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雷般的轟隆聲響起,驚醒了白梓。
她看著眼前的天花板,發了好一會兒呆。天花板由于年久失修,淡灰色油漆大面積脫落,斑駁的紋路看起來像是一幅不知名的大陸地圖。
不知為什么,白梓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半天后,當看到天花板正中央那并未發出光亮的電燈泡,才終于反應過來——困擾她多年的夜盲癥竟然消失了。
什么情況?
這是白天?
白梓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她所處的這間房,一扇窗都沒有,唯一的鐵門正緊閉著。
而且,白梓的夜盲癥不僅消失了,就連夜視能力都增長了許多,雖然左眼仍舊什么都看不見,但她那患有高度近視的右眼——盡管沒有戴眼鏡,卻能在沒有光照的環境下,清晰地看到一只螞蟻在天花板上某個開裂的細縫間擺動觸角的模樣。
等到螞蟻爬到細縫深處后,白梓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不再孱弱得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她非常輕易地就從冷硬的鐵床上起了身,當白梓把視線放到手臂上的那一刻,又呆滯了半晌。
她手上的傷,已經痊愈。
原本腫脹發膿的咬傷只剩下幾個暗紫牙印,不止如此,其他腐爛的部位也恢復如初,仿佛白梓前陣子那段煉獄般的生活只是白日夢一場。
白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原本光溜溜的皮膚上竟也長出了短硬的發茬。
記憶逐漸回籠——那兩個將自己抬到移動床上的人、輪子在地板上急速滾動的聲音、脖子上被扯掉的玉、在耳邊響起的烈火轟鳴聲、被灌入嘴中的奇怪液體,以及……那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不由自主地,白梓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在失去意識之前,好像有人在那兒輕輕點了三下。
那到底是誰?
雖然毫無頭緒,但她并不在乎。
白梓下了鐵床,她回頭,看到身后的墻面上,滿滿布列著數十扇小型鐵門,每扇小鐵門后,都是能把尸體燒為灰燼的焚化爐。
沒有差點被燒成灰燼的恐懼,更沒有劫后余生的痛快,平靜的白梓打開了鐵門,離開了這里。
冷,這是白梓踏出門外后的第一個感受。
溫度明顯驟降,仿若身在冰柜之中,但奇怪的是,白梓并未感到任何不適,她既沒有打冷顫或打噴嚏,也沒有因寒冷而起雞皮疙瘩。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冰棍,被放到了冰箱的冷藏格里——再合適不過了。
盡管沒有燈光的照明,白梓仍能清晰看到狹長走廊上的每一個角落。
她慢慢踱步到走廊的盡頭,來到了電梯門前。電梯沒有通電,白梓轉而往旁邊的消防通道走去。通道只能往上,不能往下,看來她目前身處于整棟建筑的最底層。
白梓毫不猶豫就往樓上走去,她絲毫不在乎會否在拐角處碰到某個看護,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會被再次關押起來,她只是毫無目的地往上走著。
但即使白梓來到了關押自己的樓層,她依然一個人都沒碰著。
不僅沒碰著,白梓看到的,竟是一副人去樓空的景象。
原本整潔、寬敞的走廊變得混亂不堪,遍地散落著被撕碎的枕頭、床單,到處都是被踩踏過的文件紙張,還有一瓶瓶藥罐,里面裝著五顏六色的不知名藥丸。
像是被龍卷風襲過一般。
走廊兩旁,向來緊閉著的鐵門都一一敞開,曾被關押在里面的人都已不知去向。
突然,白梓的身后傳來一聲巨響,這聲巨響和不久前把白梓吵醒的轟隆聲一模一樣。
白梓朝傳來聲音的方向走去。
那是她之前從未被允許去過的角落,但她知道,在那個拐角后面,有一扇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的大門。
但如今,這扇大門雖然開著,可是白梓卻仍舊無法離開。
滿滿的沙土巖塊填滿了約有三米寬的門框,這明顯是坍塌所造成的堵塞——白梓恍然大悟,她突然明白,自己為何在這個地方從未看到過一扇窗戶——因為她所處的整棟建筑都被蓋在了地下。
剛才的巨響似乎就從這扇被沙土所堵塞的門后傳來。
白梓抬頭,她看到天花板上布滿了一道道裂縫,似乎下一秒就要塌下,此外,沙土正不斷從縫隙中往下落,在門前形成了一張薄薄的霧簾。
突然,白梓聽到在門的另一邊傳來些許聲響。
似乎是泥土被不斷挖掘的聲音,不等白梓細想,門上的沙土像是雪崩般朝白梓的方向傾泄,最終,一豎光透過縫隙照了進來。
“通了。”一把略顯沙啞的男聲傳來。
馬上,急促的“噓”聲響起,似是某人在阻止男人開口說話。
隨后,白梓看到一把鐵鏟從縫隙里伸出,鐵鏟沿著周圍打轉,似是意圖挖出一個大洞。很快,堵著門的松散沙石被清理了一大半,幾豎燈光照了進來。
白梓悄聲退后幾步,躲到了旁邊的一間實驗室里。
幾乎是下一刻,六個穿戴厚實的人鉆過大門上的沙洞,走了進來。
雖然他們沒有說話,但口鼻中連連呼出的寒氣卻透出了這些人內心的緊張。
帶頭的是一個持著霰/彈/槍的男人,他的身材高大壯碩,臉上留著濃濃的絡腮胡,此時正用槍管上配備的迷你電筒掃視著空蕩蕩的走廊。
在壯碩男的身后,分別站著一男一女,男的稍顯矮小,戴著軍帽,握著一支纏滿鐵刺的棒球棍,而女的則留著齊耳短發,身著臃腫的羽絨服,雙手緊握一支手/槍。
三人神情警惕,緩緩在走廊上前行。
在這三人的身后,還跟著兩男一女。
站在隊伍最后面的是個身材極其肥胖的男人,他既沒有拿槍,也沒有配備任何武器,只緊攥著一部小機器。胖子喘著粗氣,臉色蒼白,似是十分疲憊,他一會兒低頭看著機器里的地圖,一會兒抬頭,觀察著周圍的情況。
在他身前是一個戴著夜視儀的男人,身材中等,雖然看不清面容,但卻梳著背頭,透著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的氣質。
在背頭男的身旁,緩步走著一個被圍巾遮了大半張臉的女人,她身材高挑,長卷發被高高扎起,身上穿著風衣,稍顯單薄。
六個人走進了白梓躲著的實驗室里。
胖子、背頭男和風衣女站在門邊,壯碩男、軍帽男和短發女則開始仔細搜索周圍。
壯碩男來到墻邊一個微掩的鐵柜前,他朝軍帽男抬了抬下巴,后者舉著棒球棍,緩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把柜子打開,與此同時,短發女深吸一口氣,做好了開槍的準備。
柜子里塞滿了各種試管和藥劑瓶,還放置著很多個小紙箱。
壯碩男轉身朝實驗室最里面的一張病床走去。
再一次,由壯碩男和短發女在旁邊作掩護,軍帽男人則在病床邊單膝跪下,他深吸一口氣,低頭探看床底,隨后,舉手示意并無發現。
幾人環視周圍,確定實驗室里沒有別的躲藏地后,才又互相用眼神示意。
他們正打算撤出實驗室,胖子卻突然開口:“我……真走不動了!”
“噓!”短發女惶恐地朝胖子豎起了食指。
臉色蒼白的胖子把身后的背包擱在凌亂的辦公桌上,一屁股朝辦公椅坐去。由于太重,辦公椅發出了刺耳的“嘎吱”聲。
“你……”短發女正想開口斥責,壯碩男卻抬手制止了她,隨后拍了拍胖子的肩,又回頭對背頭男和風衣女低聲說,“你們在這兒守著。”
背頭男輕點頭,隨后看向身旁的風衣女,但后者卻看向門外,似乎正思考著什么。
胖子感激地朝壯碩男笑了笑,喘著氣從背包里拿出水壺,倒出一杯冒著熱氣的白開水。
拿著武器的三人走出了實驗室,站在門邊的風衣女跟了上去,背頭男伸手拉住對方,卻反被掙脫,快步地離開了實驗室。
背頭男吸了口氣,無奈地也跟著離開。
此時,實驗室里就只剩下了胖子——以及躲在辦公桌下,也就是胖子腳前的白梓。
五人離開實驗室后,走到了另一間空房里,同樣搜索了一番,確認安全后,又繼續往下一間房走去。而另一頭,白梓蜷縮在辦公桌下,打了個呵欠,嘴剛閉上,就聽到沉重的呼嚕聲響起——胖子竟然睡著了。
白梓正打算悄悄爬出辦公桌,卻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那種在被關押的日子里,白梓每分每秒都能聽到,從房外傳來的充滿了絕望與獸性的嘶吼聲。
而現在,這種嘶吼聲和胖子的呼嚕聲夾雜在一起,此起彼伏。
白梓閉上眼,努力分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隨之而來的,還有踩踏在沙石上的緩重腳步聲,同時,一股腥臭的氣息彌漫開來,白梓幾乎可以肯定,發出聲音的主人來到了實驗室的門口。
與緊張的氣氛相反,白梓的內心仍舊相當平靜,她甚至覺得有點好玩。
沉醉在夢鄉里的胖子對此一無所知,鼾聲愈發響亮,甚至在走廊上形成了回音。
在走廊的盡頭,五個人搜查完最后一間房后,走了出來。他們的神態都略顯放松,但又面露疑惑。聽到飄蕩在走廊上的響亮鼾聲后,短發女翻了個白眼,她不屑地輕嗤一聲:“那死胖子還真是沒心沒肺。”
五人伴著煩人的鼾聲,緩步往回走去。
“不是說,就在這兒嗎?”軍帽男輕聲問,“怎么找不到?”
“下面還有一層。”壯碩男挑眉道。
突然,鼾聲停了下來,但沒人在意。
背頭男沉聲說:“焚化爐應該就在那兒。”
短發女馬上叉腰表明態度:“讓那死胖子去,老娘……”
突然,風衣女的口袋里傳來一陣電流音,隨即,響起了胖子的聲音:“變……”
眾人停下腳步,看向風衣女。
風衣女馬上從口袋里拿出對講機,按下通話鍵,沉聲問:“怎么了?”
不等對方回答,實驗室那邊傳來了重物砸落在地的聲音。
“……變異人!”胖子惶恐的呼聲響起。
壯碩男手提霰/彈/槍,邁開腿往實驗室的方向跑去,短發女和軍帽男也提起武器緊跟在后,風衣女正想跟上,卻又被身后的背頭男拉住,這次,她無法掙脫。
其他人還沒跑出多遠,前方便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壯碩男即刻立在原地,舉起□□,用電筒照亮前方。只見頭冒冷汗,滿臉蒼白的胖子正笨拙地朝這邊跑來,卻在途中不小心踩著一個藥劑瓶,滑倒在地。
與此同時,一個臉上布滿腐爛傷口的男人一邊嘶吼著,一邊朝地上的胖子撲去。這個男人很明顯就是胖子口中的“變異人”,眼看著他就要撲到胖子身上,突然,一雙細瘦的手臂從變異人的腰側后方伸出,把他的雙手與腰死死摟住。
所有人都為這詭異的一幕愣了神,變異人不停扭動,暫時無法前進,但似乎下一刻就要掙脫開來。
電光火石間,短發女果斷抬手,對準變異人那張腐爛的臉扣動了扳機。
一聲槍響后,那雙緊扣著變異人的細瘦雙手松了開來,下一刻,變異人倒在了地上。
這時,眾人才看到了那雙細瘦手臂的主人。
穿著沾滿了血漬的單薄長衣、長褲,由于太過清瘦,且臉上滿是污漬,導致無法分清性別,頭發幾乎被剃光,左眼周圍有著駭人的燒傷疤痕。
這副如惡鬼的面容讓短發女再次舉起手/槍。
“等一下!”眾人身后,傳來了風衣女急切的聲音。
不顧背頭男的阻攔,風衣女快步走到“惡鬼”的身前。
兩人相對,恍如隔世。
最終,先開口的,卻是被視為“惡鬼”的白梓。
“果然是你,”白梓為自己流利的話語晃了晃神,隨后勾起嘴角,朝風衣女露出笑容,“孟以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