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漢子不是別人,正是薛元清臨時安插在禁軍中的刺客。
通過障眼法穿著禁軍袍服混入搜尋的隊伍中,又恰逢天賜良機,浩浩蕩蕩的小隊只余下二人。
他一路上好幾次起了殺心,卻苦于馬上行動不便,眼睜睜錯過了良機。
好容易等到虞莞下了馬,中年漢子再也按捺不住殺意,迅速掏出懷中兇器。此刻,那憨厚平凡的面相被猙獰笑意所替代,漢子注視著虞莞露出的半截白皙后頸,緩緩舉起利刃。
虞莞正認出那人不是薛晏清,心情大起大落之時,忽地,她感到身前一暗。
那道猙獰的影子向前方投來,半截落在尸體之上。
虞莞只瞧了一眼,瞳孔微縮,她一個閃身,迅速向一旁滾去。
“呲——”
那漢子本以為十拿九穩,逆料這妮子竟然靈活得很,生生閃開了。
他眼睛反應了過來,手卻不聽使喚,刀鋒沿著慣性一個猛扎進虞莞查看的尸體之中。
拔出刀再抬頭時,那妮子已經蕩開十步之外,手中緊緊握著一把匕首,滿臉警惕。
匕首刀鋒閃著熒熒的光,不知是鋒利過頭,還是沾了劇毒。
漢子“嘖”了一聲,難辦了。
想要毫發無傷拿下她恐怕得費些力氣,他不著急立刻上前搏斗,而是站在原地嗤笑道:“莫要掙扎,掙扎也是無謂。不如在臨走前,多看兩眼爺爺給你選的埋骨之地。”
虞莞攥緊匕首的纖手本在微微發抖,聞言,竟奇異地穩定下來。
若是別人,可能會因漢子的話更加絕望恐懼,她卻一眼看出,這是他不愿與自己硬碰硬才會有的舉動。
她對那話視而不見,只牢牢把匕首攥緊,一雙杏眼緊緊盯著漢子的一舉一動。
兩人僵持了數刻,刺客邁出了幾步,虞莞就后退了幾步。兩人腳程不斷加快,很快變成了在尸體之間來回跑動。
奈何虞莞步幅比刺客小些,三兩圈下來兩人距離逐漸逼近,只隔了一條手臂。
那刺客時不時伸出刀來探向虞莞,她也不甘示弱,主動用匕首戳刺向漢子的手臂。
漢子下意識地躲閃了幾下,也因此,幾回試探都撲了個空。
幾次三番之后,他耐心告罄,停下腳步在原地恨恨磨牙。想要毫發無傷地拿下的計劃宣告破產,看來非得放點血不可。
他的眼神一變。
虞莞的心一直懸在喉嚨口,她顧不上害怕,在尸山血海之間來回逡巡躲避。
她體力比不上刺客,真刀真槍地肉搏是死路一條。為今之計,只有拖延——拖到轉機出現為止。
她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中年漢子,此刻敏銳地發現,那漢子的氣勢陡然一變。
虞莞眼神微變,全身一凜。
漢子忽而大吼一聲,迅疾地向她沖來。虞莞下意識向前一擋,噗嗤一聲,她感到手中匕首沒入了血肉的沉鈍悶響。
漢子的手臂上出現了一大個血洞,森森可怖。他卻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一般,用那只受傷的手剩下的慣性刺向虞莞的咽喉。
那一刻,虞莞覺得時間過得很慢。
刀尖逼近之時,她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本以為下一瞬就會宣告死亡的到來,小巧的鼻尖卻感覺到微微的風意拂過。
然后,她聽見“啪”的一響,先前一臉兇悍的刺客重重倒垂在地上,腦后深深地插了一根箭。
——方才威脅她生命的人,現在比她先一步見了死神。
虞莞愕然抬頭,看向那支弓箭來的方向,眼中盈滿了不可置信。
三丈開外之處,一個男子長身如松,巍巍而立。
雕弓如月,傲骨似刀。
那是——
虞莞一個箭步而起,快速向他身邊跑去。
“晏清!”
-
兵分三路而行,虞莞那路的驚險旁人并不知曉,而白芍與兀君幾乎稱得上是不順了。
禁軍的自視甚高仿佛是某種群體習性。若說虞莞的皇子妃身份還能讓他們有所顧忌、耐著性子作陪,兀君和白芍這種明面上是宮女內侍身份的人,他們就干脆地挑明了自己的不待見。
馬隊甫一上路,隊形立刻崩毀。
有幾個人毫不顧忌地調轉了馬頭,悠悠然回了營地。
——皇次子的仆從又如何,得罪就得罪了。莫非他還會因為幾個仆從詰問禁軍不成?
兀君和白芍雖然在兩條路上,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目送著他們遠去。
見領頭人沒有絲毫不悅,剩下幾個有些猶豫的人也驅趕起了馬頭,返身回了行宮。
很快,茫茫群青之間只剩下形單影只的一人一馬。
兀君的盤算很是周全:他知曉殿下布置好的山洞的具體位置,屆時先去確認殿下的安全之后,再告知于皇子妃。
這樣,既不會破壞殿下的計劃,皇子妃也能安心。
他計劃得十分詳盡,卻忽視了一件事:秋狩之中并非只有他們一隊人馬。
此刻,他望著腳下被射死的狐貍尸體,身邊是四皇子喋喋不休的哭鬧之聲。
“這狐貍是我先看上到的——你把它射死了,你要賠我!”
兀君想脫身而不得,欲哭無淚。
而白芍卻更凄慘些,她只記得兀君臨行前的提示:“第六座山背后的峭壁下有個山洞,那就是殿下的歇腳之處。”
只是……
她看著一片青蒼連綿的獵場,陷入了迷茫。
這連起來的一片,哪一座才是第六座山?
殿下他,究竟在何處?
-
薛晏清自然在刺殺之地。
他沿著原路返回之時本還有些猶疑,從遠處看到那尸山之地隱隱閃過追逐的人影后,就迅速加快了腳程。
一路奔馳而至,他站在三丈之外,看清了追逐的人影是誰時,心中驚愕不比虞莞看見她時小。
虞莞……為何會在此處?追殺她的人又是誰?
幾乎是下一刻,他拉滿了長弓,箭尖直直指向那中年漢子的后腦勺。
“啪”地一聲,那人應聲倒地。
薛晏清并不意外,使她訝異的是自己的妻子接下來的動作。
她滿臉驚喜地喊了一聲“晏清”,隨后,竟直直向自己懷中撲來。
細腰窈窕,清芬滿懷。
-
虞莞在與薛晏清相撞之時,就意識到了自己做了什么傻事。
無奈,一路提心吊膽下來,連死亡都擦肩而過。陡然見到薛晏清,心中激蕩的情緒如銀瓶乍破,傾瀉而下。她受那情緒蠱惑,想也沒想就這般做了。
理智歸攏之時,羞赧之意就浮現心頭。
她從薛晏清懷里出來之后,狀似不經意地抬起頭,理了理凌亂的鬢發。仿佛方才什么都沒發生似的。
薛晏清卻看見她耳垂泛起了云霞般的色彩。他問道:“夫人為何在此處?”
這句話提醒了虞莞,她指了指眼前的尸山血海:“這是,有人刺殺你么?”
“夫人……為何會知道?”薛晏清眸中略過極快的驚愕。
“自然是有人告訴我的。”虞莞看著薛晏清的眼睛:“廣陽宮的秋和突然過來跟我說,柳舒圓和薛元清要暗殺你,沒想到竟是真的。”
薛晏清抿起薄唇。聽說了是真的,她就立刻出發來找么?
還招致了追殺……
頭一次,他對自己沒有把計劃全盤告訴虞莞產生了悔意。
“你知道?還是你是猜到的?”虞莞問。
她說“廣陽宮”三字之時,薛晏清的眸中并無絲毫驚訝。這讓她忍不住多想了幾分。
這一想,就出現了諸多端倪:白芍奇怪的態度、薛晏清淡然的姿態……以及他看向自己時,眼中遮蓋不住的愧疚。
薛晏清默了片刻:“此處不宜久留,不如夫人先隨我到一處安全的所在。”
“我會一一為夫人細說。”
九死一生之后,兩人之間迸濺出的些許旖旎,此刻已蕩然無存。
一路無話,從這里到山洞中要翻過一整座山。薛晏清刻意放慢了腳步,好在虞莞還剩些體力,勉強能夠跟得上。
只是,翻上峭壁容易,從峭壁跳入山洞就有些危險了。
薛晏清率先進去,見虞莞站在壁上有些躊躇,他伸出了雙臂:“夫人只管跳,我接住你。”
虞莞遲疑了兩刻,罷了,方才抱也抱了,現在再抱一下也不算什么。M.XζéwéN.℃ōΜ
她眼一閉,心一橫,向前一躍——
在空中懸浮了一瞬,兩只有力的臂膀立刻將她的細腰牢牢嵌住。長臂一收,她就落入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虞莞微低著頭,從薛晏清懷中出來,正要打量這個山洞,眼底卻不經意瞥見一絲血痕。
——薛晏清的左臂在流血。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定然是方才為了接住自己,才讓薛晏清包扎好的手臂再次開裂的。
薛晏清卻一臉淡淡神色,仿佛感知不到那裂痕的痛楚。
虞莞這一下子腦補了許多,她先前誤會薛晏清毫發無損、姿態淡然。而他不僅沒有計較,還隱瞞自己的傷情,主動提出要抱自己下來。
眼中的質問之意,一下子轉為濃重的愧疚之色。
薛晏清倒并非有意使苦肉計,但是眼睜睜看著妻子從不信任變為心疼,他也適時保持了沉默,任由虞莞拆下紗布為他重新包扎起來。
山洞中有數卷現成的干凈紗布,這更加佐證了薛晏清的有備而來。虞莞看在眼里,卻并不在意。她拆下了染血的舊紗后,一道深深的血口依稀可見。
一看就是被尖銳的利器劃傷。
她眼中的愧疚幾乎要滴出來,上藥之時,還不時問薛晏清:“疼不疼?”
上紗布時,動作更是輕柔得如同對待一個嬰兒。
這下輪到薛晏清坐不住了,他道:“其實……這傷并沒有那么疼。”
作者有話要說:晏清:我疼了老婆會心疼,所以我不疼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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