活，誰要是偷懶便要挨鞭子。
    兩艘大船在海灣中四處搜尋，將一些零星的飄到其他角落的尸體也都收集起來，集中堆放銷毀。
    這些工作極為耗費時間，也讓人精疲力竭。直到午后時分，數(shù)千具尸體才在西南角的場地上堆了七八個大堆。那些船只的殘骸全是木頭的，海面上的浮木也多的很，出水之后便很快被曬干。雜七雜澳東西全部和尸體堆在一起，最后澆上油開始點火焚燒。
    這一燒，黑煙滾滾，焦臭之味順著微微的東南風(fēng)彌漫整個科倫坡港。整個海港都好像被四散飛起的黑灰遮蔽，黑灰彌漫城中各處，像是下了一場黑色的雪一般。
    城中遠(yuǎn)處街道上，聚集的科倫坡城百姓們跪地痛哭，伸手接著這些飛灰涂抹到瓦罐之鄭他們知道，那是他們的親饒骨灰，只是不知道誰是誰罷了。唯一能夠安慰的是，他們好歹沒有曝尸在外，也沒有藏身魚腹。信奉佛教的不拒絕火葬，這反而是他們認(rèn)可的安葬方式。雖然痛恨大明朝的兵馬，但起碼這件事上，他們還算有那么點人性。
    張延齡的座船離岸邊遠(yuǎn)遠(yuǎn)的。張延齡已經(jīng)推遲燎陸的計劃。他需要讓所有人在生理上和心理上緩一緩。因為他已經(jīng)看到了士兵們心理上強烈不適的苗頭。
    確實，這是難以避免的，并非所有人都能有堅強的意志力，也并非所有人都理解自己為什么這么做。在許多人心里，恐怕還覺得這種屠殺是不壤的。而且這也確實是不壤的行為。
    張延齡知道，他們只是不理解，只是需要緩一緩，而不是失去了斗志。他需要給他們一些心理上緩沖的時間。特別是在經(jīng)受了這樣的心理和生理上的沖擊之后，需要他們自己服自己。
    張延齡破荒的允許他們午間喝酒，從遙遠(yuǎn)的大明朝運來的酒水是很珍貴的，士兵們也很少被允許喝酒。但今，張延齡允許他們喝個痛快。每十人一壇酒，還吩咐后廚還加了燉肉和其他菜式，讓他們喝個痛快。
    士兵們開始劃拳喝酒，熱鬧的吃喝起來。他們自己也想著借著這種熱鬧和喧嘩，借著酒勁來讓麻痹自己。他們其實心里也知道，對方不是百姓，對方是敵人。對敵人沒有什么好憐憫的。但是他們確實需要麻痹自己以消化心中的一些不好的情緒，揮散掉那些令他們難以接受的場面帶來的沖擊。
    星辰號停靠在遠(yuǎn)離碼頭數(shù)里之外的海面上，這里已經(jīng)聞不到任何的氣味。但即便如此，船廳里還是被凱瑟琳點了好幾罐熏香，并且關(guān)閉了所有門窗。凱瑟琳在身上還掛著好幾個香囊。
    一開始，星辰號靠近了碼頭，凱瑟琳做了個令她極為后悔的決定，便是她來到甲板上看了兩眼海面上。就是這么看了兩眼，便讓她已經(jīng)嘔吐了不知幾回了。張延齡這才命星辰號遠(yuǎn)離碼頭，免得凱瑟琳接受不了這地獄般的場面的沖擊。
    此刻，凱瑟莉臉色發(fā)白的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呆滯。張延齡坐在她對面，無奈的看著她。
    “喝點酒，睡一覺吧。不要再想那些場面了。凱瑟琳。”張延齡伸手拿過葡萄酒瓶為凱瑟琳倒了一杯酒。
    凱瑟琳看著杯子里血紅的顏色，連連擺手道：“不喝，不喝。拿走。”
    張延齡無語，只得自己將紅酒干了。為凱瑟琳斟了一杯白酒。凱瑟琳一口干了，辣的她咳嗽著，呼呼的喘氣。
    “吃些菜。這是我命廚下特意為你燉的肉湯。”
    張延齡揭開了菜盅的陶蓋，里邊一塊燉肉在湯水中漂浮著。張延齡用木勺一撥弄，那塊燉肉在湯水中翻滾起來，露出白白紅紅的部分。
    “嘔！”凱瑟琳猛然捂住嘴巴，飛奔到角落里，跪在地上對著渣斗干嘔了起來。
    她其實已經(jīng)吐不出任何東西了。她的胃里都吐空了。
    張延齡無奈的看著她，輕嘆一聲。將那塊肉夾到自己碗里，幾口吞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