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的,小院子里極靜,在寒室中煮完一壺茶的澤蕪君有些不習慣,通常這個時辰,小院子里應該已經有忘機督促他小徒弟練劍的聲音了。
昨日藍曦臣從不凈世回來,便聽弟子們談起,他們的含光君為了給小徒弟弄條魚吃,被宗主罰了家規。起初他覺得是玩笑,直到夜里藍啟仁去小廚房,端來了忘機做的那盤清蒸魚,他才終于信了...
藍曦臣倒了一杯茶,想著今日露水重,不妨去看看,于是便起了身。
自從藍忘機的臥室被溫渺渺占了后,他擺了個床塌在書房,晚上便睡在那里。可這書房畢竟不是臥室,為了雕琢的古樸雅致,窗上墻上都是時不時留個洞的。
藍曦臣站在外面,透過那松木雕鏤的一格格窗棱,看到藍忘機與溫渺渺躺在一起,發絲纏繞,厚厚的被子包裹著他們。
溫渺渺的腦袋拱在他的肩窩里,面頰紅紅的,一只小手攥著那條抹額擱在臉旁,另一只手拽著她師父的衣襟,正睡得香。
一男一女這樣睡在一起總是不妥,只是藍曦臣卻沒有上前,拿著裂冰轉身走了,他這弟弟,有著與年歲不相符的成熟與冷靜,可就剛才這么看上去,卻又像個孩子。
若他想醒,早就醒了,即是不愿,旁人又何必打擾。
********
溫渺渺在床塌上翻滾一圈,終于還是哼哼唧唧地起來了,這個床板真是硬,好在還是暖和的。
她窩在被子里,不舍得那股熱氣,伸著腦袋看半天,喊道:“師父師父,我衣服呢!”
不一會,那邊有藍忘機起身的聲音,然后提來了她的鞋與衣服。
溫渺渺接過抱在懷里,甜甜道:“師父,今天早上可以不練劍嗎?”
“不可。”
哼...
藍忘機坐在矮幾旁,一字一字書得認真,而溫渺渺就不那么安靜了,她披散著一頭長發,也在矮幾上翻著她的首飾盒,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個翡翠流蘇發簪。
“嗯?”溫渺渺將簪子握在手里,勾著腦袋看著藍忘機的筆墨,“師父,這個家規,你昨晚不是抄完了嗎?”
她的發絲拂過他手背,藍忘機用手擋住,防止落入墨硯中。
順著她師父的目光,溫渺渺看到了攤在地上的一沓家規,被漆黑的墨汁浸透了大半,她立刻回憶起了昨夜自己絆到的那一下...
“師父對不起啊。”溫渺渺縮回腦袋,表情真的是十二分的愧疚,兩只小手握上他師父的,誠懇道:“那我來幫你抄吧。”
藍忘機‘無事’二字還未出口,溫渺渺已經摸到了他手上的鐲子,瞬間轉移了注意力,“師父!原來在這呢,你怎么還沒取下來呢!”
家規也抄不下去了,因為溫渺渺已經和鐲子較起了勁,拔了半天就是拔不下來,還把他的手弄得通紅,“哎呀師父,這個跟我的發簪是一對的,你快幫我弄一下。”
唉...
忘機起身將人拎起來,“現在就去練劍,什么時候練完什么時候吃飯。”
“哦。”
********
如果早知道這樣,她還練什么劍!
溫渺渺端著那個只剩一條魚尾,還沒來得及清理的空盤子,直接告到了藍啟仁那里,就為了這個魚,她小師父抄了二十遍家規,還發燒了,現在這種結局她完全不能接受。
溫渺渺也不是不講理的,“偷吃就偷吃吧,只要肯站出來,抄二十遍家規,我就原諒他!”
藍曦臣站在一側,咳了一聲,真是...千不該萬不該,昨天還是不該同叔父吃那一頓夜宵,這下可好了...
藍啟仁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點了點頭,摸了摸胡須,“這個事情,查起來還是要麻煩一些,若有知情的,可私底下來同我說,散了吧。”
溫渺渺氣鼓鼓站在院中不肯走,最后還是藍忘機將人拎回去的。
望著他倆的背影,藍啟仁興致勃勃,道:“我昨日怎么說的,他們二人般配得很哪,待明年春,就先把親定了。”
藍曦臣默默點頭,宵夜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吧...
溫渺渺抓著藍忘機的袖子,走在零零落落的草地上,偶爾有黃葉眼前飄過,在空中翻轉,惹得溫渺渺不住伸手去抓。
藍忘機拿掉她頭上的一片枯葉,恍然發覺她長高了不少,時間過得還是太快。
“師父,你去過云夢嗎?”
“沒有。”
“噢。”
藍忘機握劍的手握緊又松開,“想去?”
溫渺渺已經不在這個頻道了,她抓住一片黃葉,已經有些干枯,放在鼻尖聞一聞,居然還殘留一些青草香,立刻高興地伸過去,“師父你聞一下,香噴噴的。”
可是他還是想知道,于是一手拿走了她的葉子,神色不變,“想去云夢?”
“想!師父你什么時候帶我去玩嗎?”
藍忘機不知怎么答,失神間他的小徒弟“撲通”一聲被絆倒在地,驚起一堆落葉。
“師父,疼...”溫渺渺一扭頭,看到有個蹲在一旁的弟子,背對著,縮成一團跟個蘑菇一樣,“喂!你是誰呀。”
藍忘機將溫渺渺拽起來,看了那人一眼,“蘇涉,為何在此?”
蘇涉?溫渺渺立刻不想搭理了。
那個蘑菇轉過身,眼睛紅彤彤的,滿滿的傷心欲絕之態,嚇了二人一跳。
溫渺渺有些猶豫,“我...我不是故意的啊...你別哭...”
這一勸,蘇涉又開始哭了,他此時也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有些瘦小。
溫渺渺也委屈了,抱著藍忘機的胳膊,“師父...我不是故意的...”
藍忘機拍拍她,繼續詢問蘇涉,“何事?”
“我...我母親病重...”
藍忘機道:“回去便是。”
這個無助少年又開始哭,“我...我沒錢...看不起病...”
溫渺渺回到靜室便開始翻她的大包小包,一股腦兒全部倒在床塌上,沒找到一個錢袋,于是又去翻自己的首飾盒。
都是師父給她買的...好舍不得...
此時藍忘機進屋,看到一堆亂七八糟,這又要開始了,唉...
“他已經回了。”
溫渺渺有些不高興了,“師父,你是不是又跟澤蕪君借錢了?你這樣真的很不好!”
藍忘機擱下劍開始疊衣服,并不搭理她。
溫渺渺將衣服堆成一堆,騰出個地方坐上去,繼續批評她師父,“你這樣,會讓澤蕪君覺得我很能花錢,很不好養!”
藍忘機停下動作,看了她一眼,又繼續干活了。
溫渺渺突然有些不確定,“師父?你不會也是這么覺得吧...”見對方并不答話,小姑娘急了,“那...那你不能這么覺得啊,你得養我呀,要不然...要不然我天天這么費勁兒練劍干什么呀!”
小師父低頭疊衣服的時候,突然就有了笑意,再不好養也要養啊...
********
又過一月,云深不知處無雪,但也不暖,藍忘機將溫渺渺每日早晨的習劍,改成了跑步,她現在身體好了許多,可以自己繞著山跑一圈不折騰人了。
快要過年,山里的小弟子們歡天喜地的,氣氛很濃重。蘇涉極好面子,他不愿旁人知曉自己的事,便只給藍忘機寫了信,他母親身體已有好轉,年后再回。
溫渺渺又纏著他的小師父,做了一套喜洋洋的紅色衣裙,趁得她的小臉尤其白嫩,好看極了。
這日正是除夕,藍啟仁丟下眾人去岐山了,留下兩個侄子看家。正巧沒有宗主在,澤蕪君平時又和顏悅色的,含光君現在眼里只有他徒弟,真是幸福的除夕夜!
午后,溫渺渺跪在矮幾前畫花鈿,點著藍色顏料的筆尖總是抖啊抖,怎么畫都畫不好,氣得她一把摔了筆。
藍忘機擱下書,看她氣鼓鼓的樣子,便問:“何事生氣?”
“就是這個東西,總是畫不好!”
藍忘機扶著長袖,執筆,道:“想畫什么?”
“畫一個卷云紋,就像師父你那個抹額那樣,小一些。”
“嗯。”
溫渺渺高興地閉上眼睛,等他師父下筆。
藍忘機卻失了神,這個小姑娘閉著眼,長睫如兩把小扇子一樣,在眼上留下兩片陰影,鼻尖小小的,唇角勾起,是一副期待的神色,她美得驚心動魄,讓他心神不寧。
溫渺渺大眼眨了眨,湊近,“師父,你發什么呆呀,快畫嘛,畫完我們去包餃子!”
藍忘機一手拖著袖子,這便下筆了,一個小小的藍色卷云紋,不一會便出現在溫渺渺的眉心。她一睜開眼睛,山間泉水一樣的眼眸里,藍忘機看到了自己的剪影,便突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溫渺渺對著鏡子照了好久,高興道:“師父,你畫得真好看,以后都要你給我畫!”
不去想話中的那些詞意,總之,她高興便好。
“今日彩衣鎮有煙火,若來得及就帶你去看。”
小姑娘越發高興了,抱著他的胳膊,“師父,你真好真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