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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家法

    周刺史立刻帶著九寧去見那幾個回來報信的士兵。
    士兵們突圍回來報信, 全都身負重傷,傷勢最重的那一個已經(jīng)死了。
    屋子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郎中和助手還在為剩下的人上藥,一盆盆血水送進送出。
    見周刺史和九寧進來,躺在床上的士兵忙要起身。
    周刺史示意旁邊的郎中按住幾人, 問他們周都督是怎么遇害的。
    士兵面色沉痛, 道:“我們剛回到江州, 碰見幾個守兵, 他們九娘出事了,都督心急之下要上前詢問,結(jié)果山上的伏兵就在這個時候沖下來, 都督……都督他中了十幾箭……箭上有毒……”
    到這里,他掩面低泣,肩膀直抖, 似乎不下去了。
    另外一個受傷較輕的士兵接下去道:“都督怕江州這邊沒有防備,命我們幾人突圍回來報信, 兩千輕騎還困在山谷里。”
    周刺史的一名幕僚插話進來道:“已經(jīng)派兵去救援了。”
    “當時他們有多少人?”周刺史問。
    受傷士兵臉上還殘留幾分驚恐:“到處都是人!他們?nèi)疾卦谏缴? 就等著都督回來!裴先生本來也可以突圍出來的,不過他堅持要搶回都督的尸……只有我們幾個人趁亂逃了回來。”
    房里眾人聽到這里,長嘆一口氣。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默默聽周刺史和幾位幕僚詢問士兵的九寧站了出來,淚盈于睫, 雙眼哭得紅腫, 顫聲問:“阿翁他走之前……有沒有留下什么話?”
    士兵們這才注意到九寧, 嚇了一跳,“九娘!你不是被抓走了嗎?”
    周刺史解釋道:“三郎把她救回來了。”
    士兵們嘆口氣,“都督要是知道您平安歸來就好了……他死前還囑咐我們一定要救你出來……”
    九寧嗚咽,拽住士兵的衣袖,淚落紛紛,哭著問:“阿翁他還什么了?”
    受傷士兵挪開視線,不忍和她對視,握拳道:“都督害他的人一定是河東軍,不是河東軍,就是鄂州袁家,要郎君們牢記教訓,堅守江州,積攢實力,將來一定要手刃仇人,為他報仇雪恨!”
    房里的士兵、護衛(wèi)們眼圈紅,齊聲道:“不能為都督報仇雪恨,我等誓不為人!”
    氣氛肅穆。
    周刺史擺擺手,囑咐郎中好生照料幾位悲痛的士兵,轉(zhuǎn)身出了房間。
    步履蹣跚,似乎也在為堂弟的死而哀慟。
    “我阿翁呢?我阿翁在哪兒?”
    九寧哭得渾身抖,緊緊拽著士兵的袖子不肯放。
    仆從們?nèi)崧晞裎克逅鋈ァ?br/>     九寧泣不成聲,一路哭著出了長廊,追上走在前面的周刺史,抬起哭花的臉,眼淚還在嘩嘩往下淌,眸子里卻閃過幾絲冰冷的笑。
    “把這幾個人看緊了,他們在撒謊。”
    周刺史心頭悚然,“他們是周家的私兵!從在江州長大!”
    他們周家在江州經(jīng)營幾代,在江州百姓眼里,只要周家在一天,他們就能夠吃上飽飯、過上太平日子,那幾個士兵從侍奉周家,怎么可能背叛他們?
    “那又怎樣?親兄弟都能反目,何況是幾個私兵?”九寧抹去眼睫上的淚珠,“伯祖父,不止他們,周家里應該也有他們的內(nèi)應,現(xiàn)在除了阿翁本人回來,我們誰都不能信!他們故意帶回阿翁遇害的假消息,讓我們自亂陣腳,可能就是為了要挾阿翁。伯祖父還是盡快重新布置人手,把之前派出的人手全部召回來,江州不能亂!”
    娘子剛剛哭過,話的嗓音比平時低一些,帶了幾分委屈的意味,嬌嬌柔柔的。
    出的話卻和她輕柔的語氣一點都不符。
    周刺史揉揉眉心。
    他嘴上反駁那幾個私兵不可能背叛周家,其實心里已經(jīng)認定其中有貓膩。
    一直以來他和周家都太過依賴周都督了,一聽到他身死的消息,就像沒了主心骨,立刻驚慌失措、亂成一團,正好給了幕后之人可趁之機。
    仔細想想,確實有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周刺史心口怦怦直跳,立刻吩咐幕僚,“各處城門加強警戒,除非是都督親筆手令,不管誰來叩門,不許開城門!”
    幕僚們應喏。
    周刺史回想自己剛才分派出去的任務(wù),派人去召回人手。
    一一吩咐完,他頭暈眼花,踉蹌了幾下。
    親隨忙扶住他,攙他靠著欄桿坐下,又一疊聲叫郎中過來。
    周刺史搖手苦笑。
    對方密謀已久,從在長安起就定好擄走九寧的計策,環(huán)環(huán)相扣,這邊失手了,另外一邊立刻更改計劃……那么周都督這會兒肯定是真的遇到埋伏了,但不一定像私兵的那樣已經(jīng)遇害。堂弟歷來奸猾,不至于這么簡單就中別人的陷阱。
    江州這邊才是對方真正想拿來威脅周都督的籌碼。
    他之前想過這種可能,派家人出去打聽,幾個周家郎君的和那幾個士兵的話一般無二,打消了他心中的懷疑。
    周刺史不相信士兵,卻不會懷疑自己的族人。
    沒想到江州看似安穩(wěn),其實早已危機四伏。只要沒了周都督,對方略施計就能摧毀周家。
    郎中趕過來,喂周刺史吃了幾枚藥丸,送他回廳堂休息。
    一行人趕回廳堂,剩下的幕僚們?nèi)紘诉^來。
    “使君,果然有詐!我們之前送出去的口信都半路沒消息了,外面的消息也傳不進來。”
    周刺史揮手讓眾人安靜下來。
    “不管外面是什么狀況,我們的要務(wù)是守住江州!”
    眾人揚聲應是。
    見眾人都鎮(zhèn)定下來,周刺史坐下喝了幾口茶,覺得胸口略微舒暢了一點,眼神私下里搜尋,找到九寧的身影。
    她跟著他回了大廳,一直站在他身側(cè),聽他和幕僚們商量對策。
    周刺史雙眼微微瞇起。
    在幾個幕僚為怎么穿過重重陷阱、把真實的消息正確送到周都督本人手上而爭執(zhí)不休時,九寧開口道:“讓我的長隨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出城,他們知道怎么確認我阿翁的方位。”
    幕僚們面面相覷。
    九寧看向周刺史,道:“我和阿翁有約定的暗號。”
    旁邊一個幕僚急忙問:“什么暗號?”
    九寧瞥幕僚一眼,淡淡道:“既然是只有阿翁和我才懂的暗號,自然不能隨便出口。”
    眾人愣了一下,搖頭失笑。
    于是因為失職而被趕到箭道掃馬廄的阿大幾人被叫到廳堂。
    他們正為九寧被擄的事自責不已,見九寧和以前那樣吩咐他們?nèi)マk事,又是感動又是羞愧,含淚一抱拳,領(lǐng)命而去。
    幕僚們分頭去忙。
    周刺史朝九寧招招手,讓她走到自己近前,問出剛剛就想問的疑惑。
    “你怎么知道那幾個私兵在撒謊?”
    九寧平靜道:“阿翁如果真有什么三長兩短,一定不會留下那種話……他不會要求三哥給他報仇。”
    ……
    就像書中寫的那樣,周都督戎馬一生,但知道自己的子孫都不是帶兵的料。他不止一次過,一旦他出了什么意外,周嘉暄他們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管,趕緊離開江州,用不著給他報仇。
    那是一個微雨天,九寧因為受到懲罰而懶懶的沒精神,賴在周都督的院子里玩。
    外面在落雨,不能賞花或者玩蹴鞠,周都督只勉強認得幾十字,不能陪著孫女百~萬\!,想來想去,就領(lǐng)著九寧去他的私庫挑寶貝,想辦法哄她笑,打開一只只裝滿金錠的大箱子讓她隨便拿,和她開玩笑:“觀音奴,要是哪天阿翁不在了,你不要聽你阿耶的,也不要聽其他人的,就跟著你三哥,你們兄妹倆帶著錢跑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九寧假裝聽不懂,摟著金錠問:“為什么要跑?”
    周都督輕笑,大手揉揉她的螺髻,“阿翁這輩子殺的人太多了,自己也不知道欠下多少條命,不定哪天就得賠給別人……誰知道以后呢?阿翁攢了這么多錢,都給你們留著花。”
    著拍拍九寧懷里的金錠,“報仇沒意思!先把阿翁掙的錢花了。”
    ……
    聽了九寧的回答,周刺史怔忪了片刻。
    他突然想起當年弟妹病逝,家中的幾個郎中嚇得魂飛魄散,跪求自己幫他們求情。他去了弟妹的院子,準備了許多勸解堂弟的話,但推開門,卻見堂弟坐在床邊,低頭仔細為已經(jīng)沒了氣息的弟妹擦洗,神情非常平靜,平靜得滿屋子侍女瑟瑟抖。
    管事們哆嗦著上前,低聲問喪事要不要辦起來。
    周都督從袖中拿出一枚銀鎏金簪子戴到弟妹的鬢上,聲音依舊平靜:“都準備好了,就按之前備下的辦。”
    整個喪期,周家族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江州世家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從來不按套路出牌的周都督反應過來,拿他們?nèi)鰵狻?br/>     直到三個月后,族人才敢當著他的面笑,看他沒脾氣,都悄悄松了口氣。
    喪妻之后,周都督再也沒有當眾提起過妻——看起來好像已經(jīng)忘掉往事,族人便開始旁敲側(cè)擊,預備著給他再續(xù)娶一個,他斷然拒絕。
    周刺史自認不是重欲之人,房里都有幾個嬌美的妾侍,周都督卻真的不再續(xù)娶,也不要家伎伺候。
    有一次周刺史又提起續(xù)娶的事。
    周都督那時喝高了,哈哈大笑,起醉話:“三娘愛吃醋,我再娶一個進來,她還不得氣活過來?”
    著放下酒杯,五大三粗、高大威猛的男人,突然就那么對著滿桌酒菜嗚嗚大哭起來。
    “沒了的人怎么會氣活?她走啦!再也不回來了!”
    第一次看到堂弟落淚,周刺史愕然失聲。
    自那以后,他就不再勸周都督續(xù)娶繼室了。
    周刺史苦笑:九娘得對,堂弟心里最重視的是他的家人,他之所以愿意庇護江州,只是為了給家人、給周家一個安身之地,如果他真的遭遇不測,肯定不會留下那樣的遺言。
    以堂弟的脾氣,他只會對周嘉暄:江州的安危關(guān)你們屁事!阿翁護不住你們了,你們趕緊跑吧!
    周刺史出了會兒神,派人看住那幾個回來報信的士兵。
    “查清楚他們最近和哪些房的人來往最多,見過誰,和誰過話,只要是和他們接觸過的,都要記下來。”
    周家內(nèi)部肯定出了內(nèi)應,一定要把人揪出來。
    管事點頭。
    九寧在一旁提醒:“還有各房的下人。”
    周刺史看她一眼,吩咐管事:“只要是出入過那個院子的,包括各房的下人,全部記下,一個都不要漏。”
    管事應是。
    “看住各房的人,女眷那邊也要盯緊。”
    “是。”
    事情吩咐完,周刺史環(huán)顧一圈,現(xiàn)九寧不知什么時候走了。
    “九娘去哪兒了?”
    親隨回道:“使君,九娘去看三郎了。”
    墻外傳來一陣大叫大嚷,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幾名士兵穿過庭院,在廳外拱手,“使君,剛才有一伙人自稱是山谷逃回來的輕騎,要我們開城門,城中守將接到命令不敢應門,那伙人都傷得很重,守將怕出事,派了一支隊出去接應他們。”
    周刺史不禁站了起來:“怎么樣?”
    士兵垂道:“隊全軍覆沒。”
    周刺史手腳哆嗦了兩下,脊背瞬時爬滿冷汗。
    幕僚們也一臉驚駭。
    如果開了城門……后果不堪設(shè)想……
    士兵道:“還好守將反應及時,固守城門,沒讓那伙人混進來。”
    周刺史急喘了幾聲,坐下抓起茶杯,連灌幾口已經(jīng)冷掉的茶水。
    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下手的人到底是誰?
    親隨在一旁道:“使君放心,對方雖然狡詐,可只敢偷偷摸摸,都督一定能平安歸來。”
    周刺史點點頭,目光越過庭院,望著遠處空蕩蕩的長廊盡頭,若有所思。
    ……
    主子們?nèi)鐭徨伾系奈浵佉粯觼y成一團,下人們也心神不定,魂不守舍。
    有的人渾渾噩噩,依然盡忠職守地跟在主子身邊伺候。有的人回房收拾行李,準備和家人一起逃出江州。
    還有的人在周百藥的指揮下?lián)Q上孝服,預備喪事,正院已經(jīng)掛起白燈籠。
    九寧從周刺史的院子里出來,路上遇到的仆從們腳步匆匆,看到她來不及多詫異,各自奔忙,到處亂糟糟的。
    周嘉暄的院子有幾位管事坐鎮(zhèn),還算井井有條。侍女們端著熱水進進出出,忙而不亂。
    九寧推門進房。
    里頭正在話的幾個人抬起頭,其中一人認出她,眼睛紅,斥道:“你來干什么?出去!”
    是大郎周嘉言。
    九寧沒理會他,問郎中:“三哥怎么樣了?”
    郎中掃一眼周嘉言,聲道:“三郎失血過多……其他的倒還不妨。”
    九寧輕輕舒口氣,繼續(xù)往里走。
    周嘉言站了起來,擋在她面前:“三弟這樣都是你害的!你出去!”
    九寧不語,抬手一把抓住周嘉言的衣袍。
    周嘉言臉色大變:“你干什么?你敢打你兄長?!”
    九寧嗤笑,拽著周嘉言出了屋,把人拖到外邊長廊里,往地上一扔。
    噗通幾聲,周嘉言從臺階上滾了下去。落過雨,雪地泥濘,他滾了一身的泥,爬起來,勃然大怒:“周九寧!你敢打我!”
    九寧站在長廊前,拍拍手,眼簾抬起,微笑道:“周嘉言,三哥正在養(yǎng)傷,不要在他房里大吼大叫。我要進去看三哥,你也可以進來,不過你再敢大聲一句話,我就會和剛才那樣當著所有人的面把你拖出來,你喊一次我拖一次!”
    周嘉言氣得渾身直抖:“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九寧笑瞇瞇反問,依然是一副甜美乖巧的面孔。
    周嘉言鼻子里冷哼一聲,氣沖沖走回長廊,大踏步進屋。
    九寧沒攔他,跟著回房。
    “你出去!”周嘉言回頭吼她,聲音比剛才了一點。
    九寧沒話,一把拽住周嘉言,直接往外拖。
    沒想到她真的一言不合就動手,周嘉言又氣又恨,掙扎了幾下,但他從來養(yǎng)尊處優(yōu),連去學堂上學用的文具書囊都是書童幫著背,一時間竟然掙不脫。
    九寧使出訓馬時的蠻勁,一腳把周嘉言踹下回廊。
    周嘉言又滾了一身泥,恨得瞋目切齒:“周九寧!你……”
    一句話還沒完,九寧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轉(zhuǎn)身進屋去了。
    周嘉言愣了半晌,咬牙環(huán)視一周。
    來來去去的侍女們看他滿身狼狽,怕他遷怒,不敢和他對視,覺他的眼光看過來,連忙低頭躲開。
    周嘉言一張臉紅得能滴出血來。
    幾名仆從跑進來:“大郎,郎君來了!”
    長廊另一頭,周百藥在親隨的簇擁中急匆匆趕來。
    周嘉言立刻抹把臉,沖上前,“阿耶,剛才九娘她動手打我!”
    周百藥愕然:“什么,她竟然敢打你?”
    一個娘子動手打人,已經(jīng)是聞所未聞了,她竟然以下犯上,打自己的長兄!
    更別她還害死自己的祖父,害她的三哥身負重傷……這樣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得沸沸揚揚,周家這一房的名聲全被她敗壞了!
    周百藥怒氣沖天:“請家法,今天我要親自教訓這個孽障!”
    周嘉言唇邊溢出一絲幸災樂禍的笑,主動帶著人去祠堂。
    下人們對視一眼,跑進房,走進里間,拉拉九寧的衣袖:“九娘,郎君派人去請家法了,你快去使君那里躲躲。”
    九寧坐在床邊看郎中為周嘉暄換藥,聞言,回頭對下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下人忙壓低聲音:“郎君這回是動真格的,九娘,你先去躲躲風頭。三郎這邊有我們照看。”
    九寧神色如常:“我曉得了,你們在這守著。”
    下人點頭答應。
    九寧起身出了里間,跨出門檻。
    周百藥正要進屋,看她出來,示意自己的親隨上前按住她,冷笑:“這次不管誰來求情都不管用!”
    九寧很想對周百藥翻白眼,都什么時候了,他還惦記著對女兒耍威風?三哥還躺在床上呢!
    周圍的仆從拉著周百藥苦勸,“郎君息怒。”
    周百藥冷哼:“誰勸都沒用!她就是個禍害,我今天不給她一點教訓,她遲早得捅破天!”
    不一會兒,周嘉言領(lǐng)著幾個奴仆風風火火沖回來,“阿耶,家法請來了!”
    所謂的家法,就是一根打人的棍子,差不多有一個拳頭那么粗,幾棍子打下來,成人都得躺上十天半個月。
    周百藥接過棍子,指指九寧:“按住她!”
    下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動手。
    周百藥處于盛怒之中,臉紅筋漲,指揮自己的親隨:“你們,去把她按住!”
    親隨往前。
    飲墨從房里沖出來,擋在九寧面前,“郎君,打不得!”
    周百藥抄起木棍,一把推開飲墨,“我打不得,還有誰打得?都給我滾開!”
    飲墨抱住周百藥的腿,叫九寧:“九娘,快走!”
    周百藥踢開飲墨,另外兩個仆從撲上去繼續(xù)抱住他的腿不讓他動。
    “九娘,快去找使君!”
    “都給我滾!”周百藥揮舞著木棍,大聲咆哮,“這個孽障留下也是個禍害,不如打死了干凈!”
    滿院子的仆從都圍了過來,跪在周百藥面前,哭著道:“郎君,使不得啊!”
    正鬧得不可開交,院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
    一道慢條斯理的、平靜從容、帶了幾分笑意,又隱隱有幾分怒氣的話聲傳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誰敢打我家觀音奴?”
    哭聲停了下來。
    吼聲也停了下來。
    周百藥的咆哮聲也凝固住了。
    眾人齊齊呆住。
    唯有九寧登時浮起滿面笑容,幾步下了臺階,跑過庭院,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奔,“阿翁!”
    轉(zhuǎn)角處,腳步聲越來越近。
    細雨紛飛,十幾個士兵簇擁著一名身著丹地交領(lǐng)窄袖錦袍的男人走了過來。
    男人頭戴氈帽,腰束革帶,腳踏長靴,鬢邊布滿風霜痕跡,看得出年歲已長,但眉宇間仍然藏著一抹刀鋒般的銳氣,雙眼炯炯有神,哈哈笑著走進長廊,張開雙臂,俯身抱住沖過來的九寧。
    “阿翁。”九寧抱著周都督的腰,聲音有些哽咽。
    為了給自己尋一個靠譜的靠山,她之前曾試圖找出周都督身邊的奸細,改變周都督中伏身死的命運,但那是兩年后的事,她覺得自己還有時間,可以慢慢來……
    聽郎中周都督遇害時,她渾身冰涼。
    有那么一瞬間,她怕這一切是真的,怕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所有事情提前,怕周都督真的死了。
    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從第一天開始,做出的所有舉動都只是為了能夠盡快完成自己的任務(wù)……
    周都督那么敏銳,怎么會看不出來她在利用他的疼愛?
    他們之間原本只是交易而已。
    她交出崔氏留給她的嫁妝,周都督給她一份庇護。
    周都督其實什么都知道。
    九寧緊緊抱著周都督,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鼻尖酸。
    耳畔響起幾聲輕笑。
    “嚇著了?”
    周都督摸摸九寧的腦袋,抱起她,“不怕,阿翁回來了。”
    九寧伸手環(huán)住周都督的肩膀,沒話。
    周都督笑了笑,抱著她來回輕晃。
    “好了,是阿翁不對,嚇著觀音奴了。阿翁給你賠不是,原諒阿翁好不好?”
    九寧在周都督肩膀上蹭了蹭,把糊了一臉的眼淚鼻涕全蹭到他的錦袍上去。
    “阿翁回來了就好,我不生氣。”
    周都督輕笑,“觀音奴最乖了。”
    這時,院子里呆愣的眾人才反應過來。
    “都督?jīng)]死!”
    “都督回來了!”
    眾人笑著上前,跪在地上給周都督磕頭。
    周都督擺擺手,示意眾人退下,目光落到兒子周百藥身上,停頓了一會兒。
    周百藥手里還抓著那根要用來打九寧的木棍,目光呆滯。
    周都督輕哼一聲:“怎么,你老子沒死,你很不樂意?”
    哐當一聲,周百藥丟開木棍,跪倒在地,泣道:“父親!”
    周都督冷笑了幾聲,低頭,粗糙的手指抹掉九寧眼角的淚珠。
    再抬起頭時,神色冷厲:“你剛才要打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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