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急診搶救室外,夏司靠著墻邊坐在地上,臉色煞白,雙手緊緊的攥成拳頭抵在腦門兒中間,左臂上的傷口還往外滲著血珠子,整個兒人跟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從剛才季洛被抬上救護車的時候,深深的恐懼感就纏緊他的脖子,讓他連正常喘氣都沒法做到,一直在這兒深呼吸,搞的他大腦都快缺氧了,可就是沒辦法控制。
“夏兒咱先去處理下傷口。”步寒冬蹲在他跟前,聲兒特輕。
“不去。”夏司搖著頭從喉嚨里嘶啞著吐出來兩個字兒。
“就簡單包一下,很快就回來”步寒冬輕輕捏了捏他的肩膀。
“我不去!”夏司猛地抬頭,眼淚兒就在眼眶子里邊轉圈兒,愣是倔的一滴都不掉下來,“當初就是因為我離開了一小會兒,回來之后醫生就說我爸不行了。”
“所以我守在這兒就守在這兒”夏司艱難地往外蹦著字,兩個眼珠兒直愣愣的盯著地面兒,那年也是這樣,他身上,手上都沾滿了黏糊糊的血,不過那是他爸的,他就在醫院的搶救室門外坐了一晚上,不過那個晚上對他來說格外的漫長,也格外的黑,他就好像封閉五官感知了一樣,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全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讓人窒息的黑暗,有什么東西在那一晚上轟然倒塌,砸的他骨頭連著血肉碎的都爛乎兒了。
步寒冬心里邊兒一震,一言不發,也跟著坐在他旁邊兒陪著,又把自己的校服脫下來包在他的左臂上,繞過傷口摟住他的肩膀,緊緊的摟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里邊兒才有動靜,一個醫生推門兒出來
“季洛家屬在嗎?”
夏司手都是哆嗦的,下意識的攥住步寒冬的袖子,“哥”
“我是。”步寒冬站起來走到醫生跟前。
“幸好送來的及時,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不過還是需要住院”
醫生后面的話,夏司都沒聽進去,就那句脫離生命危險了一直跟腦袋里邊兒轉悠,他終于能正常呼吸了。
步寒冬朝著醫生微微低頭,“謝謝醫生。”
說實話他的手心里也全是冷汗,轉身的時候,他鎮定的往褲子上搓了兩下。
“醫生說洛洛沒事兒了,”步寒冬站在夏司面前,“還要在地上坐多久?”
“腿麻了,”夏司扯了扯嘴角,“左胳膊也疼。”高度緊張的神經放松下來之后,身上該疼的地兒是一處沒落下。
“剛才跳車的時候不是挺神氣的么?”步寒冬冷眼看著他,傻子都能聽出來這話里話外都帶著氣兒。
“那傻逼司機不停車,我能怎么辦”夏司小聲念叨。
“我看就屬你最傻逼。”步寒冬嘴上冷言冷語的罵著,可彎腰扶人的時候動作特溫柔,可是怕碰著他身上的傷,恨不得直接把人從地上抱起來了。
“哥你居然罵臟話!”夏司大驚小怪的指著他。
“閉嘴,”步寒冬狠戳了一下他的腦門兒,“傻逼。”
倆人本想去病房看看季洛,剛要走,就看著秦蓉雙手提著自己的高跟鞋,光著腳著急的跑過來,幾縷頭發絲兒也亂糟糟的垂在額頭前邊兒,眼圈紅的厲害,一看就是哭了一路
“洛洛洛在哪!”秦蓉一說話眼淚就跟著流出來。
“已經沒事兒了,”步寒冬說,“現在在病房。”
聽到這話,秦蓉松了口氣朝后退了一步,扶著墻才勉強站穩。
“我去看看。”秦蓉抹干凈眼淚,身形不穩的轉身走了幾步。
“你真是從來都不配當一個母親。”夏司看著她的背影冷冷的說。
秦蓉身形一震,眼淚頓時和脫了線似的,順著下巴流進衣領里,胸口像壓了一塊千斤重的石頭,悶著疼,剛想轉身,夏司就面無表情的從她身邊兒擦過去,一眼都沒看她。
“蓉姨,我知道你擔心季洛,可夏司為了救你兒子連自個兒的命都不顧了,直接從公交車上跳下來了,然后又帶著渾身的傷坐這兒守了一個多小時,”步寒冬攥了攥拳頭,“可從您到這兒開始,連一句關心的話都沒對他說。”
秦蓉的眼神逐漸震驚。
“可您應該知道,剛才他那句話也不是為了他自己說的。”
說完,步寒冬就跑著去追夏司了。
秦蓉揪著胸口的衣服,蹲在原地哭的泣不成聲。
等步寒冬追上夏司的時候,他正和季海川站在醫院門口,能看得出來他表情不太好。
“我報警了,那保姆已經被警察帶走了。”夏司壓著火說。
“有必要搞得這么麻煩嗎?”季海川的表情淡然自若,一點兒沒看出來他有著急上火的意思,“直接轟走不就得了。”
“麻煩?”夏司被他這個用詞兒給震著了,“你兒子差點被那不是人的畜生給捂死了,你說麻煩?”
“如果他沒像個啞巴一樣連受虐待了都不會吭一聲兒,怎么會搞到醫院來,”季海川冷哼一聲,“能怪得了誰。”
夏司震驚的連話都不出來了,其實他早就發現季海川很少陪季洛,就算回來也從來不會主動去看季洛,本以為是工作太忙,可現在看來壓根兒不是那么回事兒,他嫌棄季洛,或者說他嫌棄自己患有自閉癥的親生兒子,夏司突然就覺得他和那畜生保姆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寒冬,你怎么也來了?”季海川換了一張愁云遍布的臉迎上去,“這次真是多虧你了,哪天叔叔肯定請你們一家人吃頓飯,就明晚怎么樣,幫叔叔問問你爸爸有沒有時間”
“我操”夏司能說出來的也只有這兩個字兒了。
“回去么?”步寒冬連看都沒看季海川一眼,眼里邊兒就能看著夏司一人兒,奔著他就去了。
季海川尷尬的扯了扯嘴角,轉過身欲言又止的。
夏司忙點頭,他現在覺得跟季海川同框多待一秒都是煎熬,因為他怕下一秒自己就忍不住往他那張衰臉上揍一拳!
季海川站在原地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臉上的表情陰晴難定。
等他倆往回走的時候,天兒都黑了,出租車的收音機里放著晚間新聞,夏司靠在后座兒上透過車玻璃看著外邊兒霓虹的市區,左臂和后腰都麻麻的疼,今天發生的事兒和過電影似的在腦海里回放,他其實很累,可就是睡不著,公交車司機的冷漠,乘客的冷漠,以及季海川的冷漠逼著不讓他睡。
這個世界是善良的,可總有些人在磨滅著這個世界的善良。
“想什么呢?”步寒冬問。
“困。”夏司側頭看著他,嘴角扯出來一抹牽強的笑容。
“睡會兒,到了叫你。”步寒冬說。
“腦袋空落落的睡不著啊。”夏司歪著脖子,眼睛瞟著步寒冬的肩膀。
“事兒多。”步寒冬撇過頭。
夏司笑了一下,他早知道步寒冬才不會搭理他,不過就是想聽聽他這既簡短又噎人的話,心里頓時覺得踏實多了,剛想歪頭靠會兒車玻璃,腦袋就被一只手摟過去。
“事兒精,”步寒冬扳過夏司的腦袋扣在自己的肩膀上,若無其事的看著車窗外邊兒,輕輕拍了兩下,“閉眼。”
夏司愣了好一會兒,不知道為什么鼻子突然一下子就酸了,和被人揍了一拳似的,他趕緊閉眼,可眼淚就是不管不顧的流下來了。
操!夏司你又他媽開始沒出息了!
他一開始還瞄著步寒冬,趁他視線看別處的空兒然后飛速的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兒,可到最后,他索性也不管了,直接用腦門兒抵著步寒冬的肩膀小聲兒啜泣。
司機大叔從鏡子里不經意的瞥了一眼后座兒,然后調大了晚間新聞的聲音。
夏司漸漸的哭出聲兒來,可也不是發泄式的放聲大哭,是帶著那種忍著的,藏著的,憋著的情緒在哭,就好像在等一個爆發點。
“沒事兒。”步寒冬說。
砰!爆了
“我他媽想我爸了!”夏司直接來了個暴風雨加電閃雷劈抑揚頓挫式哭法,給司機大叔都劈的嚇一跳,趕緊調廣播的音量,邊調心里邊念叨著,男娃娃的自尊心,男娃娃的自尊心然后調到了最大聲兒,別的車都是震耳欲聾的dj音樂,他們車上是震耳欲聾的晚間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