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狂風(fēng)呼嘯。
孟以嵐站在敞開的鐵門前,一動(dòng)不動(dòng)。
白梓側(cè)過腦袋,看向肥秋——盡管漆黑一片,但肥秋卻能明顯感到自己被白梓刺骨的眼神死死盯著,似乎下一秒,他就要被對方生吞入肚。
肥秋不敢回視,額角滲出的汗愈發(fā)密集,握槍的手竟發(fā)顫得更為厲害,他無法自控地吞了口唾沫。
門內(nèi)傳來腳步聲,有人朝三人靠近。
“孟小姐,”戴著軍帽的阿本扛著馬叔的霰/彈/槍,悠然地走到門邊,“看來今晚的湯不夠香啊,你是一滴沒喝,”他又轉(zhuǎn)頭看向白梓,“倒是你,分明喝了半碗,啥事兒沒有。”
“本哥,”肥秋探出頭,不知是冷還是害怕,哆嗦著身子催促道,“趕、趕緊進(jìn)去吧!”
阿本撇了撇嘴:“瞧你這點(diǎn)兒出息。”隨即轉(zhuǎn)身往屋內(nèi)走去。
走廊盡頭傳來昏黃的光亮,祥靜的色度讓人感覺似乎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肥秋用槍頂著孟以嵐的脊背,把她和白梓逼進(jìn)了門檻,又趕緊轉(zhuǎn)身把門關(guān)上,將狂風(fēng)隔絕在外。
當(dāng)三人來到轉(zhuǎn)角處,看到眼前的景象后,一向淡定的白梓不自覺地摒住了呼吸。
除了站在墻邊的阿本,石磊、華姐和馬叔都正躺在睡袋里,像是在熟睡中——但在馬叔的左胸處,明晃晃地插著一把匕首,血從傷口處滲出,在白色睡袋上浸染出一大片鮮紅。馬叔的臉毫無血色,神情卻極其安詳,似乎在被匕首刺入胸口時(shí),他并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
與馬叔不同,石磊和華姐的臉色如常,但卻睡得死沉,就算阿本用力清了清喉嚨,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很明顯,他們都被迷暈了,迷藥應(yīng)該就下在剛才阿本所提到的“湯”里。
在睡下之前,孟以嵐因白梓的事而過于糾結(jié),導(dǎo)致毫無胃口而沒喝湯,白梓雖在肥秋的勸說下喝了半碗,但直到現(xiàn)在,她仍舊一點(diǎn)睡意都沒有。
突然,白梓側(cè)身壓住了肥秋的手腕,迫使他把對著孟以嵐的槍口挪開。
肥秋被白梓的動(dòng)作嚇得渾身一顫,當(dāng)他嘗試掙開對方的鉗制時(shí),竟發(fā)現(xiàn)白梓的力氣出奇地大,手腕都快要被她捏爆了,但肥秋卻不敢放手,唯有與白梓僵持著。
“肥秋,”阿本翹起了二郎腿,“你先把躺著的那兩個(gè)拷起來,腿也綁上。”
肥秋聽了,稍顯猶豫,隨后松了力氣,白梓便也不再攥著他的手。肥秋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氣,把槍別在腰上,拿起角落的麻繩,朝睡在墻邊的石磊走去。
孟以嵐輕吸一口氣,把臉上的慌亂壓下,沉聲問:“不解釋一下嗎?”
阿本神情自若地坐到了木制搖椅上,右手在霰/彈/槍的槍管上摩擦著:“內(nèi)部矛盾,和你們關(guān)系不大,”他說著,往后靠向椅背,“但是關(guān)于合同的事兒,咱們得重新談?wù)劇!?br />
孟以嵐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枺骸澳阆胍康腻X?”
阿本勾起嘴角,頓了頓后,舉起右掌:“再多五成。”
孟以嵐沒回話,只是撇了眼仍在昏迷中的石磊和華姐,那倆人的手已經(jīng)被銬上,肥秋正給華姐的雙腿綁上麻繩,弄好后,回頭道:“都綁好了。”
“還有她倆。”阿本瞟了眼白梓。
肥秋稍顯猶豫,白梓卻先一步擋在孟以嵐身前,她凌厲的眼神讓肥秋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拷不上,就一槍崩了吧。”阿本伸了個(gè)懶腰。
肥秋啞然,不知該如何是好。
孟以嵐看著再次擋在自己身前的人,心里浮起幾絲不自在,隨后輕推開對方,讓肥秋把自己拷上。白梓皺眉,卻也順著孟以嵐的意,不再輕舉妄動(dòng)。
待兩人都被綁在墻邊,阿本打了個(gè)呵欠,走到墻邊拎起一個(gè)鐵桶,把里面的水都潑到了石磊和華姐的身上,兩人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石磊哆嗦著身體,疑惑地看著四周,待發(fā)現(xiàn)自己被銬起來后,馬上掙扎著身體,瞪向眾人:“怎么回事?!”
華姐倒是鎮(zhèn)定,她看到被刺死的馬叔后,似乎馬上就明白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沒說半個(gè)字,只是臉色陰郁地盯著蹲在一旁的阿本。
阿本把手中的水桶放下,看向孟以嵐:“孟小姐,您意下如何?”
“我有選擇的權(quán)利?”孟以嵐反問。
阿本一頓,隨后笑得更歡了:“當(dāng)然有了——第一個(gè)選擇,全部報(bào)酬另外再加五成,那我倆就如約送你們回邶市;第二個(gè)選擇,你不同意我的要求,那……就把你們都處理嘍。”
處理——真是文明的用詞。
“什么意思?再加五成?”臉上掛滿了水珠子的石磊氣得大吼,“你們這是出爾反爾!貨都沒找到,還敢在這兒坐地起價(jià)?馬家隆呢?那殺千刀的……”
阿本嘆了口氣,隨后站起身,把馬叔的尸體連著浸滿鮮血的睡袋拖到了石磊跟前。
石磊霎時(shí)閉上了嘴,他哆嗦著身子挪到墻邊,又壯著膽子說:“你、你瘋了!你知不知道孟小姐是什么人?你竟然敢……”
“就算她是觀音菩薩,”阿本滿臉笑意地走到石磊跟前,蹲下,“但是現(xiàn)在,”阿本的笑容褪去,雙目圓瞪,揚(yáng)起了聲調(diào)喊道,“在這個(gè)地兒,都——他!媽!得!聽!我!的!”
吼聲震耳,石磊嚇得臉色發(fā)白,連身子都不敢抖了。
“汪亦本,你多久沒吃藥了?”旁邊的華姐淡淡地問了一句,似是完全沒把阿本放在眼里。
阿本聽到這話后,怒容漸消,閉上了眼。
華姐轉(zhuǎn)頭看向肥秋,又說:“李飛秋,剛才不還說人家是你救命恩人嗎?不還說人家像你妹妹嗎?轉(zhuǎn)頭就把人給賣了,你個(gè)狗屁老師,你就這么為人師表?”
肥秋低下頭,一臉難堪。
“為人師表?”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阿本捧腹大笑。
華姐的眼珠子斜斜地看向阿本:“如果不是馬叔,你汪亦本早在兩年前就死了。”
阿本依舊閉著眼,他抿了抿唇,眉微蹙,露出了難過的表情。過了半晌,阿本轉(zhuǎn)身蹲在尸體前,手輕撫馬叔灰白的臉,低下頭,喃喃自語,像是在懺悔。
突然,阿本的愁容褪去,嘴角勾起,青筋突出的右手一把抓起睡袋,把馬叔的尸體拖到華姐身前,隨后,一手揪著馬叔的短發(fā)把他的臉懟到華姐眼前,另一只手把插在馬叔胸口處的匕首抽出來,將刀尖抵在馬叔的喉嚨上 。
“你說得沒錯(cuò),我還真得感謝他,”阿本盯著華姐,一邊說著,一邊把刀插入皮下,并緩慢橫向切開馬叔的脖頸,“感謝他讓我繼續(xù)活得像條狗,”鮮血像紅珍珠般滴落,孟以嵐和石磊即刻閉上了眼,“可他有點(diǎn)小氣,給我的狗糧少得可憐——這么一趟活,他自己拿五成,咱們幾個(gè)拼死拼活才能分剩下的三成……虧你還知道我要吃藥?我現(xiàn)在他媽連買飯的錢都沒有!”
阿本像是瘋了一樣,雖然盯著華姐,但手上動(dòng)作卻越來越快,對著馬叔的脖頸又切又砍,血濺得到處都是,他和華姐的臉上已是鮮血淋淋:“良心?就這種時(shí)候,那玩意兒管用嗎?別說我們,就他——”阿本把砍下的頭高高舉起,扯著嗓子喊道,“他的心也是黑的!比這天都黑!”
阿本的動(dòng)作把自己的軍帽都震了下來,露出頭頂上一道長長的刀疤,駭人至極。
華姐明顯被阿本的舉動(dòng)唬住了,但她仍瞪著眼與阿本對視,而肥秋直接跑到另一頭吐了起來——唯有白梓,她并未被如此殘忍而血腥的場面觸動(dòng),從頭到尾都冷靜地緊盯著阿本,警惕著他的一舉一動(dòng),不敢有絲毫松懈。
最終,阿本喘著氣,把馬叔的腦袋扔到地上,似是不解氣,又抬腳把它踢到了墻角。
華姐咬著牙,輕聲一笑:“廢物。”
阿本扔下刀,舉起霰/彈/槍指向華姐,卻朝孟以嵐吼道:“兩倍!孟小姐,我要兩倍!”
白梓警惕地側(cè)過身子靠近孟以嵐,而孟以嵐仍舊閉著眼,她臉色慘白,秀眉緊蹙,早已被血腥味嗆得暈眩不已。而華姐身旁的石磊正緊緊地貼著身后的墻,不敢說一句話,唯恐火燒到自己身上。
“兩倍?”華姐像是嫌阿本不夠瘋,挑釁道,“就這種連良心都不管用的時(shí)候,錢遲早啥都買不了,你還指望花錢呢?”
阿本的雙眼漫上了紅絲,他的食指搭在了扳機(jī)上——
“我同意!”孟以嵐閉著眼,顫聲道,“但你要保證……必須把我們……所有人,平安送回……邶市。”
像是魔咒般,孟以嵐的這句話讓阿本臉上的殺氣瞬間褪去,他勾起嘴角,用□□的槍柄朝華姐的腦門砸去,華姐瞬間被打趴在地,鮮血從額角流下,和濺在她臉上的血融在一起。
阿本喘了口氣,抓起霰/彈/槍,吹著口哨往搖椅走去:“肥秋,把馬叔扔出去。”
剛吐完的肥秋早已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墻邊,他閉著眼深吸一口氣,努力站起來,卻又因脫力而摔倒在地。
“吃那么多,屁用沒有!”阿本咒罵著,上前和肥秋一起把馬叔的尸體拖了出去。
兩人離開后,眾人一時(shí)無話,充斥著血腥味的屋里死氣沉沉。
半晌后,石磊突然啞著嗓子,有氣無力地對華姐說:“你們這是……擅自毀約,黑橋公司那邊……要是知道了……”
“只有馬叔是黑橋的人,”華姐直起身子,血從她的傷口處不斷流出,“我們幾個(gè),都是他偷偷找來的外包。”
石磊像是認(rèn)命般閉上了眼。
孟以嵐挪了挪發(fā)麻的腿,隨后卻發(fā)現(xiàn)身旁的白梓正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鮮血出神。
“白梓?”孟以嵐皺著眉,忍不住輕喊了一聲。
白梓像是突然醒過來一般,她看向孟以嵐,神色恢復(fù)如常。
“孟小姐,”石磊突然問,“你真打算,給他兩倍的錢?”
“不管給他多少,”回答的卻是華姐,“你們都不可能平安回到邶市。”
石磊皺眉:“什么意思?”
“阿本有很嚴(yán)重的躁郁癥和精神分裂,他的藥早吃完了,”華姐淡淡地說,“發(fā)作時(shí),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兩年前有次發(fā)病,他把自己的腦袋都劈開了,要不是有馬叔在,連命都不保。”
“靠!”石磊氣憤地咬牙,拼命晃著身子,一邊試圖掙開腿上的麻繩,一邊壓著聲音朝華姐吼道,“那你剛才還拼命刺激他?你他媽有毛病啊?你倒是說說,現(xiàn)在怎么辦?!”
“怎么辦?”華姐笑了笑,從容地說,“等死唄——從一年前開始,所有人就只能等死了。”
“不一定。”
這三個(gè)字,就像是黑暗中,某個(gè)裂縫里突然透出的光芒。
石磊回頭看向白梓,似乎不太確定剛才開口的是她。
白梓若有所思地看向被木板封著的幾扇窗戶:“有變異人往這邊靠近。”
“你怎么知道?”孟以嵐皺眉。
白梓閉上眼仔細(xì)傾聽,快速估算著距離:“就在附近,不到一百米……估計(jì)是被剛才的吵鬧聲引過來的。”
“什么意思?”石磊呆滯地看著白梓,“我、我們要被……”
華姐搖搖頭:“前陣子,我們在這附近布置了很多陷阱,區(qū)區(qū)幾個(gè)變異人根本過不來。”
陷阱——白梓靈光一閃,竟笑出了聲。
石磊不可思議地看著白梓,惱怒地吼道:“笑什么?!你個(gè)瘋婆子……”
白梓并沒有理會石磊,她睜開眼看向孟以嵐,兩人正好四目相對,孟以嵐有點(diǎn)興奮地說:“這說不定……”
白梓勾起嘴角,接下她的話:“……是個(gè)機(jī)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