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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玉山和謝晚月辦婚禮的這天是個周三, 天氣晴朗,萬里無云。
早上四點, 萬玉山整裝完畢,去禮堂開始享先儀式,到了堂屋前,看到萬子風已等候在門外,他快步走到萬子風身旁,里頭的人點香, 點蠟燭, 外頭候著的人燃放三枚鞭炮,萬子風攜萬玉山進了堂屋。
屋中已經擺放好祭品,里面兩張八仙桌上分別放著一只全豬,一只全羊,各用木架子馱著, 屁股朝里頭朝外, 頭頂上用板油覆蓋, 脖子上掛著紅包。外頭的兩張八仙桌擺放了雞鴨豆腐水果糕點等三十六盆貢品, 供桌最下方放了一排酒杯,杯杯盛滿酒液,旁邊擱著一只錫制酒壺。
萬子風先行跪拜, 待他拜完后,萬玉山再行跪拜。
酒過三巡, 香落燭滅, 外頭再放三枚鞭炮, 這便完成了天地君親師的祭拜,接下來是祭祖。
外面進來四個人,每人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擺放著祭祖的供品,其中一人端了幾碗熱氣騰騰的湯果,幾人將貢品給祖先奉上,萬玉山跪拜一番便結束了。
出了堂屋,又有人端來幾碗湯果,大家吃完,休息了片刻,便到了迎親的時間,萬玉山拜別長輩,啟程前往謝家。
謝晚月也是凌晨四點被拽起來洗漱,吃罷豐盛的早飯后,坐在梳妝臺前,先由大伯母為她開面,再由化妝師給她上妝,妝容有別于以往的清淡,略顯艷麗,她不太喜歡,但長輩說新娘子就要鮮艷一些。
待妝容完畢,將嫁衣穿上,頭發簡單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發尾處簪上一朵赤金牡丹珠花,耳朵上綴兩粒珍珠。
大家紛紛稱贊新娘子的美麗,梁曼坐在一旁,望著明艷的謝晚月,心中泛起一陣陣酸澀,忍不住掉了一串淚下來。
大伯母見狀,遞給她一條帕子,說道:“古時候流行哭嫁,但是咱們今天不興這個,晚月結婚是件喜事,別添眼淚。”
梁曼聞言,拿了帕子擦淚,卻是越擦越多,不得已,只好起身出去。
謝晚月被梁曼的眼淚一勾,眼圈兒也紅了,大伯母忙道:“不許哭,妝花了還得重新上,誤了時辰不好,實在難過,就站起來走兩圈。”
大伯母辭色嚴厲,令謝晚月有些委屈,但仍是起身,在屋子里來回走了走,驅散心中的難過。
梁曼在外頭哭得眼皮通紅,怕進去了招惹謝晚月流眼淚,便一直在外面坐著。
大伯母作為全福人,從這邊轉到那邊,又從那邊轉到這邊,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八點整,萬家來迎親的車子準時停在院外,謝家緊鎖大門,要求新郎完成任務方可入內。
謝晚月端坐在床上等候萬玉山進來,頭上蒙著蓋頭,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大家的背影,大伯母吩咐人拿來準備好的熏香和鏡子,又叫了謝晚月的堂哥來,說:“一會兒我先下去熏香,你抱晚月上車的時候,別忘了讓她把這塊鏡子捧上。”
堂哥把鏡子拿在手里,說:“記得呢。”
大伯母這才帶著熏香和鏡子下去。
這時的萬玉山已經闖到了新房門口,這道門由謝晚月的堂弟守著,堂弟年紀小,早已被萬玉山的魄力所折服,只象征性地對了兩句詩便放行了,一行人順利見到了坐在床上蒙著蓋頭的新娘。
萬玉山上前揭開蓋頭,新娘子含羞斂眉,美艷照人,他執起謝晚月的手,給她戴上戒指。
旁邊有人起哄道:“這就把戒指戴上啦,新娘子愿不愿意嫁呀?”
“新娘子回答,愿不愿意嫁?”
謝晚月微微仰頭,看著站在面前的男人,這人身穿玄色的新郎吉服,像個睥睨眾生的帝王一樣。
嫁,還是不嫁?她說了又不算。
兩人在鬧哄哄的人聲中對視片刻,萬玉山將手伸向謝晚月。
謝晚月低眉,把手擱在他的掌心,眼見就要下地,被人給攔住:“新娘子還沒穿鞋呢。”
萬玉山這才注意到謝晚月只穿了襪子,于是“智囊團”開始滿屋找鞋,又是一番過關斬將,終于把兩只鞋子贏過來給她穿上。
謝晚月下了床,與萬玉山一道去給梁曼敬辭別茶。
梁曼端坐在沙發上,地上放了兩個蒲團,二人在蒲團上跪下,萬玉山拿過旁人遞過來的茶,敬給梁曼,說:“媽媽請喝茶。”
梁曼接過茶,喝了一口,拿了個紅包給萬玉山,說道:“我把晚月交給你了,望你好好待她,如果她受了委屈,請別禁錮她,讓她回到我身邊來。”
萬玉山應了,并接下紅包。
謝晚月也拿了盞茶敬給梁曼,說道:“媽媽請喝茶。”
梁曼強忍著淚,把喝進口中的茶使勁兒咽下去,將早已背熟的出嫁詞與謝晚月道:“嫁到萬家以后,要孝順公婆,勤儉持家,日后相夫教子,不可任意妄為。”頓了頓,又添了一句,“要是不開心不高興,馬上告訴我,我去接你。”
謝晚月點頭:“我記住了。”
夫婦二人給梁曼三叩首,起身,萬玉山將蓋頭重新蒙到謝晚月頭上,一把將人抱起,向外走去。
眾人頓時呆住,新郎怎么自己把新娘抱走了?
堂哥恍然記起大伯母的交代,追上去把鏡子放進謝晚月懷里:“捧好了。”
萬玉山抱著謝晚月一路疾行,身后跟了個人,不停地往他們身上揚花瓣。
醒悟過來的眾人紛紛追出來送嫁,但心里不免叨念兩句,新女婿怎么跟個土匪似的,上來就把戒指戴上了,情話也不說半句,這會兒又像搶親一樣,自個兒抱著新娘子跑。
大伯母將迎親的車子用熏香熏了一遍,又拿鏡子照了一圈兒,為祛除邪佞之意,希望新郎和新娘的新生活不受污穢之物侵害,一生都美滿幸福,抬眼瞧見院子里出來一行人,為首的那個正是抱著謝晚月的萬玉山。
她往謝晚月堂哥那一瞟,堂哥攤開雙手,一聳肩膀,表示很無辜。
萬玉山踩著一地谷豆行至車前,彎腰將謝晚月塞進車里,起身向大伯母鞠了一躬,隨后打開另一側車門坐進去。
這時,外頭才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鞭炮聲,萬玉山吩咐司機道:“走吧。”
頭車發動,其他迎親人員與娘家人辭別,也上了車,跟隨在頭車之后。
謝家的送嫁人員坐了最后三輛車,又跟了一輛載陪嫁用品的車,車隊浩浩蕩蕩往萬宅駛去。
待車隊行遠,聚在外頭的人都回了屋子,女兒出嫁了,得陪梁曼說說話。
***
謝晚月蒙著蓋頭,有些昏昏欲睡,正打算閉上眼睛睡一會兒,眼前突然大亮,睜眼一看,是萬玉山將蓋頭掀了一角。
“睡著了?”
“沒睡著。”
“還沒到地方,蓋頭拿下來透透氣。”
謝晚月道:“不行。”
萬玉山拿眼瞧她,她小聲道:“大伯母說要到新房才能揭開,要不然不吉利。”
萬玉山聞言,將手里的一角丟開,年紀不大,倒是挺迷信。
謝晚月被蓋頭重新蒙住頭臉,透過布料,能看到萬玉山模糊的臉龐,他今天真是太帥了,怎么看都看不夠。
萬玉山看了眼時間,說道:“你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睡覺。”
謝晚月聞言,忙靠著椅背閉上眼睛,她是真的很困,不多會兒便迷迷糊糊睡著了,被萬玉山叫醒時,已是到了萬宅。
鞭炮燃起,車門打開,迎親的姑姑嬸娘將謝晚月攙下車,謝晚月感覺腳底軟軟的,低頭一瞧,底下鋪著紅色的氈子。
邁了一步后,蓋頭上撲簌簌落下一層谷豆,直到她行至大門處,右側的嬸娘在她耳邊低聲道:“腳抬高,跨馬鞍了。”
謝晚月緊緊抓住她的胳膊,把腳抬得高高的,邁了一大步,站定后,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好了。”
隨后,那人將她的手交站在門口的萬玉山,自己退到后面,虛虛扶著她。
萬玉山牽著謝晚月前行,她的手心兒潮潞潞的,他低頭湊到她耳邊問道:“害怕?”
“我看不清楚路。”謝晚月挽上他的手臂,生怕他走太快,她蒙著蓋頭跟不上,嫁衣繁復,又長至拖地,萬一被自己給絆倒了,那可丟人了。
萬玉山放慢了腳步,二人來到堂屋,長輩們早已在此等候新人的到來,堂中設了三把太師椅,萬老太太坐右邊,萬子風和沈黛坐左邊。
一對新人被左右分開,隨著司儀的口令依次行拜禮。
謝晚月聽到周邊一片一片的笑聲,她看不清,只覺腦中嗡嗡的,司儀的口令也快聽不真切了。
禮畢后,萬玉山牽著她的手回新房,她的腳步略顯踉蹌,被萬玉山攬住腰,一路行至他的院子。
院子里也都是人,還有嬉鬧的孩童,兩人踩著氈毯進了新房,萬玉山挑了蓋頭,露出謝晚月一張美麗的臉來。
擠在門口的人略有一陣小騷動,都說玉山娶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果然是明艷不可方物。
接下來是撒賬,萬家的全福人是萬玉山的舅母,她往床上撒了一層花生桂圓和棗子,配上一曲撒賬歌,歌畢,新人相對而立,拿起酒盞,喝了交杯酒,又有人端了一碗餃子來,二人各自夾起一個吃了,旁邊有人問道:“生不生呀?”
兩人異口同聲道:“生。”
眾人一陣大笑,那人又問:“生幾個?”
萬玉山差點要把已經咬碎的餃子吐掉,卻被舅母盯著咽下,一張俊臉全是不悅,道:“這一盤都是生的吧?”
那人拍掌道:“還是玉山的志向宏偉啊,要生一支足球隊,新娘子,你受不受得住?”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謝晚月早已紅透了臉,低頭不肯看人。
大家還要鬧一陣,被舅母制止,眾人被告知沒有鬧洞房的環節,均感不盡興,但懼于萬玉山的性子,只得作罷,隨舅母去外院吃席。
迎親這才算是告一段落。
謝晚月覺著自己累得快站不住了,待眾人被驅散后,她一下跌坐在床上,再也不想起來。
徐素芳和兩個嬸娘幫她把嫁衣脫了,換了一套裙褂,徐素芳拿了點心和水擱在她面前:“吃一點墊墊肚子,一會兒在席上吃不了什么東西。”
謝晚月不想吃,往一旁挪了挪:“我晚上要睡在這些東西上面嗎?”
“晚上睡覺前掃到一堆擱在床頭,明天才可以拿掉,這代表早生貴子。”
謝晚月覺得硌得慌,于是從床上下來,去窗前的貴妃榻靠著,窗子上貼著紅色的雙喜字,莫名地讓她覺得心動,這個顏色是為她而綻放的。
沒坐多會兒,萬玉山便過來帶她去宴席。
萬玉山的婚禮未對外開放,只宴請了親朋好友,但各家人丁興旺,倒也來了不少人。
新婚夫婦和諸德高望重的長輩同席而坐,儐相宣布鳴炮開宴,萬玉山執起酒杯,起身向眾人道謝,接著,第一道菜上來,婚宴正式開始。
謝晚月坐在萬老太太身側,低頭聽她說話:“等下敬酒的時候,叫玉山少喝點。”
萬玉山湊過去聽,卻沒聽見,問:“祖母在說什么悄悄話,不讓我聽?”
萬老太太道:“自然是不能讓你聽到的話。”
萬玉山被懟,將一眾叔公逗樂了,說道:“也就老太太還能拿得住玉山,換作旁人試試。”
萬老太太道:“換作旁人怎么了,他還能打人不成?”
萬玉山為叔公倒滿酒,道:“五叔公,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您可得喝盡興。”
五叔公一口喝了,萬玉山又給他倒滿,說道:“我敬叔公一個。”
喝完再倒滿,說道:“替晚月敬您。”
五叔公連喝三個,臉色就紅了,忙擺手道:“你帶媳婦去敬酒吧,讓我們這些老的聊聊天。”
萬玉山仍是給他倒滿,說道:“您慢慢喝著,我墊墊肚子就去。”說著,坐下來吃了一些菜,便攜謝晚月去行使“義務”了。
在親眷這邊非常順利,到了朋友這邊,簡直是寸步難行。
李書卿這是頭一回見到謝晚月,此前過來拜訪時鬧了一點不愉快,硬是將好奇心壓死,一腔熱血盼著今天早些到來,這會兒摩拳擦掌,心里說不出的暢快:“弟妹,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李書卿,是跟老萬從小一起長大的,又沾了點姻親關系,年紀長他兩歲,所以就勉為其難做了他的哥哥。”
謝晚月欲要與他握手,卻被萬玉山搶過去捏住了:“你要是敢讓我出丑,我就讓你爬著出去。”
李書卿咬牙忍著疼,笑道:“絕對讓你爽上天。”
萬玉山松開手,說:“適可而止。”
李書卿變戲法一般從口袋里掏出一條絲巾,說道:“喝這杯酒之前,咱們來玩個游戲。”說罷,讓人將絲巾系到謝晚月的脖子上,結結實實打了兩個結。
“玉山,給你三分鐘,把這兩個結打開,聽清楚規則:不許用手,只能用嘴和牙齒,如果用手或者超時了,罰你學狗叫,新娘子呢,就罰喝酒一杯,若是不愿意玩這個游戲,現在就實施懲罰。”
“……!”
找死么?
“你用這么兇的眼神看我做什么,這是新人敬酒的規矩,客人說什么,新人就得照著做什么。”
其他人紛紛附和李書卿,這個道:“我結婚的時候,你讓我抱著我媳婦在酒店大堂走一圈兒,到了晚上,我胳膊都抬不起來了,洞房差點沒成事。”
那個道:“還有我,你讓我老婆蒙著眼睛喂我吃蛋糕,弄得我一頭一臉的奶油。”
萬玉山道:“都來報仇了是吧。”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啊,老萬。”
“就是要委屈新娘子了。”
“快點的,別墨跡。”李書卿催促道。
謝晚月恨死他了,也討厭婚禮上的這種習俗,心里腹誹時,見萬玉山湊過來,俊臉擦過她的下巴,然后脖頸系著絲巾的地方感到一片溫涼。
他在用牙齒咬絲巾結!
她受不得這種感覺,不由得往旁邊挪,萬玉山卻一把將她摟在懷里,按住她不許她動,低頭埋在她的頸窩,繼續“啃”。
周圍的人圍成一圈兒,數著秒起哄:“還有二分鐘。”
“還有一分鐘。”
謝晚月咬牙撐著,他的嘴唇貼著她的皮膚,他的牙齒啃嚙著她的神經。
“五十秒!”
“四十秒!”
謝晚月已控制不了自己了,奇異地酥麻感一絲一絲的滲透入心,入肺,入肝,令她渾身的雞皮疙瘩暴起,手心兒開始出汗。
“三十秒!”
“二十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時間到!”
與此同時,萬玉山將絲巾從謝晚月脖子上扯落,叼著丟往李書卿身上,熱情高漲地眾人頓時委頓,好沒成就感哦!
李書卿慢條斯理地喝了新人的敬酒,說:“我的任務完成了。”
其余人輪番給新人提要求,這邊笑鬧一片,引得不少人都過來圍觀。
謝晚月后半程直接將臉埋在萬玉山胸口,被萬玉山摟著抱著才能前行,兩人一路過關斬將,待從這群人手里逃脫時,一個醉得面色潮紅,一個燥得雙頰粉紅。
“老萬醉了。”
“老萬,還站得住么,能洞房嗎?”
萬玉山將謝晚月整個抱在懷里,借著她穩住腳步,迷離的醉眼露出幾分笑來。
喲呵,還挑釁呢。
李書卿站起來扶住萬玉山,道:“我把老萬送去休息,你們繼續喝,玉川帶人照應著。”
眾人也覺著今天夠份兒了,再玩下去,怕是過幾天會見不到早上的太陽,于是放他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