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z】袁氏問秦老爺:“莫不是你那位堂叔被調去京城了,他老人家差人送的?”
秦老爺卻搖頭道著:“且不說叔叔有沒有調去京城這還未可知,況且只是個散歲生辰,何須如此大動干戈?”
夫妻二人對視了片刻,袁氏只匆匆伺候秦老爺換了衣裳。
因著白日府中設宴,忙活了一整日,此刻人困馬乏,大部分院里已落了燈。
此刻整個府中靜悄悄的,唯有前院的長廊上還掛著幾盞燈籠。
秦老爺經過長廊去了前院,便瞧見一位中年男子候在廳子里,身后還跟了個十五六歲的隨從。
只見那人約莫四十左右,穿了一身玄色長衫,相貌普通,瞧著似風塵仆仆而來,腮邊微露少許青須。
見了來人,稍作判斷,便大方朝秦老爺行禮:“拜見秦大人——”
說著,似面露愧疚道:“如此夜深造訪,叨擾到大人歇息,委實不該,只因前幾日大暴雨被困汴城困了幾日,這才耽誤了幾日路程,而小人又受家主囑咐,定要趕在大人生辰之時前來給大人賀壽,這才冒昧打擾了····”
秦老爺見這人雖自稱下人,但談吐知分寸,舉手投足間要比尋常有些頭臉的人還要講究許多,一眼便知定并非尋常府中出來的。
秦老爺不由多瞧了兩眼,隨即疑惑問著:“你是——”
那人忙道著:“小人楊德忠,乃是京城建國侯府的管事,今特受家主所托前來給秦大人賀壽的——”
那人說著沖身后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廝立即捧出一道檀香錦盒。
楊德忠親自接了,恭敬的遞到了秦老爺跟前。
秦老爺卻是詫異道:“建國侯府?”
見那楊德忠點頭,秦老爺下意識的將錦盒打開。
只見里頭躺著一塊紫色的硯臺,那硯臺瞧著與普通硯臺一般無二,并無任何奇特之處。
但若仔細觀摩,便可發現其色澤細膩,發墨如端歙,竟是淄石硯,乃是硯臺中的上品。
若非內行人士,輕易無法辨別。
秦老爺心中詫異,忙將錦盒合上遞了回去,道著:“這禮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說到這里話語一頓。
斟酌一二,只微瞇著眼看向那楊德忠道:“且我與那建國侯府素無瓜葛,這無功不受祿,還請楊管事替我將這禮給你們主子捎回去,只說你們主子的心意秦某心領了便是——”
秦老爺說著,垂眼思索片刻,便又看向楊德忠繼續道著:“咱們秦家與你們建國侯府素來并無往來,只不知緣何今日楊管事會——”
秦老爺點到即止,意思不言而喻。
說著,便又朝那楊德忠拱手道著:“還望楊管事指點明言——”
秦老爺對那楊德忠客客氣氣的。
楊德忠倒也并未推辭,順手接了那退回之物。
再次看向秦老爺之時,眼中似閃過一絲贊賞及敬意。
片刻后,只見楊德忠從懷中掏出了一份信件及一塊玉佩出來。
只將那信件雙手遞到秦老爺跟前,道著:“此乃家主吩咐小人需親自交到大人手上的,大人過目一切便明了···”
秦老爺只猶豫的將信件打開了。
只見起先秦老爺神色還一如往常,隨即,又慢慢的擰著眉頭,只看到最后是,忽而神色大變,似不可置信似的。
只又將那信件拿近了幾分,又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
不多時,拿信的那雙手忽而緩緩地顫動了起來。
只嗖地一下立即抬眼看向那楊管事。
卻見那楊德便忠又不慌不忙的將那塊玉佩一并交到秦老爺手上,笑著道著:“這便是信物——”
秦老爺拿了那塊玉佩只一臉震驚道著:“這···這如何會···”
那楊德忠見這秦老爺如此震驚,顯然是全然不知情,心中稍有些詫異,面上卻未顯。
卻說秦老爺回到屋子時,袁氏還在屋子里等候,這會兒只坐在燈下將自個名下的鋪子、地契都拿出來了,正在一一整理著。
提前在為秦玉樓備嫁妝。
許是覺得秦玉樓的親事有了著落,這會兒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秦老爺回來時,袁氏恰好理得差不多了。
待將東西收拾妥當后,這才隨口問著:“怎么去了這么久?是堂叔差人送來的禮么?你這堂叔倒是有心了···”
袁氏說完,卻見無人回應,一抬眼卻見那秦老爺還立在門口,離得遠遠地。
袁氏皺眉道:“這都什么時辰了,還立在那里做什么···”
說著,只忽而瞇著眼故意哼了一聲,道著:“莫不是想去那筱雅院罷···”
秦老爺不由咳了一聲,倒是難得未與那袁氏爭辯,只抬眼將袁氏看了一眼又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模樣直看得袁氏心里發毛。
袁氏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不由立即站了起來,向秦老爺走過去,只急急的問著:“這是怎么呢,到底發生何事呢,怎么臉色這樣奇怪···”
秦老爺猶豫半晌,只忽而咬了咬牙道著:“夫人,樓兒···樓兒的婚事怕是要生變故了···”
袁氏聽了只覺得一顆心隨著提到了嗓子眼,隨即只瞪著那秦老爺一字一句的道著:“你這話什么意思?”
秦老爺將手中的信件遞到了袁氏跟前。
袁氏猶豫一下,只拿著信件一目十行的略過,隨即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半晌,只忽而一臉蒼白的僵坐在榻上,嘴里喃喃道著:“這怎么可能——”
竟與秦老爺方才那神色一般無二。
只不多時,忽又見那袁氏嗖地一下抬眼,只看著那秦老爺勃然大怒道著:“這···這不可能——”
話說那袁氏忽而生病了,且病得毫無征兆。
自那日一早從老夫人院里出來后,只見袁氏是跌跌撞撞,一路由知椿扶著出來的,而袁氏一臉面色鐵青,渾身的力氣都將要被抽干了似地,整個人神色都變得有些恍恍惚惚的。
秦玉樓見了頓時被唬了一跳,長這么大以來,還是頭一回瞧見到袁氏如此模樣。
忙幾步走了過去拉著袁氏的手,急急的問著:“娘,這是怎么呢?”
待雙手觸及到那雙手時,只覺得袁氏那一雙手冰冷刺骨,秦玉樓的手不由一顫。
秦玉樓只一臉擔憂的問著:“這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而袁氏瞧見秦玉樓,只忽而一把用力的抓住了秦玉樓的手,那力氣大的直令秦玉樓的手發疼。
袁氏卻絲毫未曾察覺,她的神色一片復雜,那眼中似帶著憤恨,帶著惱怒,還帶著一絲憐惜愧疚。
半晌,只摟著秦玉樓忽而哭了起來,邊哭便撕心裂肺的道著:“我苦命的樓兒——”
秦玉樓被袁氏這突如其來的舉止給嚇懵了。
正欲安撫,一抬眼,恰好瞧見那秦老爺后腳隨著出來了,見了秦玉樓,那眼中的神色只與袁氏的一模一樣,滿臉愧疚之情盡收眼底。
秦玉樓心中頓時一驚,想著莫不是發生了什么大事不成?且還是與自個相關?
只這會子無暇顧及其他,見袁氏情緒不穩,忙與知椿一道扶著袁氏回府休息。
卻不想,至此,袁氏忽而臥床不起,竟大病了一場。
大夫只說是思慮過重,心氣郁結,氣節攻心,導致肝膽上火,許是近來有諸多不順心之事,堵在了心口,便一時極累成疾。
這一陣得需精心調理,不可在過于憂心傷神了。
秦玉樓聽了卻不由一愣。
袁氏歷來是個生性利索爽快之人,歷來是有氣撒氣,有火瀉火,往日里性子雖有些驕縱拿喬,但偏生秦老爺與秦玉樓都愛哄著她,日子不可謂不順心。
卻不想竟因思慮過重而大病一場,委實有些稀罕。
只聯想到這幾月袁氏一直為著她的親事忙得團團轉時,秦玉樓心中忽而又變得一片復雜。
她只知道袁氏在為她的親事發急,卻不想竟然急到了這個地步?
也是,她已經十六了,過了年便十七,原本一直認定的顏家忽而沒戲了,只得匆匆忙忙的去找別家,卻總有不盡如人意之處。
秦玉樓雖淡然處之,但她親事一日未定下,為父為母者一日又如何安心?
秦玉樓忽而有些愧疚,她這個雙甩手掌柜只將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了她母親身上了。
袁氏大病一場,只見面色憔悴,整個人生生瘦了一圈。
秦玉樓這幾日可謂是寬衣解帶,日日寸步不離的守在袁氏跟前伺候著,養了大幾日袁氏這才漸漸的好了起來。
只那眉眼間分明還藏著一絲郁氣,分明還藏著心事。
袁氏每日對著秦玉樓是輕聲細語,千好萬好的,只待一轉身對那秦老爺臉色便徹底落了下來。
每每秦玉樓在場時,二人瞧著與往日無異。
只好幾回被秦玉樓不小心撞見,袁氏逮著秦老爺好是一通數落著,說到情起之時,竟然將秦家那已過世的老太爺,甚至連秦家的祖先也給一并罵上了。
秦玉樓只聽得一陣心驚肉跳。
秦玉樓猜測定是出了什么事兒,且此事還是與自個有關的,只袁氏與秦老爺二人分明是有意瞞著她,秦玉樓便也沒有多問。
她知道之前袁氏為她相看親事時,分明是相中了劉夫人那姨侄薛鈺,想著,莫不是這門親事又黃了不成?
可是轉眼卻又想,便是親事沒促成,也斷不會鬧到這般地步啊,竟連秦家的祖宗都被牽連進來了?
又忽而想到了一茬,那日爹爹生辰當夜,忽有人深夜到訪,據說是來自京城,第二日便匆匆去了。
這般想來,只不知是不是與這事有關,若是當真如此,只覺得這事怕是沒那么簡單。
果然,直到一個月后。
卻說今年八月,乃是元陵城中最為熱鬧的一月,除了八月中秋,這月還是大俞三年一度的秋闈,元陵歷來出才子,好多讀書人緊著盼著,就盼著能夠在這一刻大放異彩。
秦家往日除了兩位老爺,其他人并未怎么關注此事,因著秦家并沒有能夠參加考試的后輩,族里或還有些讀書的小輩,但皆資質平平,出眾者并不多。
只這一年袁氏不得不關注,因著娘家的侄兒珩哥兒今年參加了鄉試,然后便是那劉夫人的侄兒薛鈺。
然而這一關注,卻一不小心引發了家里的一場戰爭。
因為珩哥兒雖無緣明年會試,但那薛鈺卻考了個解元,鄉試第一,明年三月可直接赴京趕考。
一時,那名不見經傳的薛鈺頓時名聲大噪,成了這元陵城中最炙手可熱之人。
大俞重文,又歷來愛才。
那薛鈺滿腹詩書、文采斐然,原本在元陵城一眾才子眼中便已小有名氣,現如今竟然一舉得了個解元,他日三月春闈,一舉高中怕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現如今經人打聽,薛鈺此人,年將十八,但尚未婚配,雖家境清貧,但到底也是書香世家出生,且與那劉府劉家又是親戚。
是以,這元陵城中有著適齡女兒的世家大族便開始有些蠢蠢欲動了。
大抵皆是先從劉家開始著手打聽的吧。
至于這薛家是何表態尚且還未可知,只知自打那薛鈺得了解元的第二日,劉夫人卻是先往秦家去了一趟。
而劉夫人走后,大房正房屋里,秦老爺與袁氏卻是破天荒的大吵了一架。
話說自袁氏嫁給秦老爺以來,二人少年夫妻,難免有些爭吵,不過大抵皆是些小吵小鬧,有時小吵怡情,過了兩三日,感情卻是一日好過一日。
但卻從未像這日這般,鬧得人盡皆知。
再者,以往二人吵嘴,通常皆是袁氏耍性子,老爺服軟,而這一日,老爺明顯也動氣了,夫妻兩人鬧得不可開交。
秦玉樓得了信過去時,遠遠地只聽到袁氏憤怒而尖銳的尖叫聲響起:“你休想,姓秦的,這種話虧你說的出口,是,樓兒是你的女兒,卻不是你唯一的女兒,你舍棄了她這一個,橫豎還是另外一個更加出眾是罷——”
袁氏因相貌溫婉,聲音細膩柔和,雖以往性子有些急,但即便生氣也是那種柔中帶嬌的感覺。
秦玉樓還是頭一回見到袁氏如此生氣的模樣,也是頭一回曉得原來袁氏的嗓子也是可以如此尖銳鋒利的。
是以,秦老爺聽到這話似也一陣跳腳,只氣得一陣低吼著:“袁淑蘭,你此話何意?我待樓兒如何,待卿兒又如何,心中偏袒的到底是哪個,旁人不知便罷了,你難道還不知?”
“是,我知,我如何不知道,我現如今總算是清楚明白了——”
只聽到袁氏尖叫道:“以往我只知道你確實心疼樓兒,可現如今心有沒有長偏,往何處偏,只有你自己清楚——”
秦老爺只氣得牙齒打顫。
只伸著發抖的手指著那袁氏咬牙切齒道著:“你···你簡直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
聽到這里,只聽到那袁氏嗓子里似帶著一絲顫音,袁氏只氣得連聲音都發抖了,“好,那里說說,咱們到底是誰不可理喻?到底是誰要搶了樓兒的親事平白給了旁人不說,竟然還要將樓兒送入那狼窩虎穴之地,那里可不是元陵,也不是連城,那是千里之外的京城啊?且不說此距京城路途遙遠,無依無靠,也不說那侯門深似海,他日要樓兒依附什么生存,便是光說這一去,興許怕是一輩子都回不來了,樓兒可是咱們唯一的女兒,你···你要我如何舍得···”
袁氏說著,一時忍不住低低的哭了起來。
那聲音有些隱忍,分明是想要倔強忍住,只終究忍不住了,只壓抑的低低啜泣了起來。
秦老爺見狀,心中一痛,似乎走過去將人一把摟著了。
半晌,只頗有些服軟,又有些無力的道著:“那你要我如何?這門親事又不是我訂下的?我也舍不得樓兒,可···可那戚家是侯府,爵位傍身,你總不至于讓我將卿兒嫁去罷——”
袁氏聽了只“啪”的一下一把將秦老爺推得遠遠地,氣得厲聲大喝到:“所以,你舍不得你的卿兒,便要舍棄我的樓兒,你非但要舍棄我的樓兒,你甚至還要將原本屬于樓兒的大好親事拱手讓人,你,你當真是好狠的心啊——”
秦老爺腦門頓時一跳一跳著:“我哪里是舍不得卿兒,你分明知道卿兒乃是庶出——”
秦老爺說到這里,只不想繼續無謂兜下去,只看著袁氏放軟了語氣道著:“夫人,咱們就不能好好說么···”
袁氏卻怒喝著:“此事,咱們永遠也沒法好好說——”
袁氏說著,只忍不住哀聲哭了起來。
秦老爺耐著性子哄著,卻被袁氏拳打腳踢的趕了出來。
秦老爺又氣又惱,只喘著粗氣氣的在廳子里來回直踱步,聽到屋子里傳來蘇氏的低低哭聲,頓時又急又憂,面上又是滿心無奈,只忍不住嘆了一聲又一聲。
一時,好似老了好幾歲似的。
卻說這會兒秦玉樓愣愣的立在屋子外。
好半晌這才回過神來。
方才秦老爺與袁氏二人激烈爭論不休,雖話語斷斷續續的,秦玉樓只聽了半耳,雖仍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似乎已經明白了個大概。
有些驚訝,有些意外,但或許心中早早便有預感,也不至于太過驚慌失措。
只從未想過,她的親事竟會這般一波三折?
母親這一陣心事重重,父親這一陣愧疚連連,原來皆是因著此事。
侯府戚家?緣何從未聽說過。
其實,平心而論,在秦玉樓心目中,她對自己的親事并不十分上心,這一來,有袁氏料理著,袁氏定會替她精心挑選的。
這二來么,這無論選誰,橫豎皆是素不相識之人,便是相識,也并未相熟相知,所以,在她的認知里,無論選誰,橫豎都一樣,橫豎都是一個新的開始。
秦玉樓此人,其實說賢惠也賢惠,說明理也明理,說知心也知心,她自幼在蜜罐中長大,性子無任何缺陷,既未對生活不滿,也未對這個世界嫉惡如仇。
且無論是對父母、家室、還是現如今的生活她真心十足滿意。
從未感受過一點糟心之處。
若說非得覺得哪處糟心,便覺得這夏天著實熱得糟心吧,若是非得覺得自個有什么缺點,便覺得許是自個被嬌養過了,人被養的過于懶散了些吧。
她覺得自個的性子很隨性,與人也能夠友好相處,譬如玉瑤的驕縱鬧騰她能接受,玉蓮的斤斤計較她也能理解。
便是連玉卿那樣冷淡的性子,雖不能交好,但也能相安無事。
是以,秦玉樓始終覺得自己無論嫁到了哪兒,無論與誰,她應當皆是能夠與之友好相處的。
無論嫁給誰,應當都沒有問題。
唯獨。
只盼著能夠離父母近點才好。
這般想著,不由又往那屋子里瞧了一眼,秦玉樓并未曾進來。
整個院子所有人因著這二人吵架,變得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一下。
秦玉樓倒還算淡然,只拉著知椿好生叮囑了一番,想了下,先去了一趟老夫人的茗安院。
老夫人倒完全不驚訝她的到來,似乎已經在等著她呢。【就愛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