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景玄在那天半夜闖進雨霏霏的房間,看到她被人揍得破破爛爛、腫得變形的臉,原本怒氣沖沖的面孔在瞬間笑開了花。繼而將她斜叼在嘴上的香煙夾過,自己吸了一口,很自大地問道:“口口聲聲說要去相親,其實你心里根本就不想去。這只是用來試探我的借口?”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你充其量只不過是個禽獸不如的人渣,不值得我費心。”
御景玄毫不在意對方的辱罵,嘻笑著說:“明明就在我個這人渣的下面叫得那么浪,你覺得你有資格這么說我?”
御菲菲惱羞成怒,低聲喝令:“你來干什么?給我滾出去!”
“我過來本是想干到你明天下不了床的。既然你被哪個好心人扁成這破抹布樣了,那今晚我就放過你吧。”說著把自己剛才吸過的煙重新塞回御菲菲的嘴里,并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不要去。我們一起下地獄吧。”
當天她父親給她請來的化妝師用厚厚的脂粉,極力想要幫她遮掩臉上的青青紫紫。然而即便是再厚的脂粉也無法讓淤青盡失。當飯桌對面那位對一切入眼不入心的冷漠少年,第一次抬眼看她的時候,平靜無波的眼瞳中,難得地流露出一絲驚愕,繼而他似乎一直都縈繞在遠方的思緒終于收了回來。突然站起,傾過身來用一只手指撥開御菲菲遮掩住一邊黑眼圈的額發,稍稍失神,之后收手坐了回去,并淡淡地說了句:“就她吧。”
“哈?”
這位品味怪異的向家大少爺短短幾個字幾乎讓在座所有人跌破眼鏡。坐在他身旁的向家集團最高領導人,向奇的祖父向老爺子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而另一個看上去二十幾實際已三十多歲的冷面男人應該是他的大伯父開口問道:“你是認真的嗎?”
向奇低頭沉思片刻,眉宇間露出的又是那種令人揪心的神色。他自己似有覺察,馬上斂神,堅定地看向他的大伯父回答“是。”
“只要奇仔開心就好。”有了老爺子這句話,這門婚事算是塵埃落定。
向奇和御菲菲真正成為朋友,應該是兩人一起在河壩上喝酒的那一次。那時的兩個人,都像是沒有靈魂的人。御菲菲當時見到向奇一個人在河壩上喝酒,夜幕下那更顯寂寞的單薄身影,令她心痛。她朝他走去,裝出很陽光的一面跟他打了個招呼。
“少年,自己一個人喝酒很寂寞的哦。”
向奇側頭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又把頭轉了回去。御菲菲與他并肩而坐,昏黃的燈光下,依稀可見他啤酒瓶上細細密密的氣泡化作水珠,順著他的手指滑下。
“年輕人有心事就要說出來,不要憋壞了自己。”
向奇還是一如既往,悶悶的一聲不吭。御菲菲從他旁邊的購物袋里拿出一瓶,自己也跟著喝上。
你明明就不喜歡我,當時為什么還接受這門親事?”
還以為這句話也一樣等不到答復,結果兩人沉默了片刻,向奇突然說話了。
“選擇來遲不是更好嗎?他很在乎你。”
“他……”這個問題對于御菲菲來說,似乎很難回答,“就像向日葵那樣,適合明艷的陽光、清新怡人的空氣。像我這種人,根本就不值得他在乎。我、我的靈魂腐壞了”
向奇平躺到草地上,望著繁星璀璨的夜空,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在不在乎跟值不值得沒關系……”
“如果心能受大腦控制就好了。”御菲菲也跟著在向奇身旁躺下,如同自言自語般呢喃道:“可是那個人明明在不停地傷害我,要挾我,我卻……”她的話語戛然而止,突然意識到有些秘密,就算是死去也不能說出來的。然而,此時卻被別人漫不經心地道破。
“你……喜歡上那個綁架你的人了嗎?”
“你知道了什么?”御菲菲突然警惕起來,心中的不安正慢慢擴散開。
“你和你哥哥的事情,我知道一些。”
那顆在腦際不停報警的□□在瞬間引爆,御菲菲慌亂無措,只想趕緊逃離這個可怕的少年。然而他的下一句話馬上又令她得到了救贖。
“果然……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
御菲菲先是不明就里,但想起他平日里的不時的落寞以及對林小芽既拒絕又在意的矛盾舉動,多少還是心生疑惑。
試探著問:“……那個綁架你的人……是林小芽嗎?”
“嗯,她是我妹妹。”果然說出來之后,這些天郁滯在心底的痛楚終于得到了舒緩。可是他的眼角還是不爭氣地滑出了眼淚。
從那天起,他們就如共犯般守護者彼此的秘密。
御菲菲跟鄒來遲的認識在更早之前。那個時候,他們都還小,大概是剛升初中的年紀。
當年,御菲菲跟她的親生母親住在z區那一帶的別墅區,在那里她們母女受盡各種白眼。因為她們家的情況比較特殊——她的母親是父親偷偷摸摸包養在外面的底下情人,而她則是父親見不得光的私生女。他的父親雖然是商界成功人士,但終究是入贅到正牌妻子家的上門女婿,所以對著自己的妻子大人根本就端不起男人的強勢。這樣的父親,御菲菲一年也難得見上幾次,而每次來的時候也都是偷偷摸摸地避開外人耳目。此外,寂寞難耐的母親有時也會帶不同的男人回家過夜。
生長在這樣的家庭環境,御菲菲從小就備受附近孩子的欺凌,加之她天生就如天使般可愛的長相,更是讓女孩子妒忌,男孩子欺負(或許是因為想引起她的注意才不自覺地想要欺負她)。
當時的她,體內的怪力尚未覺醒,作為一個從小就只喜歡布娃娃的正常小女孩兒,她總是被欺負也是正常的。
后來有一天,她不期遇見來z區別墅度假的鄒來遲小朋友。這個見義勇為為伸張正義的小朋友在那個暑假里,時時對她拔刀相助,他還教會她反抗的意識,以及反抗的途徑——一些跆拳道、柔道和劍道的招式。
從那以后,她從一個被人欺負就只會哭的小女孩兒;慢慢地轉變成一被欺負就還擊,大多時候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哭;而到了后來,基本上是她欺負人,別人躲著她。
鄒來遲對于現在這個喜歡到處惹是生非、聚眾斗毆的女生,不知該感到頭大,還是該感到欣慰。這一切都是他一手促成的,他覺得那是他的責任。
有一次,鄒來遲看到標題為:青少年深夜街頭聚眾斗毆,教育體制發人深省的報紙新聞,占據了整整一個版面。該新聞有圖有真相,附帶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背影纖細的太妹,正輪著拳頭狂打被自己摁在地面上的男生的臉,而在他們旁邊,還倒著三四個鼻青臉腫、半死不活的男生。
當時他就覺得那個背影看起來很眼熟,就問坐在一旁的向奇:“阿奇,你看這個女生像不像菲菲?”
“不是像,那就是她。”
“omg,打架都打到上報紙了,不得了。”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鄒來遲對著照片里的人哭笑不得。他當年造的什么孽啊?不過,像他這種胳膊肘往內拐的人,轉念一想:與其她被人欺負,還不如讓她去欺負人來得好點兒。
御菲菲人格發生巨大變化的分水嶺應該是在她母親車禍離世的那段時間。
母親出事的那一天,她餓著肚子,獨自在空蕩蕩的大房子里等待母親回來,然而,天色漸漸暗下,母親并沒有回來。
她最終等來的是母親在車禍中當場死亡的噩耗。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她的父親由始至終都沒出現過,只是隨便安排了個公司的下屬帶她去處理她母親的后事,并在那之后,偶爾過來照看她的起居。她就像是父親豢養在野外的小狗。
那時候,失去依靠的她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和朋友的陪伴和安慰,她母親頭被撞碎了頭骨面目模糊血跡斑斕的遺體的模樣,一直縈繞在腦際,揮之不去,時常在午夜夢回時驚出一身冷汗。
御菲菲的母親去世后,她便成了沒人照顧的野孩子。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沒去學校上課。連她自己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在那段日子里,喜歡上家附近的一個大湖,就好似她在那里得到了她所渴望得到的安慰。一切都很虛幻,記憶深處如同迷霧籠罩的湖面,記不起在那里她曾遇見過什么人,發生過什么事。但自那以后,她體內多了一股異于常人的蠻橫之力,這是不爭的事實。
御菲菲的直覺認為,只要去那個地方,總有一點就能等到那個一直等待的人。
冬天里,湖面上都已結了冰。她會走下湖堤,來到湖面上,聽著冷風呼呼吹過,閉上眼睛,感覺孤零零的自己隨時會從這個時空里慢慢淡去,變透明,直至跟著冷風融為一體,而后悄無聲息地消失。
當她聽見腳下冰塊咔嚓裂開的聲響,她自己當時并沒感到驚慌失措,反而是聽見身后有誰在急切地喚著她的名字。
現在,一般認識她的人都不是直接喊她的名字,要么是老大,要么是那個流氓。可能背地里還會有“那個有娘生沒娘養的”“野種”之類的,會這么叫她名字的人除了鄒來遲,她實在想不起還有誰。但現在并不是寒暑假的日子,所以鄒來遲絕對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那么會是誰呢?
御菲菲回頭,在湖堤上喚她名字的是一個高大的青年,半長不短的頭發,黑色墨鏡幾乎遮去他半張臉,但墨鏡以外的皮膚很白,下巴很精致。
誰?不認識!
“菲菲,冰面裂開了,那里危險!把手給我,到我這邊來!”那人小心翼翼的朝她走近幾步,向御菲菲伸長了手臂。
“你是誰?”
“過來再說。”
表面在怎么叛逆不羈的人,若有人主動給予關懷和幫助,冰冷的心還是會流過一絲暖意的。
御菲菲握住了對方主動伸來的手,她那冰冷得發紫的手在對方的手心里感覺到對方幾乎發燙的暖意,以及莫名的微微顫抖。這顫抖,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對方的。
上到湖岸,對方取下他長長的圍巾,在御菲菲的脖子上繞了幾圈。御菲菲心底疑惑不已。
他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嗎?他要帶我去天國嗎?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誰?來這干什么?”
緊緊是對他感到好奇,然而她大小就沒被怎么管教,也不喜歡什么謝謝之類的客套話,所以這么一連串的問題,聽起來似乎是在質問對方。
“美麗的小姐,你在這一帶名頭很大哦,要知道你的名字并不難。”
御菲菲撇撇嘴,什么美麗的小姐!現在附近這一帶大家對她的認知,她的武力比臉蛋更勝。要說她在這一帶的名氣,準沒什么好的,不是野種就是流氓。
話說,這人就是御菲菲后來恨之入骨的同父異母的兄長御景玄。只是當時她還不知道。那個時候,她對他的認知,還僅限于印象中似乎常在電視里出現的,貌似當時紅極一時的某個樂隊的帥氣吉他手。
那段時間,御景玄住進她的家。御菲菲吃著對方給她做的并不怎么好吃的飯菜,感到非常滿足。那時御景玄與外界隔絕,在御菲菲的家里創作即將要發行的新專輯,御菲菲則像只小貓似的蜷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偶爾兩人四目相交時,會有那么一會兒的晃神。只是當時的御菲菲不懂,為什么他的眼里會流露出著迷而又絕望的神情。
那時的她還小,對男女間的情感還處在懵懵懂懂的年齡。
后來,她父親在外有個私生女的事情暴露之后,她那個對她完全不上心的父親迫于外界輿論的壓力,才把她接去跟他們一家一起生活。
在新的家庭成員里,她驚喜地發現原來他竟是她同父異母的哥哥!不過她當時的驚喜馬上就被包括父親在內的一家四口的冷漠給澆熄了。
后媽的第一句話說得非常地尖酸“小小年紀就一身狐媚樣,長大了還不得跟那死去的賤貨一樣,到處勾引男人。”
這個有著四個主人和許多用人的房子里,并沒有給她帶來家的感覺,充其量只是個冰冷的墳墓。就連曾經與她有過一段快樂時光的哥哥,也刻意回避她,無視她。這個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對她都帶著敵意,她仿佛又變成了孤單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