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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第 252 章

    七里村一共上百戶人家,一夜之間全部死亡,整個村子成了名副其實的鬼域。
    尸體被一具具地抬出來,擺放在空地上,經(jīng)過清點,一一核對。
    縣衙的人發(fā)現(xiàn),這些全都是昨天來吃席的村民,從年齡到特征都對得上。
    奇詭的是,這些尸體中沒有孩童。
    也就是說,趁著喜宴大肆屠殺的人特意放過了孩子。
    只是他們找遍了七里村內(nèi)外,也沒有找到孩童的蹤跡。
    日上中天,何縣令的額頭滲出了密密的汗。
    現(xiàn)在整個七里村里在活動的,都是縣衙的人手。
    他不光把衙役都召集過來了,而且把縣里的民兵隊伍也抽了過來。
    整個村子死得連一個人都沒剩下,只有那個逃到縣衙來報案的是唯一的活口,而且還沒醒。
    為了盡快找出事情的真相,他只能派出了人手去附近搜尋,看有沒有其他人聽到了昨晚的動靜。
    七里村附近還有兩個村,一個在七里村左側(cè),一個在右側(cè)。
    可惜的是,兩個村跟這里都離得有些遠(yuǎn),前去問話的官差問到的消息,只是他們知道昨天七里村辦喜事,很熱鬧。
    今天見縣衙的官差一臉嚴(yán)肅地來自己的村子,兩個村的村長甚至還不知道七里村發(fā)生了什么事。
    在回答之后,他們還小心翼翼地詢問,是不是有什么盜賊潛進(jìn)來了。
    太平年間跟戰(zhàn)亂的時候不一樣,最多就是盜賊流竄到他們村子里,偷盜一些東西。
    “死了,整個村的人都死了。”這一趟無功而返的捕快也沒有隱瞞。
    “死……死了?!”
    “嗯。”看了因自己的話而驚懼的村長一眼,捕快對他們說道,“你們這里離七里村近,這幾日也要小心。”
    這么詭異的作案方式,無差別屠殺整個村子,就怕這種兇徒殺死一村人還不夠,還會把目標(biāo)轉(zhuǎn)向旁的地方。
    得到提醒的村長頭如搗蒜,表示這幾日他們一定結(jié)集青壯,提高警惕。
    這種能一口氣滅掉一個村的,要么是絕世人屠,要么就是團(tuán)伙作案了。
    他們會留意這幾日有沒有可疑人物出現(xiàn)的。
    而何縣令這一邊,最后是找到了住在七里村后山上的一戶人家。
    他們是離村子最近,又還活著的人。
    一聽到消息,何縣令便親自過去。
    這戶人家是獵戶,唯一的男丁名叫羅大勇,也是七里村的村民。
    他從小跟著他爹打獵,靠山吃山,沒有功夫管田地,所以干脆把地賣了,帶著母親跟妻兒住到了跟村子有一段距離的后山上,沒想到,這卻讓他們一家活了下來。
    “大人。”
    何縣令一來,原本在盤問羅大勇的捕頭就自動讓開了。
    因為何縣令到任的時候來過村子里,羅大勇也見過他。
    所以見到縣太爺來,這個漢子也沒有過于恐慌。
    何縣令看了一眼他家的房子,房子建在后山上,跟周圍的環(huán)境融為一體,在夜晚的時候很難發(fā)現(xiàn)。
    或許這也是他們昨晚逃過一劫的原因。
    何縣令收回目光,向著他問道:“縣衙今天接到報案,七里村發(fā)生了血案,整個村子的人都在喜宴上被滅口。”
    羅大勇的妻兒在門后聽著,害怕地瑟縮了一下。
    何縣令眼角余光見到了她的反應(yīng),繼續(xù)道,“本縣想知道,你們昨晚在山上聽見什么動靜沒有。”
    羅大勇咽了口唾沫。
    整個村的人都在喜宴上死光了,只有他們家沒去,因此逃過一劫,對他來說壓力也非常大。
    他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回大人,昨天我進(jìn)山打獵回來,睡得早。羅老爺嫁女,本來也是請了我家去的,只不過我老娘身體不好,我媳婦要照顧她,就她也沒去。一開始我是聽到了,下面很熱鬧,后來就睡死過去了……”
    他一旦睡得著,天塌下來都驚動不了他。
    包括捕頭在內(nèi),所有人都有些失望。
    那就是什么也沒聽到了?
    然而,羅大勇的妻子卻聲音極小地道:“我聽見了……底下有慘叫。”
    她的話一下子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什么時候?”何縣令看得出來她膽小,為了不給她過分的壓力,只稍稍上前半步,向她確認(rèn),“持續(xù)了多久?”
    羅大勇的妻子抱著孩子,先看了丈夫一眼,才磕磕絆絆地道:“大勇睡著以后,我給孩子把尿……應(yīng)該是亥時三刻,持續(xù)得不久,很多人……”
    亥時三刻,眾人默默聽著這個時辰,這跟午作來驗尸得出的死亡時間差不多。
    他們的死就是在亥時左右,不到子時。
    羅大勇的妻子在眾人的注視下,又鼓足了勇氣,接著說道,“我當(dāng)時很害怕,回去推了推大勇,跟他說了……但他沒有醒,外面也沒聲了。我也就只好把門窗關(guān)緊,帶著孩子睡了。”
    羅大勇進(jìn)山,一去就是兩三日,打獵的時候歇在山里,睡覺都要睜著一只眼睛。
    所以他每次回家,一睡都要睡到第二天中午。
    今天他還沒起床,官差就上門了。
    而眾人也知道,昨天晚上就算是他醒著也不可能下去看。
    因為他家里就只有老母幼子,還有柔弱的妻子。
    羅大勇聽完,已經(jīng)為自己當(dāng)時沒有醒來、沒有幫上忙而深深愧疚。
    下面死的人里有他的叔伯兄弟,還有他一起長大的發(fā)小。
    “大人……”他向著何縣令請求道,“我能下去看看嗎?”
    “當(dāng)然。”何縣令點了頭,轉(zhuǎn)身先走在了前面。
    羅大勇讓自己的妻兒回屋里去,照顧好老母,又鎖好了院門,才跟著下山。
    一進(jìn)村子里,他就看到了滿地的尸體,臉色立刻又白了幾分。
    這一張張沒有生機(jī)的臉,都是先前還會跟他打招呼的親人朋友。
    可是現(xiàn)在,全都死了。
    他跟著官差,一直來到了羅老爺?shù)募遥吹綕M地血腥的喜宴場地,被那股血腥氣沖得想要作嘔。
    羅大勇的眼眶紅了,力能搏虎的手臂顫抖了起來。
    何縣令一路觀察著他,初步判斷他對這場血案毫不知情,沒有關(guān)系。
    念頭剛落,就見他霍地轉(zhuǎn)過身,向著自己跪了下來,用力磕頭:“求大人一定要找出兇手!讓他們?yōu)槠呃锎逡话俣鄳羧思覂斆 ?br/>     “本縣會的。”何縣令伸手扶了他一把,等他站直以后,才道,“關(guān)于那個從七里村逃出來,今日一早到縣衙來報案的人,本縣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
    太平縣的縣丞姓鐘,為人中庸,在太平縣這么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七里村這樣的滅村慘案。
    在何縣令帶人去案發(fā)地勘察的時候,他在縣衙里也沒有閑著,親自去看了那個逃出生天前來報案的人。
    與跟隨成都太守薛清多年,耳濡目染、習(xí)得薛太守一手?jǐn)喟钢艿暮慰h令不一樣,鐘縣丞的能力來源于他這么多年兢兢業(yè)業(yè)的日常積累。
    縣衙的人已經(jīng)給這個渾身是血的青年擦洗過了,換了一身衣服,還有大夫前來給他把脈行針,開了藥,現(xiàn)在就等著他醒來。
    跟何縣令一樣,鐘縣丞前來查看的時候也發(fā)現(xiàn)了此人出身行伍,身上的武藝應(yīng)該不俗。
    他很希望何縣令在七里村能找到什么線索,也希望這個昏迷不醒的人能快點醒來,說出更多的細(xì)節(jié)真相。
    就在這時,他聽見外面的通報聲,是何縣令回來了。
    鐘縣丞立刻從床前轉(zhuǎn)過了身,看向門外,透過屏風(fēng)見到何縣令的身影從外面進(jìn)來,然后繞過屏風(fēng),走到了床榻前。
    “大人。”鐘縣丞要向何縣令行禮,何縣令只是一揮手,就來到了床上昏迷的人面前。
    “人還沒醒?”
    “沒有。”鐘縣丞看著何大人的表情,猜測著他在七里村是找到了什么線索,就聽何大人說道:“我問清了,此人的身份。”
    鐘縣丞精神一振,聽何縣令說道:“他姓張名俊,是羅老夫人娘家的外甥,也是昨日成親的新娘的表兄。七里村人人都知道他愛慕這個表妹,羅老夫人在世的時候,一直有讓兩家親上加親的念頭。”
    “表兄表妹……”
    鐘縣丞在心里默念著,在大齊,表兄妹親上加親也是常有的事。
    “羅老爺家財萬貫,又只有這一個女兒,只要誰娶了她,羅家的家產(chǎn)以后就能歸他。”
    何縣令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床上昏迷的人。
    一邊是青梅竹馬心愛的表妹,另一邊又是家財萬貫,財帛動人。
    要眼睜睜地看著這些都?xì)w于另一個人,這世上只要是人都不會甘心。
    “所以,他才會請假都要從軍營里回來,回七里村參加這場喜宴。”
    鐘縣丞一驚:“大人是說……!”
    看似是逃出生天的報案者,實際上他才是兇手?
    何縣令目光沉沉:“我向七里村后住著的獵戶羅大勇問起了張俊這個人,他逞兇好斗,在參軍之前,誰敢對羅家小姐表現(xiàn)出好感都會被他暴打羞辱。
    “就是因為這樣,差點鬧出了人命,所以張家才把他扔去了軍營,讓他的家中長輩看管。
    “俗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難道他去了軍營幾年,就能夠脫胎換骨,從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嗎?不可能。”
    所以這個案子不管怎么看,都只有這一個答案。
    他就是兇手,是行兇之后刻意逃出來報案,混淆官府的視線。
    但鐘縣丞心中卻覺得事有蹊蹺,真的是這樣嗎?
    沒有證據(jù),也沒有直接的目擊證人,就這樣把他當(dāng)成殺人兇手關(guān)押起來,這不像是何大人一貫的作風(fēng)。
    何縣令最終嘆了一口氣,道:“放出風(fēng)聲去,這案子的兇手就是他了,先把他關(guān)起來,等到他恢復(fù)神智之后再升堂審理。”
    鐘縣丞一聽到何縣令這句話,就知道大人是另有打算。
    畢竟眼前這個逃出來的張俊是唯一的線索,現(xiàn)場如此奇詭,如果犯下血案的人不放心這唯一的活口,要來殺他滅口,那縣衙的監(jiān)牢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同那個被夫家冤枉毒害婆母的婦人一樣,把她收監(jiān)是對她的保護(hù)。
    “我這就去安排。”鐘縣丞領(lǐng)悟過來以后,立刻便打算去布置。
    不過走了兩步,想起方才何縣令說的床上躺著的這家伙是守備軍的人,他頓時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何縣令站在床榻前,還在看著這件血案唯一活著的線索,聽鐘縣丞問道:“大人,這個張俊在守備軍里的職位……”
    “是個十將。”
    這就是何縣令覺得最頭疼的地方了,收押他的話,跟當(dāng)?shù)厥貍滠娨欢〞饹_突。
    不過沖突就沖突吧,何縣令揮了揮手,讓鐘縣丞不必?fù)?dān)心,“他們?nèi)羰莵硪耍妥屗麄兘o本縣一個答案,如果不是他,真正的兇手又會是誰。”
    鐘縣丞瞬間了然,借用守備軍的力量加大搜索范圍,來徹查這件詭案,這才是何大人的第二重目的。
    他不愧是從薛太守手下出來的人,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能把不利條件扭轉(zhuǎn)成對自己有利的局面,一石二鳥,一箭雙雕,果然厲害。
    -
    七里村血案轟動太平縣,唯一逃出生天前來縣衙報案的張俊被認(rèn)為是兇手,關(guān)押到縣衙大牢。
    大牢里每一個囚犯都看著他躺在擔(dān)架上被抬了進(jìn)來,關(guān)進(jìn)了東邊的其中一座牢房。
    牢房里的犯人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看到張俊在昏迷中都要帶上枷鎖,就對這個人產(chǎn)生了好奇。
    “這人是怎么進(jìn)來的?”
    “那邊都是手上沾了人命的,他被關(guān)進(jìn)來肯定也是殺了人唄。”
    “都閉嘴!”牢頭重重一棍敲在門上,“管別人是怎么進(jìn)來的,管好你們自己。這段時間誰敢不老實,我就上報大人,再加你們的刑期!”
    被這樣一嚇,大牢里總算安靜下來。
    把張俊抬進(jìn)那間空著的牢房以后,他們鎖上了門,然后增加了牢房里的人手。
    張俊左右的兩間牢房關(guān)著的犯人貼著欄桿,把這人從進(jìn)來到被關(guān)起的全程收在了眼底。
    而在他對面的牢房,那個被關(guān)起來的婦人卻是不受外物打擾,一心供奉著自己心中的菩薩。
    變得安靜下來的牢房中,只有獄卒走動偶爾發(fā)出的聲音。
    吃午飯的時候,被送進(jìn)來的張俊依然沒有醒。
    直到下午,從監(jiān)牢的氣窗上投下來的光線夾角逐漸變小,他才睜開了眼睛。
    睜眼的時候,他臉上的神色短暫地空白了一瞬,隨即眼前的血色又蔓延上來。
    血血血,到處都是血。
    紅燭扭曲、燃燒,喜堂變成修羅地獄。
    他的神色也隨之變得瘋狂扭曲起來,手腳上戴著的鎖鏈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聲響。
    同一時間,在他牢房左右等著他醒來、想要跟這個新來的獄友說話的囚犯也開始制造出了動靜——
    “沅君,沅君……我不是故意要殺你的,沅君!你不要再來找我了,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啊啊啊……!!”
    左側(cè)傳來這個男人嘶吼的聲音,伴隨著他用頭“咣咣”地撞墻。
    跟關(guān)在對面的那個女子正好相反,他是毆打妻子施暴者。
    只不過他把自己的妻子打死了。
    本來他的家里也一樣,想要把這件事情掩蓋過去。
    結(jié)果因為他打妻子的時候,隔壁鄰居出來相勸,被他失手打殘了。
    所以這件案子才被捅到了縣里。
    何縣令也在查明案情之后將他收押。
    而此人一開始毫不悔改,直到幾日前,一到這個時候,他就會見到死去的妻子來找自己。
    不管他是醒著還是睡著,睜眼還是閉眼,眼前站著的都是那個被他打得頭顱都凹進(jìn)去一塊的女人。
    明明打她的時候,他絲毫不覺得她這樣恐怖,可是當(dāng)她化身鬼魂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這個男人就開始害怕起來,從一開始的色厲內(nèi)荏到現(xiàn)在跪地求饒。
    而張俊右側(cè)監(jiān)牢傳來的則是仿佛要斷氣的動靜。
    那個男人像被人勒住了脖子,用手在墻上地上不停地抓爬,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氣聲。
    他是一個慣偷。
    在路過太平縣的另一個村時入室盜竊,因為看到那家的女主人漂亮,瞬間就起了歹心。
    趁著女主人的丈夫熟睡,他把人打暈,然后對妻子用強(qiáng)。
    在遭到反抗的時候,他就用繩子把女人勒死了。
    等到發(fā)泄完□□,看著床上的尸體,他才慌了神,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這個時候,男主人恰好要醒來,他心下一橫,又把男主人給勒死了,還去了旁邊的房間,把兩個熟睡中的孩子悶死。
    帶著偷來的金銀,他逃了一段時間。
    最終被捕頭抓獲,關(guān)進(jìn)了監(jiān)牢,等待問斬。
    他也是一開始破罐子破摔,十分囂張,還在挑釁獄卒。
    自從幾天前,每到這個時候就感到有人在勒他的脖子,無法喘氣,才變得生不如死。
    牢頭懷疑過這兩人是在作戲。
    而且他們手上都沾著人命,毫不無辜,就算真的是冤魂索命,死在牢里,也是天理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所以沒有管。
    面對這兩個一到點就發(fā)出各種異響、行為舉止跟神情都非常恐怖的獄友,住在他們對面監(jiān)牢的女人卻是始終鎮(zhèn)靜。
    她在地上用棍子畫出了歪歪扭扭的觀音像。
    她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是無辜的,縣令把她關(guān)進(jìn)來只是為了保護(hù)她。
    不過一開始,她整個人都是絕望的,懦弱地哭泣不止。
    直到某一日醒來,她說自己夢到了觀音菩薩。
    菩薩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她需要歷經(jīng)的劫難。
    唯有度過去了,她才能修成正果,變成觀音菩薩在凡間的化身,普度眾生。
    從那一日起,她就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不管對面?zhèn)鱽淼穆曇舳啻螅疾辉谝狻?br/>     今日也是如此。
    只不過今天當(dāng)她再次專注地在地上描繪著自己畫出的觀音像時,那兩個經(jīng)受著折磨、痛苦不堪的犯人忽然同時撲向了欄桿,朝著她伸手:“救我……觀音大士……救我!”
    女人這才有了動靜。
    她抬起頭,還殘留著傷痕的面孔籠罩著一種奇異的平靜。
    看著這兩個向自己求救的罪人,她嘴唇一動,說道:“睡吧,去夢中懺悔,然后安心等待死亡。”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那兩個瘋癲無狀的人一下子定格住了,仿佛那些恐怖的幻象都從他們眼前如潮水退去。
    他們重新安靜下來,癱倒在了地上。
    獄卒仍舊是朝著這個方向看了一眼,見他們沒死,便沒有費心來看這兩個人渣。
    而張俊從稻草鋪成的床上起了身,睜著血紅一片的眼睛看著對面的女子。
    那女子看他一眼,仿佛沒有在他身上看到罪惡,于是只是收回目光,繼續(xù)畫她的觀音像,沒有說話。
    “龜兒子滴……”
    遠(yuǎn)遠(yuǎn)看著這一幕的獄卒搓了搓手上的雞皮疙瘩,這實在是太詭異了。
    這三個犯人,加上今天剛剛送進(jìn)來的張俊,簡直是一群瘋子。
    縣城大人還要他們看好張俊,保護(hù)好他,這就算好好一個人放在這里幾天也要瘋了嘛!
    接下來幾日,縣衙全力在七里村調(diào)查,收集線索。
    知道張俊已經(jīng)醒來,人待在牢房里一直不吃不喝的時候,何縣令也親自來了一趟。
    見到一天一夜不進(jìn)滴水、嘴唇都已經(jīng)干裂的張俊,何縣令命人打開了牢房的門,在捕頭的陪伴下走了進(jìn)去。
    盡管張俊的手腳都被鎖住了,但在捕頭看來他依舊是一頭猛虎,令他的警惕提到了最高點。
    何縣令卻比他鎮(zhèn)定,到底是因為心里清楚張俊不是真正的兇手。
    他來到這個青年面前,開口叫他:“張俊。”
    人一般都會對自己的名字有反應(yīng),可是張俊卻沒有。
    他的眼睛仿佛被一層血色的陰翳籠罩著,讓他跟這個世界隔了一層。
    何縣令看著他,“七里村的事你還有印象嗎?是誰在你表妹的喜宴上殺了她,殺了那些賓客?我們沒有找到孩子的尸體,那些孩子被帶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是這里面的哪句話或者哪個詞觸動了張俊的神經(jīng),令他從一尊木雕泥塑活轉(zhuǎn)了過來。
    “血……”他看著何縣令,一天多時間沒喝水的嗓子發(fā)出的聲音粗礪得仿佛砂紙摩擦,“毒……”
    血……毒……
    他會說的,仿佛就只剩下了這兩個字。
    而這兩個字,何縣令早就在那個最早見到他的皂吏口中聽到過。
    明明那時候他還能說清楚一句話,可是等醒來以后,人就像瘋了,只記住最深刻的兩個字。
    “大人,他神志不清,怕是問不出什么。”捕頭在何縣令耳邊說道,而且這個時間,又是左右兩間牢房的人開始發(fā)瘋的時候了。
    再加上只會重復(fù)“血……毒……”兩個字的張俊,東邊的這三個監(jiān)牢仿佛瘋?cè)嗽骸?br/>     捕頭勸道,“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何縣令站在原地,最后看了神情恍惚的張俊片刻,才轉(zhuǎn)身離開。
    出了監(jiān)牢以后,何縣令吩咐讓人去請大夫,盡快把張俊的瘋病治好,從他口中得到有用的線索。
    而滅村血案沒有半點進(jìn)展,太后壽辰大赦的事也只能暫且押后。
    “他們在牢里待著,說不定比在外面待著更安心。”
    想到最近整個太平縣因為這樁案子人心惶惶,何縣令忍不住自嘲道。
    然而,在請來的大夫治好張俊之前,守備軍方面的人就先來了。
    知道張俊回家探親卻卷入兇案,還被當(dāng)作兇手關(guān)押起來,他的上級派了人來察看清楚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這樁案子跟他手下的得力干將無關(guān),那縣衙就要立刻把他的人還回來。
    如果有關(guān),他們也要知道真相。
    要看看一個在軍中前途光明、年輕有為的左十將怎么會突然在喜宴上發(fā)狂,還一口氣殺盡了村里的所有人。
    從把人關(guān)押起來的時候,何縣令就做好準(zhǔn)備,軍方的人現(xiàn)在過來他也不意外。
    他只在自己的書房里坐著,等著來撈張俊的人過來見自己。
    可是等了半天,那個據(jù)說已經(jīng)登門的人卻還是沒有來。
    何縣令一下子便沉下了臉:“人呢?”
    見門外獄卒匆匆跑來,他就知道軍方來的這個人十分囂張,完全沒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他來太平縣,沒有先來縣衙后院見自己這個縣令,而是直接去了牢里,要見張俊。
    “荒謬!”
    何縣令難得情緒展露于外。
    這就是為什么他不想跟這些武夫打交道。
    蠻橫,粗魯,不按規(guī)章辦事。
    他立刻起身朝著大牢的方向去,把上門來叫他的獄卒都拋在了身后。
    縣衙大牢里,關(guān)在外面的牢房中的犯人看著從面前走過的身影。
    這是一道跟牢獄格格不入的鮮紅色彩,對看慣了昏暗光線的他們來說,紅得仿佛要將眼睛都灼燒。
    來人身穿皮甲,踩著軍靴,腰間掛著一把劍,烏黑如鴉羽的長發(fā)束成利落的高馬尾,颯爽地垂落。
    這道似火的身影進(jìn)入縣衙的大牢,如入無人之境,想要阻攔的人都被她身后的甲士擋住。
    她來到了牢房深處,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看著里面雙手雙腳都戴著鐐銬、眼睛不知在看哪個方向發(fā)呆的張俊,她開口喚了他一聲:“張十將。”
    她一說話,聲音就恍若鳳鳴,驅(qū)散了這個牢房深處的灰暗跟煙塵。
    就連她身后那個專注于觀音畫像的女子都為這聲音抬頭,朝她看了過來。
    張俊卻絲毫沒有反應(yīng)。
    他的嘴唇仍然在翕動著,如果仔細(xì)看的話,就看得出他這個時候在重復(fù)的還是那兩個字。
    就在站在門外的人皺起了修長的眉,想要讓人把門打開、親自進(jìn)去見他的時候,何縣令終于來了。
    他一來到這里,看到站在門前看張俊的人,臉上的神色就從怒意變得復(fù)雜,然后又轉(zhuǎn)為了無奈。
    守備軍那么多人,怎么來的偏偏是她?
    或者說,怎么那么多地方可去,這位大小姐怎么偏偏就來了這里?
    在他走過來的時候,那個代表軍方來撈人的紅衣女子耳朵動了動,調(diào)轉(zhuǎn)目光看到了他。
    何縣令來到她面前,還未開口說話,她就用手里拿著的令牌敲了敲牢房的鎖:“何大人,開門。”
    “小姐,你怎么在這里?”
    何縣令臉上已經(jīng)不見先前半點的憤怒。
    對著別人,他可以黑臉,但是對著她,他不能。
    因為這是他的老上司兼恩師——成都太守薛清之女,是名副其實的大小姐。
    何縣令說著抬起了一只手,扶住了最近因為缺少睡眠、思考過度而作疼的頭:
    “我早該知道的,紅衣女俠‘巴妙音’,既有財力召集蜀地游俠,組成一支不錯的隊伍,而且又能讓守備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除了你還能有誰……”
    紅衣女俠巴妙音,是這一年來在巴蜀聲名鵲起的一個存在。
    她收服游俠,四處攻城奪寨,將許多游走在灰暗地帶的寨子都收服了,為她所用。
    而憑借她的力量打不下來的,就有當(dāng)?shù)氐膸姵鍪纸藴纭?br/>     反正在她手上投降起碼還能保留寨子的名字,可是如果等到廂軍出手,那他們的寨子就要徹底成為歷史了。
    因為她的出現(xiàn),巴蜀最近太平很多,她去過的地方,曾經(jīng)占山為王、偶有欺壓百姓的寨子全都改過自新,還有不少直接加入了廂軍,壯大了巴蜀守備軍的力量。
    而她沒有去過的,也因為害怕她到來直接把自己滅了,所以最近都夾起尾巴做人,收斂得很。
    何縣令不是迂腐的官員,能夠有這樣的力量震懾,讓百姓的生活變得平靜,他便覺得“巴妙音”的存在是件好事,可以接受,不會刻意去針對。
    但怎么也沒想到,這個用了她母親的姓氏、化名“巴妙音”的紅衣女俠,會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薛靈音。
    薛靈音聽了他的話,笑了起來。
    她帶著英氣的美麗面孔因為這一笑,仿佛將牢房里的陰暗都照亮了。
    “可不就是我了?”她爽朗地道,“我爹安排的人生我不喜歡,我想出來做一些事,尋找一些人生的真諦——”
    何縣令放下了手:“所以你就去了你舅舅那里,還用母族的姓給自己起了這么一個名字,現(xiàn)在又要來干涉我太平縣的事?”
    薛靈音正色:“這不是干涉,你們抓了我們的人也有好幾天了,總該給我們一個交代。”
    她說著,再次看向仿佛失去了神智的張俊,“你把人關(guān)在這里,誰是真兇,你調(diào)查清楚了沒有?如果沒有的話,就讓我把人帶回去,由我來給你們一個交代。”
    “你看他這個樣子,適合被轉(zhuǎn)移到其他地方去嗎?”
    何縣令沒有和她爭執(zhí),而是反問了一句。
    他隨后又道,“我也沒有對他用刑,反而讓人好好照看著他,希望他早日恢復(fù)清醒,能夠配合調(diào)查。恕我直言,大小姐,其他方面你強(qiáng)過我,但在調(diào)查審理案件上,還是我略勝一籌。”
    薛靈音不得不承認(rèn)他說的是事實,自己確實沒有遺傳到父親在斷案上的天賦。
    但要她就這么走,也是不可能的。
    她又看了坐在里面的張俊片刻,然后提議道:“不然我們打個賭,人先放在你這里,這個案子我們兩邊一起查,你先查到,人就由你來處置,我舅舅那里我會去說,可要是我先查到——”
    “那我就認(rèn)輸,而且答應(yīng)你一個條件。”何縣令毫不猶豫地說道。
    薛靈音收回目光,一揚眉毛:“成交。”
    薛靈音要走了七里村血案的所有信息,準(zhǔn)備帶著自己的人,用她的方式去追查。
    自她介入前一個多月內(nèi),巴蜀混亂四起,像這樣奇詭的案子不止出現(xiàn)了一樁。
    太平縣的大牢甚至發(fā)生了越獄。
    包括張俊在內(nèi),他左右兩側(cè)跟他對面的那個女人全都被劫走,失去了音訊。
    ……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一艘大船行駛在江上。
    春季雨水豐沛,江面水漲船高。
    從舊都開往巴蜀的船在這個季節(jié)逆流行駛,船速應(yīng)當(dāng)非常的慢。
    可是這艘出自漕幫的大船行在江面上的速度卻仿佛不受湍急的江流影響。
    而且行駛到哪里,哪一段就會風(fēng)平浪靜,連水下的漩渦、暗礁仿佛都失去了殺傷力。
    船頭,陳松意迎風(fēng)而立。
    船身上刻畫的符文減去了很多行進(jìn)的阻力,又有她小范圍地控制元氣,再加上漕幫船只的改進(jìn),在這段行駛的速度幾乎是以前的幾倍。
    他們是在舊都跟大部隊分別的。
    游天、風(fēng)珉還有大部分的天罡衛(wèi),跟負(fù)責(zé)押送糧草和新打造的農(nóng)具、兵器的水師將領(lǐng)一起,走另一個方向去邊關(guān),她跟厲王則轉(zhuǎn)坐了漕幫的船前往巴蜀。
    春天水急,入蜀又是逆流,為了縮短時間,陳松意不得不采取了一些手段。
    沿途這樣操控元氣改變環(huán)境對她來說不算什么,在離開京城的時候,她散入大陣的氣運都已經(jīng)重新歸于身上。
    現(xiàn)在她身上的氣運怎么算也有之前大齊的四分之一。
    因為一路走來都沒有風(fēng)雨,所以她日常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船頭,看著沿途的江景。
    她心中迫切地想要快點抵達(dá)風(fēng)雷寨,可是又希望不要那么快。
    這是近鄉(xiāng)情怯,但又跟回江南的時候不同,畢竟這一次她要去見的是第二世的家人,而這一世的她對他們來說是完全的陌生人。
    還有師父,最重要的是師父。
    她冒用他的名字做了那么多的事,很怕真正見到的時候會被師父斥責(zé)。
    而且小師叔又為了先去攻破那個毒城,所以先行去了邊關(guān),不能給她投桃報李,向師父力爭說“她就是你的徒弟!師兄你是不是失憶了?”。
    所以,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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