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的身體狀況早就有問題了,起起伏伏都沒有大好。可能是忙著休息不好,每次略微留神調養都會有表現的好征兆,反而還有恃無恐了。
連續幾次都是這樣,胤禛都吃到了甜頭。可是身體也是有記憶的,再加上他也不是年輕人了,忙起來的人又沒有運動松乏的時候,積累著身子越來越重,問題也是越來越多,只不過引而不發罷了。
但是身體一垮,那就是滔滔江水的麻煩。
胤禛的病來的很突然,但是身邊都淡定了。知道他好幾年都有這個問題,就連他自己也不以為然,吩咐事情在幾天之后,就準備好轉之后再氪命。
可惜這命不補藍,你還能指望他永遠都能沖鋒陷陣?
不可能的。
弘晝等人都被驚動的時候,胤禛已經病了四天了。因為他老人家自己壓著不吭聲,也不想到時候被抓著把柄嘮叨,干脆就自己悶著聲。弘晝就算知道了,心里也有點氣,干脆就全心全意的陪著自己的小家。
他之前每天都往外跑,來到避暑山莊的大半時間人也不在,等他回過神來時佛爾果春的肚子已經鼓得很大了。直到現在,也已經是八個月了。
就算再怎么沒有意識,好歹也知道八個月的含義。弘晝不愿意走開,他專心致志的開始后院生活。陪著陪著,也慢慢的有了點要當阿瑪的感悟。
胤禛幾年都不來這邊,好不容易今年來到這里避暑山莊,之后的木蘭圍獵肯定不能錯過。到時候去完也就是差不多入冬的時候,他的孩子也差不多出生。這里就是孩子將來要出生的地方,不僅弘晝看重,康熙胤禛也是撥人過來安排,想著好好迎接弘晝的第一個孩子。
弘晝要陪著佛爾果春,又要看著嬤嬤們提前準備孩子的一切東西,竟然有種忙著國家大事一樣的忙碌和緊要感。
有那么小段時間,還真的就把胤禛給忘了。
冷不丁的聽到胤禛病了,幾天沒有像以前一樣有起色不說,反而越來越重的時候,弘晝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他有一點不確認,腦子發懵一樣問佛爾果春,“你說爺要是死了,你會什么感覺?”
佛爾果春在看一本棋書,決定看看開解,順便試著挑一盤四局來解。乍一下子看到來人匆匆,說胤禛大病的時候就皺了眉頭,想著怎么安慰的時候弘晝還這么問她。佛爾果春自然不明白弘晝的想法,就是心頭當即墜了下去,捂著肚子輕呼,“爺說什么渾話!趕緊去看看汗阿瑪才是真!”
入門這么久,這還是佛爾果春第一次嗔怪銳聲說他。
弘晝后覺問的不對,連忙跟著去輕撫大肚子,嘴里跟著解釋,“你別誤會,爺就是問若是看重的那個人走了,你覺得如何?”
如果平時,佛爾果春會說弘晝真的臉皮厚,畢竟他們夫妻之間也就是一年的日子,很多時候還各忙各的。過幾天所謂的結婚一周年,弘晝也是默默地備下了禮物,想著時候送給她就好。
不是他吝嗇,實在是第一次做的太過了,以后自己就無路可走了。
現在的女人沒有這方面的意識,偶爾的小禮物也算是補過自己之前的粗心。
弘晝毛病很明顯,但他的好也是肉眼可見的。佛爾果春細細的想,如果真的相處一輩子,其實是很好的。可萬一真的半途中撂手走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離開的,她神色一暗,“自然不好,以后也會不好。”
佛爾果春的手很自然的拉住弘晝,手指微微用力然后放開,“汗阿瑪不好,爺快去吧。就是爺勸說的時候,好歹也想想自己,也望能自己更正一些。”樂文小說網
光是說別人拼,其實父子兩沒什么差別。
佛爾果春一瞬間就想的通透,也明白弘晝的意思,她身體重不可能過去。既不能幫忙,反而挺著肚子不好看,干脆催著弘晝過去,自己則叮囑奴才們好好伺候著。別上面的病沒好,下面的跟著拖垮。
她顧慮的不是沒有道理,因為胤禛大病,飯吃不下,覺睡不好,心里也是慌著靜不下來。時間久了,誰的精神都不會好的。胤禛整個人憔悴了很多,蓄起來的頭發也白了很多。
弘晝坐到床邊的時候,就看著胤禛那頭沒有帽子的微長發,好在有奴才幫著綁著不至于披頭散發很難看。
“阿瑪?”
弘晝喊了一聲,輕輕的掖住被角。旁邊那雙寬厚的手骨感勻長,不再是以前看著的那么大,而且皮膚褶皺起來。
他太瘦了,常年在屋里養的又白,躺在床榻上一看好像還變小了。
才五十出頭的人,硬是把自己折騰老了很多。
那張老臉他莫名的不敢深看,掃過一眼都心驚的別過去,自己做了個心理準備的時候,他鼻子一酸。完全不受控制的酸澀,瞬間上至眼睛跑出眼淚來。弘晝兩只手緊拽相握,語氣兇巴巴的道,“不是說要爺好看的,怎么現在躺著沒力氣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平時就是不上進專門氣人的紈绔子弟。
胤禛睡不著覺,整個人精神衰弱,脾氣也不好。聽此眼眸隨意的耷拉一下,冷哼一聲,“朕沒有力氣,所以就讓你來。”
弘晝看他說話竟然很有力氣,心里松了口氣,眼睛飛快的再看他一眼,“那就行,底下人傳信過來,還以為你怎么病重了呢。”
他沒有留神胤禛說的話,打趣的說笑幾句,催促著把藥端上來,硬逼著胤禛喝下去才算放心。弘晝順勢嘮嘮叨叨說了好些話,胤禛也耐心的聽,直到犯困的眼眸瞇了起來,他這才起身離開。
走的時候擔心,還順手從上到下的被角再掖死。
弘晝覺得胤禛還算配合,之前等這次身體好了之后,他再大著膽子管管自家阿瑪。別說他是皇帝,要是什么都不管的情況,這皇帝也放不了幾年了。
他也不介意去觸這個霉頭。
弘晝想著,剛剛跨出內院的門,蘇培盛就跟了出來,“和親王且等等。”
“蘇諳達?”
弘晝一怔,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你怎么不在阿瑪身邊?”
“王爺吉祥,皇上方才叫奴才去辦事,正好趕著來做王爺回稟。”蘇培盛恭恭敬敬的行禮說話,面上先是三分笑。
弘晝覺得古怪,“給我回稟?”
“正是,早起皇上說身子過重,許多事情又不能再三耽擱了。所以叫奴才去請大臣來,只等王爺請過安后來主持朝議。”
出來避暑,所謂的朝政自然就不像宮里那樣正式。但正式或隨意,每天的朝政依舊還在,胤禛就是病了也會處理幾許事情,或者習慣的叫兩個大臣來問話。
弘晝旁聽過很多次,有時候也會被拉出來說,但他從來沒有被拉著自己主持的。
想想胤禛那么配合吃藥,弘晝都不用問蘇培盛這話的真假,轉頭小跑回去。
弘晝跑的飛快,不容人反應,旁人更不好阻攔。等他一頭沖回屋里的時候,就看到小太監端著盆到床邊。
胤禛則翻身趴在床邊,埋著頭對著盆正哇啦啦的吐東西。
他吃不下東西,除了剛才的藥還有什么?
不僅如此,他整個背部微微起伏。不僅是藥,還有他胃里的水都要吐出來。
弘晝心里再生氣,此時此刻都只有心疼了。連忙上前到床邊,伸手去輕撫胤禛的背。平時多會說話的嘴巴就像是被粘住了,嚴實密封的抿著,只有輕撫的手可以給自己一份慰藉。
胤禛吐得差不多了,一旁太監便給他擦嘴,隨之躺坐回去。
吐得太過厲害,胤禛的眼角還含著淚水,眼睛里都是紅的。弘晝接過茶碗,親自伺候胤禛簌口真的躺下去,發現自己的心跳就像是突然跑了一千米一樣。
弘晝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不管是因為面子問題,還是故意隱瞞他而已,反正這都是胤禛不想讓他看到的,結果他忽然殺了回馬槍。
倒是胤禛很坦然,被看到了也是不慌不忙,躺著緩了緩神后才把目光放在弘晝的身上。一開口,就很不客氣,“事情這么多,你還守在這里干什么?”
“阿瑪,你……”
“快去吧!”胤禛把眼睛閉上,“你瑪法與朕教了你這么久,這些事情你應該最熟了。”
這句話提醒了弘晝,如果他真的可以幫忙,代替部分工作,胤禛想要調養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長輩孜孜教誨不敢忘,只是萬一事情裁奪不當,還請阿瑪不要生氣。”
“……”
弘晝站了幾息,眼看著胤禛的呼吸從急促變得緩長,這才安靜的走出去。等到門前看著蘇培盛,弘晝低聲吩咐,讓他們都好生照顧。
蘇培盛自然無有不應,就算沒人說,他也會細心照顧的。
弘晝頭一回主持朝事,心里還是很緊張的。但好在這不是在皇宮里,也沒有所謂的文武百官在面前撕架噴口水。他過去之后就像以前一樣,坐在主案桌旁邊的小桌前,先聽幾位大臣把要事報上來。
雖然他人不在前面,但是消息依舊靈通的。再加上之前有些事情,他沒有插手也說過兩句,也清楚胤禛的脾性打算。最后決策的時候十分順利,條條款款前后利益都分析到位。
大臣們覺得這樣決策也很好,也讓第一次朝議順利的落下帷幕。
之后怡親王來到。
胤祥是胤禛的重用的左右手之一,和鄂爾泰一樣,兩人算是唯二沒有受到過任何責罰的重臣。再加上他本來就是多年的兄弟,對于胤禛還是弘晝都是熟悉的。胤禛放心弘晝,但也保守起見的叫了他過來。
這畢竟是胤禛的意思,胤祥不好推脫,思前想后干脆就站在外面旁聽。既不會顯得自己太多手,弘晝也不用顧忌他。
弘晝做得好,胤祥很是欣慰的拍他肩膀,“好小子,也是獨當一面的大將了。”
“那是,好歹也是出國爭光的和親王啊!”弘晝舉著大拇指自夸,實話實說讓他一點都夸得一點都不虛。
胤祥對他的自信就很欣賞,聞言夸獎道,“你這樣的脾氣正好,好歹比你阿瑪要強些。”
“十三叔是順道來看阿瑪的?”
胤祥搖頭,“不去了,他不愛看到別人。”
“十三叔,你怎么會是別人呢?”
“說錯了,你阿瑪現今不想看到人。”
弘晝頓時閉上了嘴,“那留下來用飯?”
胤祥對此也拒絕了,“平日里爺跟著你阿瑪忙,好不容易松乏一點,過來看看就要回去了。”
這是個顧家的好男人,還很能干。
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弘晝深感不足,決定先送胤祥離開,回頭自己也要學會這樣兩頭兼顧。畢竟這不是以前一個人的時候,習慣了是一回事,有了家人就要多一份應有的擔待。
弘晝親自送胤祥出去,胤祥當然高興,路上的時候也是說了好些話。不過他為人闊達,雖然為人聰慧,拳腳功夫也厲害,但內心沒有十四叔那樣雄心壯志。說起來,胤祥的一生也是極為精彩的。自己的生母章佳氏在后宮里很不出挑,但他從小時候就能得到康熙對他的極度恩寵,足以可見所有的才華。
這一點,是背靠孝懿仁皇后的胤禛都比不上的。
人生沒有十全十美,所以大富貴和溫馨父子情后,隨著太子就破裂了。這里面并不怪誰,只是大家都走在自己的路上,時間長了交雜著自然就復雜起來。
胤祥因為太子下去,遭遇了皇家最冷漠的待遇,日子過得抓襟見肘還要胤禛接濟。再之后又因為太子而起來,重新得到了寵愛和愧疚。
幾十年來,胤祥也是看盡了世間繁華。但他知世故而不世故,說話間仍舊帶著幾分獨有的瀟灑恣意。他看弘晝順眼,一開始還因為胤禛的關系很守規矩。但他們叔侄這么多年的交情了,背著人的時候反而像兄弟一樣。眼看著弘晝要獨當一面,他作為長輩少不得要說幾句。
但他說話很有意思,不是強按人頭喝水的方式,就是平時聊天一樣。
兩人什么都說,又好像什么都沒說,弘晝最后說拜拜的時候是笑著的,緊張了大半天的心也平了下來。轉身回去的時候,他心里還想,要是十三叔是渣爹就好了,估計他也不用那么辛苦的爭寵了。
但是想想十三叔那些年郁郁不得志,然后和十三嬸兩人的超生隊……
算了吧。
就算是嫡親的兄弟,接連著來肯定都有偏頗了,父母的愛掰的太多了就不好了。其他就算了,他可是會記得很清楚的人。
做過了受寵有糖吃的孩子,再回去當小可憐?
不可能的。
弘晝心里記掛著渣爹的好,又屁顛屁顛的回去看望,順便把事情都簡單的說一遍。胤禛對此還算滿意,神情倒是不再掩飾,一副懶洋洋的樣子。
想想他來這里前問的話,佛爾果春的話聽起來很不感人,但無比真實。畢竟他們不是命中注定談著戀愛要生要死結成的夫妻,可就是平時相處的和諧,想想可以攜手一生的人忽然間沒了……
這個換位思考可能不對,但胤禛和年氏之間的時間長的多了。再想想十三叔這么開開心心的回家,可能在他的心里,那一群超生隊都是順便的事情。真正讓他記掛在心尖上的,是那個一直不離不棄,舉案齊眉的福晉兆佳氏。
對,孩子。
弘晝當即聊起佛爾果春的起居,當然也是他的起居。別人都說懷孩子很痛苦,但可能是身邊人照顧的好,又或者這一胎的反應小,佛爾果春的問題不大。只有中間嘔吐厲害,但當時他人不在就暫且不表了。等到現在身子重了,再乖巧的一胎也免不得讓她睡不好,夜里還會抽筋。
胤禛就這么躺著,聽著弘晝痛并快樂的說著自己慢慢地跟上福晉的步伐養胎。比如睡覺的時候,弘晝不放心所以是一個屋里睡得。但他自己睡姿不好,嬤嬤們也擔心兩人年輕,所以干脆福晉睡床,他睡炕,等到晚上有動靜的時候就起來幫忙舒緩一下腿腳。
可惜弘晝想得美,他說來也有點不好意思道,“我想的很周全,可沒想到自己睡得太沉,一覺就是天亮。后來問福晉的時候,福晉說她都起來了三回,嬤嬤還給她吃了東西。”
“……”
“可我真的一點都沒感覺到,后來就干脆白天的時候補覺多睡,想著晚上的時候就精神了。結果白天睡得足,夜里不想睡,前半夜是陪著福晉說了話。趕過子時沒多會兒,我反而睡得更晚起來了。”
“……”
弘晝這些烏龍是真實的,他說了前面的時候,胤禛也大概能夠猜到。畢竟這是自己的兒子,什么脾氣和習慣都心知肚明。胤禛沒有說話,只是嘴角偶爾會翹起來,眼眸里也是溫和一片,感覺人都好了。
直到中間交差換班的時候,弘時還驚嘆并討教,“阿弟你到底和汗阿瑪說了什么?可以的話還請教教我!”
弘晝從實回答,“養胎經啊!”
已經是三個孩子的阿瑪,情場也十分得意的弘時愣住,“這會兒哪里來個喜?”
弘時是條件反射說的話了,弘晝聽了有點懵,“你就說說以前的養胎經不就好了?”
“噢噢,是啊!”弘時頓時敲腦袋,“是我一時想差了。”
弘晝拿他沒辦法,笑著要走開,結果弘時嘆氣,“也不行,你這會兒是嫡福晉有喜。你三嫂身體不好,只有一個嬌氣的格格。”
自家女兒嬌氣沒事,但不怎么接觸的孫女嬌氣,胤禛大概沒什么太大感情。要是有感情,就會看到弘時的兩個阿哥,估計會扯著弘時被罵。
阿哥的身后,一個是選秀來的格格,一個是小青梅如花。
兄弟長大了,自然就有各自的小家。弘時和如花那么甜蜜蜜,府上也沒有那么和氣。弘晝不好多說,只能讓他放寬心些,畢竟胤禛是親爹又不是后爸。
弘晝說的從容,弘時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想想覺得不如在自己擅長的里面投其所好。
說什么呢?
講佛經!
弘時開心的把那里變成了每日佛堂,弘歷也跟著湊熱鬧變成詩畫小課堂。兩人都學到了一點弘晝的厚臉皮,只要胤禛不是拿著刀起來砍他們,他們就會努力的把老人家說煩,煩到除了睡覺別無他法。
當然胤禛真的提起刀來他們更高興,這才證明身體恢復了不是?
三人覺得就是這個道理,便齊心協力鉚足勁兒來鬧,打的算盤那是叮當響。福宜知道了也跟著來,胤禛氣了笑,笑了又氣,心情好的時候還對罵幾句,或者把靴子摔過去。
弘時第一次被丟的時候嚇著了,想到兄弟們的話又強忍住嬉皮笑臉起來。
后來弘晝聽見,開心的拍大腿道,“好啊!他有力氣罵人丟東西,那證明這辦法有用!”
弘歷也是夸,“三哥果然厲害!”
福宜也是給大拇指,“我也要試試!”
弘時覺得自己表現好像真的很不錯,頓時信心滿滿。等到第二天福宜得了東西還被夸,眾人的氣勢更高了。
弘歷第三天氣勢軒昂的趕過去,他想好了所有的話,然后迎面就是一聲滾!
往常最傷心的話,變成一種靈藥。
弘歷連忙行禮說了一聲是,然后轉身叮囑奴才幾句之后,臉色陡然滿是笑意,神清氣爽的出去。
他們兄弟的動作,胤禛都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清楚。雖然奇葩了點,但是也有用不是?
畢竟是孩子們的一番心意。
雖說那什么家常佛經詩畫還是胭脂,沒有一個是他此時感興趣的。但這種反向激人的餿主意,確實不失為一種辦法。
胤禛覺得應該理解,奴才們聰慧便留神聽弘歷出去說的話,再回來轉述。
“看爺什么都沒說,汗阿瑪就這么精神矍鑠,斥聲鏗鏘!好啊!好啊!”
精神矍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