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么能行!”
“這絕對不行!!”
“我不同意!”
“許爺絕對不能離開佤邦!”
果敢,老街。
不,現(xiàn)在用準(zhǔn)確的說法,應(yīng)該是,佤邦,老街。
老街醫(yī)院的長廊內(nèi)人滿為患,這些人還全都是佤邦麾下各方勢力的大佬,但,這些人卻沒有資格靠近走廊盡頭的那間病房,他們甚至連去病房門口聽門縫的資格都沒有,只能站在此處守候著。而我,則在病房里和佤邦最核心的這些人,開起了小會。
我看著眼前的布熱阿、央榮、半布拉、哈伊卡、安妮、老煙槍、面癱、民生等人,恍如隔世,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幕幕似乎都能從他們的臉上閃現(xiàn)入我的腦海,我們的相識、勾心斗角、相互理解、團(tuán)結(jié)一心,都那么清晰的在我腦海內(nèi)展現(xiàn),這一切,都因為今天早晨,最先趕到的安妮對我說了一句:“爺,上面已經(jīng)決定要將您撤回去了。”
安妮還跟我說,他們安排了另外一個人來接替我,只要我準(zhǔn)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離開。
“怎么離開?”
這是我問安妮的話,我的意思是,找一個對佤邦一點都不熟悉的人,怎么可能說接替我就接替我?
安妮搖了搖頭,回應(yīng)道:“上面沒說。”
這不還是將難題交給我了么?
可此刻的我,再也不會懼怕難題了,更不會在難題面前瑟瑟發(fā)抖后、去和最親近的人抱怨世道不公,因為我知道,這所有的問題都得依靠你自己解決。
“讓所有人來!”
安妮愣了,不理解的問:“這件事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么?”
“這還瞞得住?”我看了安妮一眼說道:“和所有人實話實說就是最好的方法!”
當(dāng)然,我的‘實話’是帶引號的。
于是,安妮習(xí)慣性的聽從了我的吩咐,將已經(jīng)趕到老街的和沒出發(fā)的各方大佬都叫來了這里,那些比較遠(yuǎn)的,還動用了直升機(jī)去接,這才有了所有人齊聚一堂的這一幕,就是,地點稍微晦氣點。
醫(yī)院病房里,當(dāng)我再次看見了眼前的這些人,露出了一絲微笑……
我知道,他們所有人都拿我當(dāng)主心骨;我也知道,這些人都指望著我盡快回去主持大局。
我故意問了一句:“想我了嗎?”
半布拉是最先笑的,很不好意思的再笑:“爺,我想您了。”
他當(dāng)然想我,在半布拉眼里,我就是一個工作狂,幾乎睜開眼睛就去邦康市政府工作,一直到精疲力盡了才走,有時候,干脆就睡在辦公室。有我在,他們開個小差、將問題留到明天處理都不叫事……
可這老小子從沒想過,我那是讓人天天追命追出來的勤奮,曾經(jīng)在勐能時,只要少看一眼都會死的環(huán)境,愣給我養(yǎng)出了這么一個臨淵履薄的性格。
我不敢停啊!
我又看向了哈伊卡,這小子低下了頭。
他肯定不想我,我不在起碼沒人罵他了,他還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佤族頭人。
不過這件事也有意思,自打他跟著我,好像把自己越混越矮了,還矮的心服口服……說實話,看見哈伊卡的時候,我有點想笑。
民生主動站出來說道:“爺,我想您了。”
他是得想我,他所盼望的世界眼看著就要成為現(xiàn)實了,他所期盼的,正在往更好的方向發(fā)展……
央榮還是那么沉默的望著我,什么話都沒說。
可我卻明白,這屋子里所有人,都未必趕得上他一個人真。
“我也想你們了。”
我沉吟了一聲,拉著長音看向了窗外。
“但,咱們得分開一段日子了。”
我給了安妮一個眼神,安妮站出來說道:“從東邊過來的醫(yī)生說,許爺?shù)木駹顟B(tài),已經(jīng)不適合繼續(xù)從事強(qiáng)壓工作了,否則,整個人都會壓垮,就像前段日子一樣。”
“大夫還說,這是許爺在長期緊繃下,突然松弛了腦子里的那根弦所造成的……意思就是許爺不光需要系統(tǒng)的治療,還需要更完備的醫(yī)療器械進(jìn)行精神檢測,而這些,我們佤邦、乃至整個緬甸都做不到,只能去東邊。”
嗡!
安妮這句話說出,整件病房徹底亂成了一團(tuán),屋子里就沒有一個人同意我離開的。
“安靜~”
“都他媽閉嘴!”
他們吵的我連說話都聽不見自己聲音時,被我一句叫罵全都給罵老實了。
“我去東邊治個病,你們叨叨什么?”
“盼我不死啊!”
半布拉見沒人說話,率先開口說道:“爺,我們沒這個意思,只是眼下果敢剛剛?cè)胧帧|撣邦還沒有被完全控制住,佤邦看著是繁榮昌盛了,但處處都是問題,您這時候怎么能去東邊呢……要不咱們和東邊將治病的儀器借過來呢?”
布熱阿立馬點頭道:“這個主意好!”
“你們是誰爹啊?”
“還真以為,我在佤邦說話好使,去了東邊也一樣好使呢?”
“人不借你,你能怎么著?這不是主動把臉伸過去,還放在一個根本級別不對等的醫(yī)院院長手里,讓人家抽么?”
沒人再出聲了,他們好像都已經(jīng)養(yǎng)尊處優(yōu)習(xí)慣了,以為這佤邦就是整個天下。
我見沒人再開口,這才舒緩了一下情緒,繼續(xù)說道:“為了不讓南北撣邦、克欽邦、緬軍有所懷疑,我找了一個替身。”
這句話說出口,屋子里所有人都抬起了頭。
“可能這個替身不太像,但是,你們都給我記住了,他說的話,就是我說的話。”
“央榮!”
央榮站了出來:“哥。”
我指著面前這些人說道:“這幫人,一個個都長著八百個心眼子,我離開的這段日子,他們的生殺予奪,你掌控。”
“無論是誰,在沒有我的命令之下,敢胡來,殺!”
嗚~
一股風(fēng)順著病房的窗口刮入,我能從眼前的表情中看見自己的冰冷。
原來我還能說出這么無情的話,還具備震懾所有人的能力。
只是,這些,卻怎么也無法再對我造成任何吸引了。
就像是將一個酷愛甜食的胖子塞進(jìn)了糖果屋,拿槍逼著他不停的吃糖,他肯定會因為生理反應(yīng)而產(chǎn)生排斥一樣。
我夠了,夠夠的了。
“讓他進(jìn)來。”
我對安妮說完這句話之后,安妮拿出了手機(jī),那個至今我還沒見過的人,被一通電話召喚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里。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他還敲門……
良好的個人素養(yǎng),和安妮說了那聲‘進(jìn)’之后,他所表現(xiàn)出的拘謹(jǐn),讓屋子里所有人都開始不滿意了……
“爺!”
“這不像啊……”
“閉嘴,關(guān)門。”
等房門被關(guān)上,屋子里的人又炸了。
“爺,這可跟您一點也不一樣啊……”
“這哪有咱爺半點氣度啊,我瞧著就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這小子恐怕連血都沒怎么見過吧?”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全是真的。
我好像看見了那個剛從家里走向社會的自己,見著誰都想點頭哈腰,生怕因為自己的不禮貌而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煩。
現(xiàn)在?
我慣你那個包呢,你不在老子面前站直了,都有人替我給你大嘴巴子。
“所以我得把你們都叫來,你們得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內(nèi),幫著他,瞞住所有人!”
“所有的大事小情,依然向我匯報,但是就別打電話了,在東邊,我嘴里要說出什么不合適的話,也容易讓人盯上。”
“發(fā)消息吧,發(fā)消息穩(wěn)妥一點。”
“可是你們往邦康辦公室跑的頻率,得更勤,免得讓人察覺出什么。”
“放心,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就會回來……安妮,大夫說大概多長時間來著?”
安妮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勉強(qiáng)的應(yīng)對了一聲:“啊,說最多四五個月。”
我立即再次看向了所有人:“咱們付出了那么多條人命才打下來的天下,你們愿意就因為我出去治個病,就土崩瓦解了么?”
“咱們好不容易整頓的吏治、好不容易和東邊搭上關(guān)系創(chuàng)造出的經(jīng)濟(jì)環(huán)境、好不容給周邊的所有勢力都嚇唬住了,就因為這么點時間,就成一盤散沙了?”
“我不愿意,我還得回來帶著你們繼續(xù)干掉南北撣邦,和緬甸劃江而治,最后帶著你們?nèi)?nèi)比都呢!”
我這句話說完,半布拉、哈伊卡一個個全都瞪大了雙眼!
“我要封你們個王侯將相,我要你們和我一起在這片土地上,成為銘記在歷史的篇章……這才是個開始啊。”
“就這么四五個月,就挺不住了么?”
半布拉再次開口說道:“爺,我們不是挺不住,是怕哪做錯了,給您惹麻煩。”
“艸!”
我笑罵道:“你們給我惹的麻煩還少啊?”
“市政府郵箱里,被你甩了那個女的,聲淚俱下發(fā)來的實名舉報,要不是讓我壓下了,你還能站在這兒說這句話?”
哈哈哈哈哈……
眾人的轟笑中,半布拉鬧了一個大紅臉。
“爺,那我們等您回來。”
“爺,我們等您回來……”
“爺……”
在一聲聲表明忠心之中,安妮疑惑的看著我,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些在外人眼中都長四個腦袋八張嘴、吃人不吐骨頭的人,怎么就讓我擺弄的這么順從。
“都去外邊等我吧,我和他再交代兩句。”
我指了指旁邊的那個怯懦男人。
“爺,您好好養(yǎng)身體啊……”
所有人都離開了病房。
我這才說了一句:“四眼吧?”
四眼立即看向了我:“這你也認(rèn)得出來?”他指那張整過容之后,和我極度相似的臉。
我笑了:“你那雙眼睛我認(rèn)識。”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被老喬認(rèn)出來的情況,再次笑出了聲。
“你不是不來么?”
四眼低下了頭,只說了三個字:“他走了。”
他說的是他父親,那個始終被他報復(fù)著的人,那個男人的離開,像是切斷了四眼和這個世界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讓他再也想不到強(qiáng)忍著痛苦活下去的理由。
偏偏,他從車禍中醒了過來,還被包著臉。
然后魏組長給了他一次換個活法的機(jī)會。
四眼沖我張開了嘴,我卻擺了擺手,沒讓他往下說,而是和顏悅色的說道:“把頭抬起來。”
四眼剛抬起頭,耳邊就傳來了我的聲音:“記著,人可以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可要是在心里把頭低下了,這輩子就再也抬不起來了。”
我沒在多說,也沒多問,安安靜靜的等著天黑……
……
夜幕降臨,老街口岸處,十幾臺豪車同時亮著燈光照了過去。
我脫下了病號服,穿著西裝,在夜風(fēng)里最后一次回頭看了一眼這片土地。
我好像聽見了一首老歌:“風(fēng)中風(fēng)中,心里冷風(fēng),吹失了夢……”
那時,我身后的車燈處,央榮、布熱阿、安妮、半布拉、哈伊卡、民生、白狼、老林、萊登、劉文正、曾陽、陸明山等人齊聚,在我的回身間,宛如一場盛大的謝幕典禮,用目光注視著我。
我卻獨自一人邁步?jīng)_著口岸走去,直到佤邦軍沖我敬禮,高喊:“許爺!”的那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
那時,我一個人走過了口岸,沒有身份、沒拿護(hù)照,卻在咱們的口岸邊緣看見了背手等待的魏組長。在這個過程中,我低著頭掏出了手機(jī),給阮嬌發(fā)了一個字——殺!
“許啊,真舍得么?”
“現(xiàn)在還有機(jī)會回去。”
這兩句話就像是剜動我心中最無法隱忍的地方似的,將這幾年的一幕幕都給刺激了出來。
我轉(zhuǎn)過身,站在邊境線上沖著閃亮的燈光再看過去的時,我發(fā)現(xiàn)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只看見拉我來的那輛車的車牌變成了‘0726’。
不對,我怎么會在這么多強(qiáng)光的遮蓋下唯獨看見那塊車牌?
我明白了,這是我的決心!
我堅定的搖了搖頭。
魏組長摟著我的肩膀走了過回去,在那臺孤零零的奧迪A6車上打開了后排車門,從里面拿出一身衣服:“周愛國!”
我愣了一下,隨后才反應(yīng)過來,喊了聲:“到!”
“國家鑒于周愛國同志對于邊疆的貢獻(xiàn),特征兆你入伍!”
我看了一眼軍裝,上面的兩杠一星的軍銜我還是認(rèn)識的……我知道,這身衣服就是我回國之后的保障、同樣也是我的緊箍咒,一旦我穿上了這身衣服,日后的生活就完全不用操心了,同樣,也絕不可能和西面有任何聯(lián)系!
我看著這聲軍裝,將兜里的手機(jī)遞了過去,像是交出去了通天的權(quán)柄,而這個動作在我看來,卻沒有半分不舍。
在魏組長接過手機(jī)之后,我扔下句:“叔,等我一下。”
于是,我將雙手放在嘴邊攏音,沖著對岸高喊:“寧做我!豈其卿!”
“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風(fēng)中風(fēng)中,心里冷風(fēng),吹失了夢……事未過去,就已失蹤,此刻有種種心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