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趙昀說得越多,他胃里就絞痛得越厲害,到了最后,他按住小腹,狠狠忍住嘔吐欲,臉色蒼白地說道:“我大哥裴文身為主考官,沒能還你兄長一個清白,我代他向你道歉。”
倘若道歉的是別人,這話聽起來不免會有些假惺惺、輕飄飄,可裴長淮說這句話時,竟起身單膝跪在趙昀面前,雖看不出任何卑微之態,卻誠懇至極。
趙昀心中明明知道,他沒有資格替趙暄原諒任何一個人,可看到裴長淮如此,趙昀心神一恍,不由地想,倘若能聽到這一句道歉,他哥哥在九泉之下或許也能瞑目了。
況且,這件事原是跟裴長淮沒有關系的。
裴長淮道:“我大哥六年前戰死在走馬川,禍不及妻兒,趙昀,你若有恨難消,怎么對付我都可以,別動裴元茂。”
他說罷,一下抓住了趙昀的手腕。
趙昀一向信奉冤有頭債有主,若非太師府有意對付裴家,他沒打算要對裴元茂這樣小輩下手,只是這事已經做成,趙昀亦不想再辯解,只聽得裴長淮護人心切,他心底有些不太痛快。
不痛快裴長淮眼中總是別人,不痛快他總是在為裴家而活,為肩上背負的使命而活。
他俊眸一彎,“怎么樣都可以?”
他俯過身去,往裴長淮的耳邊輕促地chuī了口氣,裴長淮耳尖一下泛起麻來。
趙昀說話時慣來有一些輕佻風流,往前裴長淮從未覺得有什么,如今聽著,他對自己更像一種近乎輕薄的戲弄。
把他當玩意兒一樣的戲弄。
裴長淮眼睛紅起,一咬牙,抓著他的手越收越緊,嘴唇已經毫無血色。
“趙昀,你想如何我都奉陪,但別再用這種法子作踐本侯!”
趙昀心里本就不太痛快,說話也不顧忌,似笑非笑你看著他,道:“作踐?聽著新奇,上次在瀾滄苑,小侯爺在我身下叫得可是最歡,怎么看都是兩情相悅,這也叫作踐?”
聽他提起瀾滄苑,裴長淮想到那時自己還曾真心感謝過他當日相救,如今也不過成了趙昀能信口提起的笑談。
裴長淮怒氣填胸,剛要起身,只覺膝蓋處一陣酸痛,又猛地栽了下去!
趙昀下意識接住他,驚道:“裴昱?”
裴長淮跌在他懷里,頭歪倒在趙昀肩膀上,眼前場景在不停的天旋地轉中逐漸模糊,他不住地喘著gān熱的氣,想要起身,卻提不起一絲力氣。
“趙、趙昀……”他啞著聲想要說些什么,還沒張口,人就已經暈了過去。
趙昀一掀開他身上的錦繡斗篷,才發覺裴長淮膝下早就鮮血淋漓,整個身體還如同火一樣滾燙,一摸額頭亦是如此,想是寒氣入體,才發起了高燒。
他是狠的,對自己最是夠狠;也足夠能忍,受了這一身的苦痛竟也能支撐到現在。
趙昀又急又氣,雙手抱緊裴長淮,沖車廂外的車夫喝道:“快,回府!”
一到將軍府,趙昀就用自己的大氅團團裹住裴長淮的身子,掩住面容,抱他下了馬車。
衛風臨眼見二人如此,也沒吭聲,上前想將裴長淮接過來,替趙昀負著。
趙昀避了避,沒讓他碰,只吩咐道:“去請郎中來。”
裴長淮身量意外地輕,腰身瘦得似乎能摸到堅硬的骨骼,趙昀抱著他,感覺自己像在揣著一只小貓似的,松一松怕掉,緊了又怕他疼。
他步伐穩健如飛,抱著裴長淮直接回到房中,小心翼翼地將他擱在chuáng上。
趙昀背上起了一層薄汗,連他自己都不知是不是嚇出來的,也顧不得去深思,一手解開外袍,又翻箱倒柜地找到一把剪刀,剪開裴長淮腿上跟血肉粘連在一起的衣裳。
裴長淮膝蓋處是黑紫的爛傷,上頭凝著鮮血,橫在他原本如白玉一樣肌膚上,看著格外驚心。
趙昀一愣,竟有些手足無措,探手撫了撫裴長淮熱燙的額頭,很久,他才低聲道:“怎么這樣能忍呢?”
武陵軍的那些老兵不是說裴昱小時候是個愛哭鬼么?絆個跟頭就能紅眼睛。他怎一點也看不出來?
郎中很快來了,他給裴長淮診過脈,又察看了傷處,因身子受了極重的寒氣,裴長淮高燒燒得厲害,好在他常年習劍,根底比常人要qiáng健一些,待下一劑猛藥,出過汗也就好了。
只是這腿上的傷有些棘手,短時間內想要行走如常不太可能了,需得好好將養一段時日,細心調理著,以防余下病根。樂文小說網
送走郎中時,趙昀又賞了他一錠銀子,告訴他別記著自己來過這里。郎中自然明白,領受銀子,閉口不提。
將軍府上也沒有誰能照顧裴長淮,趙昀只得親自上手,先是替他換了一身gān凈的衣裳,又一口一口喂了苦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