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淮道:“你且等一等,隨本侯一道回去。”
萬泰忙道:“多謝侯爺。”
等下好餛飩,裴長淮端著餛飩出來,萬泰緊緊跟在他后頭,正說端盤子端碗這種事要不要他代勞,裴長淮搖搖頭,轉身就見安伯直挺挺地立在前頭,攔住了他的去路。
裴長淮腳下一頓。
安伯臉色老沉,一雙眼睛隱含怨怒,半晌,他才道:“請小侯爺隨老奴去一個地方。”
裴長淮靜默良久,隨后將餛飩jiāo給一旁的萬泰,吩咐道:“萬將軍,勞煩你幫本侯送過去。”
萬泰也不知這老頭是什么身份,看他在正則侯很有威嚴的樣子,想必身份不低。但他也不好問,垂首接過托盤,道:“遵命。”
萬泰退下,朝帥帳方向去了。
安伯看裴長淮衣裳上還沾了面粉,眉頭皺得更深,顯然很不悅。
裴長淮對安伯卻是尊敬,道:“安伯,請。”
裴長淮隨他來到他所居住的營帳,帳子外只有一些拿出來晾曬的藥草和兩名負責值夜的士兵,帳中陳設簡單樸素。
安伯早年追隨過老侯爺裴承景,身為隨軍的醫師,又因醫術高明,在軍中功高望重,可即便有這樣老的資格,他在人前也從未擺過架子,不驕不躁,謙恭下士。
這些年安伯在侯府只以郎中自居,不曾倚仗從前的功勞向裴長淮求過功名利祿,一腔忠義只為報答裴承景當年對他的知遇之恩,是以裴長淮對他一向尊敬。
此時裴長淮立于帳中,見安伯翻箱倒柜,他先丟出一個包袱,當中不過兩三件粗布衣裳,后來終于找到一個矩形錦匣。
安伯將錦匣小心翼翼地放在書案上,打開,從中取出一把沉甸甸的重劍來。
劍身樸實無華,隱有冷澤。
安伯將劍拿起,平托于雙手間,隨后轉身看向裴長淮,厲聲道:“你跪下。”
裴長淮眼瞳一緊,一眼就認出這是父親裴承景的故劍,當即單膝跪地,手抵至胸口,神色肅穆地行下武陵軍的軍禮。
安伯道:“看來小侯爺還認得這把劍。”
裴長淮堅聲道:“從不敢忘。”
“那侯爺還記得自己身上背負的責任嗎?”
裴長淮道:“承父志,佐明君,建功立業。撫養兄長遺孤,振興正則侯府。”
“你記得就好。”安伯輕撫著這柄故劍,“老侯爺臨終前將這柄劍jiāo到老奴手中,請求老奴好好照顧你,這些年我一直將它帶在身邊,唯恐辜負了他生前所托。侯爺,你身上擔負著正則侯府的興衰榮rǔ,那么多雙眼睛都在看著你,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裴長淮沉默片刻,才澀聲道:“我不明白。”
“你明白!”安伯厲聲道,“你跟趙昀……你、你荒唐至極!那趙昀是什么人?他是來找咱們侯府報仇的!入京以后,他為上位使出多少手段?一個草莽出身的匹夫,憑著在圣上和太師面前花言巧語就坐到北營大都統之位,一顆láng子野心,昭然若揭。他千方百計接近侯府有什么目的?長淮啊,你盲了眼睛,盲了心智!”M.XζéwéN.℃ōΜ
他越說越怒不可遏,一心恨鐵不成鋼,拿起劍來,以劍身狠狠敲打在裴長淮的手臂上。
梆梆沉悶的兩聲,足夠狠,足夠重,但裴長淮卻紋絲不動。
裴長淮沉著眉,不卑不亢地回道:“當年趙昀的兄長含冤而死,侯府難逃其責,此次出使柔兔,我被鷹潭十二黑騎半道截殺,跌落懸崖之際是趙昀不計前嫌,舍命相救……安伯,他雖行事不羈,但絕非世人眼中那般不堪。”
“事到如今,你還為他說話,你心里還有侯府,還有老侯爺么?”安伯痛心疾首,道,“老侯爺臨死前還在掛念著你,他見不上你最后一面,就請老奴轉告侯爺那一番話……他說,當日是迫不得已,不想讓你上戰場才狠心打了你,他很后悔沒能護住你的兄長,所以只望三郎能夠平平安安。”
裴長淮眼眶一紅。
安伯的聲音蒼老而嘶啞,“老侯爺還說,從前他對你有諸多嚴苛,總是嫌棄你這個做得不好,那個做得不對,但他心里明白你一直是個溫柔善良的孩子。當年出征前你問他,為什么不讓你去走馬川,是不是因為你總讓他失望?老侯爺當年沒回答你,直到他死前才讓老奴轉告侯爺那句答案……你還記得他說過的話嗎?”
“記得。”裴長淮顫聲道,“父親說,他從來都沒有對我失望過,我是他一輩子的驕傲。”
安伯道:“可我看你現在為了一己私欲,早就把這句話忘了。”
“安伯,父親想我怎么活呢?”裴長淮緩緩抬起頭來,直視安伯存著痛心的目光,道,“我一直以為,按照父親曾經對我的期望那樣做,做好正則侯,就是對他最大的回報。此次來走馬川,亦是存了死志要為父兄報仇,只求在死那一刻,沒有辜負父親的那句‘驕傲’,可以心無愧疚地去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