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銅雀所說,南洋海面上,無論是船上的水手還是海底的游魚都知道,南洋水面上有三個強者絕不能惹,否則必有殺身之禍。他們?nèi)齻€分別被人敬畏地稱為貪狼、七殺和破軍。</br> 建文和貪狼數(shù)度交手,居然還能活下來,這在南洋已經(jīng)是足夠可以吹噓的傳奇。他見過貪狼的座艦?zāi)﹀攘_號,可謂是船如其人,從造型上便可以感受到那種窮兇極惡的氣勢:船艏猙獰、船體蠻橫,吃水線以下都是藤壺之類的骯臟附著。</br> 可此時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的這條阿夏號,卻和摩迦羅號的風(fēng)格大相徑庭。</br> 它的外圍是由許多中型炮船艏、船艉相連接成的環(huán)形水上城墻,所有炮船都用鐵鏈相連。城墻內(nèi)是許多大木排連接成的地面,中間有無數(shù)水道縱橫。</br> 此時天色近晚,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青龍船沿著木排之間的狹窄水道徐徐前進,兩側(cè)船臺之上有百座樓堂館舍,風(fēng)格各異:以暹羅、占城風(fēng)格居多,也有大明、日本乃至歐羅巴風(fēng)格。大明式樣的多在外面裹滿紅綠錦緞來做裝飾,日本風(fēng)格的將門窗都油漆成大紅色,南洋風(fēng)格的干脆在房頂貼滿金箔──與其說這是條大海船,毋寧說是一處奢靡繁華的浮游城鎮(zhèn)。</br> “嗵嗵嗵嗵……”</br> 城鎮(zhèn)中心主船上突然發(fā)出一連串爆炸聲,騰格斯嚇得差點把懷里的建文扔進海里,七里不由自主地做出防御姿態(tài),唯有銅雀哈哈大笑道:“眾位切莫緊張,這不是在開炮,此乃‘阿夏號’慣例,但凡有遠客至,必會釋放焰火表示歡迎之意。”</br> 銅雀話音剛落,仿佛為了證實他的話似的,整座船鎮(zhèn)上空近百尺的夜空炸裂開色彩繽紛的煙花,像是在夜空點綴了無數(shù)五顏六色的寶石,華麗無比。</br> 眾多水道中的一條忽然從水下亮起粉紅色光暈,整條水道變成了粉紅色,如同從入口到主船處鋪設(shè)了一條艷色水毯。</br> “這是在引導(dǎo)我們從此條水道進入。”聽銅雀這么一說,建文感到很是新奇。當時的泉州乃是天下第一大港,設(shè)施之先進舉世無雙,誰料在這水上城鎮(zhèn),居然有比泉州還要先進的航行引導(dǎo)裝置。</br> 建文命令青龍船的主輪盤停止轉(zhuǎn)動,只留兩個輪盤降低速度航行,跟隨引導(dǎo)光線進入水道。他好奇地探出頭去,想看看這粉紅色水道,到底是怎么實現(xiàn)的。</br> 銅雀見他這副樣子,笑著說道:“公子若是好奇,可來船邊向水下看看。”沒等建文說句話,騰格斯抱著他急吼吼地跑到船舷,七里和哈羅德也跑到船舷旁邊,扶著欄桿向下看。這一群人好似鄉(xiāng)下進城的土包子,急著想搞清楚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br> “怪哉怪哉,居然是水母!是會發(fā)光的水母!”</br> 哈羅德最先發(fā)出驚叫,他精通博物學(xué),看到水道下方竟然層層疊疊聚滿成千上萬只臉盆大的水母。這些透明的大家伙通過體內(nèi)的腺體發(fā)出了淡淡的粉色光芒,由于數(shù)量實在太多,故而將整條水道都映照成了粉紅色。</br> 七里在一旁冷聲道:“發(fā)光的水母,日本也是有的。可是這些水母本無智慧,不能馴養(yǎng),此間主人,又是如何控制它們停留在航道附近,為船只導(dǎo)航的呢?”</br> 她這個問題,沒人答得上來。這些水母的明滅很有規(guī)律,可誰能這么神通廣大,連水母都能控制?想到這一層,眾人越發(fā)覺得這阿夏號的主人七殺,更加神秘莫測起來。</br> 青龍船朝著水道深處航行,兩側(cè)的喧鬧聲也越發(fā)厲害起來。只見兩邊各式各樣的房屋二樓窗戶都開著,許多穿著印度紗麗、日本和服、大明襦裙,打扮妖艷的女子從窗戶里探出半個身子來,朝著船上的建文等人招手。這些女人或黑或白都極其美貌,個個珠光寶氣,有的還向他們船上拋撒花瓣。</br> “這難道是……青樓?”建文的臉色開始變得古怪起來。銅雀負手站在船頭遙遙眺望,沒有回答。騰格斯摸摸腦袋,問建文什么是青樓?</br> 建文看了一眼七里,不知該如何解釋才好。反倒是七里開口道:“就是男人花錢發(fā)泄獸欲之地。”她面無表情,語氣里卻帶著淡淡的痛惜。</br> 騰格斯恍然大悟:“哦!就是和草原上的羊群一樣嗎?不過我們不花錢!”</br> 那一瞬間,青龍船上一片靜悄悄的,其他人很有默契地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br> 青龍船又走了一陣,四周變得更加熱鬧。有些房子里傳出音樂聲,隱隱約約能看到有女子跳舞,還有男女推杯換盞調(diào)笑的聲音。還有的房子里則可以聽到許多男人的吆喝聲,仔細聽來,似乎是許多人正聚在一起賭錢。小小一座浮游市鎮(zhèn),竟然聚集了成千上萬人,四處人聲鼎沸,繁華異常。</br> 被這奢靡粉紅的氣氛所影響,眾人都覺得有些面紅耳赤,只有銅雀談笑風(fēng)生,可知是風(fēng)月場的老客。建文扭過頭問銅雀:“不是說七殺是不亞于貪狼的海上巨盜,這里看起來怎么好似我大明的教坊一般?”</br> “公子有所不知啊。”銅雀不知何時又將胯下那只銅雀放進手里摩挲起來,他說道,“這阿夏號是南洋首屈一指的銷金窩,青樓、酒樓、賭坊、樂坊無所不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做不到的。常在南洋行走的海商、海盜都知道這個所在,只是這里并非什么人都接待,只有在這里辦了金冊的客人才能找到。若是尋常人,就算你知道這里,也不得其門而入。”</br> 說著銅雀從懷里掏出一張覆著金箔的紙卡朝著建文晃了晃。這金冊半尺長、兩寸寬,做工考究像一張名刺,上面畫著一只帶有一團火焰的眼睛,下面印著兩列古怪的文字,既不像漢文,又不像阿拉伯文,一筆一畫收尾處都是尖尖的,好似許多楔子組成的方塊字。建文點點頭,指著最下面一排小字問:“這是什么字?看起來好像數(shù)字。”他在海淘齋待得日久,見過許多國家的文字,這金冊上的怪字他雖說不認識,卻也猜到最下面的應(yīng)該是數(shù)字。</br> 銅雀翻過金冊看了眼,笑起來:“阿夏號只發(fā)出過一千張金冊,都是豪商巨賈,還有海上巨寇才能得到,這二十四號是小老兒領(lǐng)取金冊的編號。”</br> 說話間,青龍船順著粉紅色水道緩緩駛?cè)胫鞔碌膬?nèi)港港口,只見內(nèi)港檣櫓林立,大大小小停泊著上百艘海船。這些海船既有歐洲的卡拉克帆船,也有大明的福船和日本的安宅船,岸上的人也是摩肩接踵、穿著各異,有許多人穿的服飾都是建文見所未見的,大概都是來自各地的海商和海盜。</br> 簡直就是一個海上集市的大雜燴。</br> 船塢里的眾人見到青龍船駛?cè)敫蹆?nèi),都被它線條俊美的外形以及兩側(cè)的十六對輪盤所驚駭,他們摟著不同膚色的女子,圍過來指指點點看熱鬧。</br> 騰格斯急著下船看看,沒等青龍船靠岸,哈羅德搭上跳板,他就抱著建文跳下碼頭。這碼頭離木排地板足有兩丈多高,建文見他從那么高的地方跳下來,以為肯定會“咚”的一聲重重落到地板上,嚇得閉上了眼。不料騰格斯落地居然極是平穩(wěn),幾乎沒有發(fā)出聲響,原來騰格斯在往下跳時就扇動起背上的飛魚翅膀,別看身體笨重,落地居然是輕輕巧巧的。</br> 建文忍不住在心里贊嘆,這莽漢子看似粗魯,其實照顧起人來倒是很細心,便想夸他兩句。沒等他夸出來,只見騰格斯原地蹦了幾下,又用腳去踩地板,說道:“這個還真是有趣!原來用木排連起來可以那么平穩(wěn),等俺做了科爾沁水師提督,就把所有船都連起來,上面再鋪木板,那在大海上不也可以平穩(wěn)得像地面一樣嗎?說不定跑馬都可以。”</br> “哼!提督大人真是睿智非常。”建文把夸他的話咽回去,逗他說,“《三國志通俗演義》的評話里,曹孟德攻打江東也曾在赤壁把船隊用鐵鏈連起來,可謂是科爾沁水師的老祖宗了。到時候,說不定我大明水師也不是你們的對手呢。”</br> 騰格斯剛要再問問曹孟德的故事,忽聽得一聲女人撕心裂肺的慘叫,兩人都嚇了一跳。</br> 只見一個身穿粟特式繡花絲綢外套、挺著圓滾滾肚子的胖男人,正抓著一個女人的頭發(fā),醉醺醺地拖著走。后面一名女子正追上來,嘴里還在叫著什么。胖男人一臉紅通通,看起來是喝了不少酒,建文看他穿著像個海商模樣,但滿臉的兇相,說不定也做些殺人越貨的買賣。</br> 被胖男人抓著的女人眉清目秀,像是酒樓的女招待,現(xiàn)在頭發(fā)被抓得亂蓬蓬的,哭鬧掙扎著不肯走。胖男人臉上有四道抓痕,一看便知是女招待抓出來的,他嘴里“小賤人!賊蹄子!”一聲接一聲的,都是漢地口音。</br> 后面追的女子十七八歲年紀,缺少血色的白皙膚色略帶青灰。她頭上也戴著南洋風(fēng)的金冠,秀發(fā)烏黑,耳朵、脖頸以及裸露的兩臂都戴著彩色寶石,抹胸和筒裙將還沒發(fā)育完滿的身體包裹得玲瓏有致,手中倒提著兩把彎彎曲曲的克力士短劍,下面赤著雙腳。</br> 這種劍建文也曾見過,是南洋滿者伯夷國的奇門兵器,滿者伯夷人不善冶鐵,這種劍多用天上隕鐵反復(fù)打造而成,劍身刻著復(fù)雜花紋,造型蜿蜒似蛇身,劍柄像拐棍一樣彎在一邊。</br> “你看她的手足。”</br> 建文正用心看著劍,旁邊不知何時也下了船的銅雀提點他去看少女的手足。這一看不要緊,原來少女手足指竟都有著半透明的蹼,小腿也有收起來的鰭,看樣子下到水里就會展開。</br> “是鮫人?”建文驚呼道,這種異人他還只在晉人干寶的《搜神記》里看到過,沒想到世上竟真的存在。</br> 胖男人身邊有好幾個身材魁梧的保鏢,這小鮫女二話不說,上來就和他們打在一處。幾名保鏢抽出腰間佩刀和她廝打,唬得圍觀的人都閃得遠遠的。這小鮫女的功夫也確實不差,只是三兩下,就打翻了兩個,欺身到了那胖男人面前。</br> “你是什么人?爺就是想要這小賤人陪著玩玩,她竟然抓花了大爺我的臉!”胖男人見小鮫女手段高超,心里也有點怕,但估計著她是這阿夏號的人,想著自己是花錢的大爺便想要辯上兩句。</br> 誰也沒見到小鮫女何時出的手,她疾如閃電地騰空躍起,雙腿架住對方的脖子,用力一扭,又翻身下來連續(xù)幾下肘擊,胖男人竟像是裝滿黃豆的麻袋般被撞得原地轉(zhuǎn)圈,一個立腳不穩(wěn)“撲通”一聲掉進海里。</br> “阿夏號自有規(guī)矩,這兒的女人確實可以陪你玩,前提是她們自己樂意,若是客人強迫……必死。”小鮫女在空中又轉(zhuǎn)了半圈,才安穩(wěn)落地,冷冷地說道。</br> 胖男人比小鮫女高出一個半頭,體重怕是有二百來斤。圍觀眾人見小鮫女以小搏大,竟然輕輕松松將他打落到海里,都發(fā)出“哦”的驚叫。</br> “救命啊!”胖男人掉進海里,朝著跟隨而來的保鏢們呼救。保鏢們才要相救,接下來發(fā)生的事讓他們目瞪口呆──只見從水下浮上幾只八仙桌大小的巨型水母,它們?nèi)沓拾胪该鳡睿挥畜w內(nèi)隱隱約約有一點藍色。</br> 水母們涌上來,用觸手卷住胖男人手腳,胖男人忽然從喉嚨里發(fā)出鬼哭狼嚎似的“嗷嗷嗷……”叫聲。可以清楚地看到,水母體內(nèi)的藍色像滴進水里的墨點那樣霧化,胖男人的臉色由紅變青,由青變藍,最后變成深藍色,腦袋腫成了南瓜。</br> “是毒水母!”跟隨胖男人的幾個保鏢里,有人認出這種體內(nèi)含有劇毒的南洋水母,嚇得驚叫起來,胖男人中了這種毒水母的毒,眼看是不能活了。胖男人微弱地撲騰兩下,終于不再動彈,向著深藍的海底沉了下去。</br> “二當家的被殺了!二當家的被阿夏號的人殺了!”幾個沒倒地的保鏢嚇得落荒而逃,之前那個被抓著頭發(fā)的女招待目睹胖男人被殺,趕緊跌跌撞撞爬起來跑到小鮫女背后。</br> 這些保鏢人數(shù)不少,建文看小鮫女孤身一人,忍不住為她捏了把汗,下意識地想扭頭讓七里和騰格斯他們兩個上去幫忙。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又不是還在宮里,什么事情都可以指使人干。</br> 只聽旁邊酒樓樓梯上“咚咚咚咚”亂響,很快又下來十一二個人,看起來都是那胖子二當家的伙伴。為首的兩條漢子,一個是身高體胖的日本相撲力士,袒露著胸腹,身穿胸口寫著“大關(guān)”二字的浴衣,看分量比淹死的胖子要足足胖上一倍;另一位身材同樣高大但略瘦,頭戴夸張的紅色大纏頭巾,漆黑須髯直垂下來和胸口的護心毛纏繞在一起,腰插兩把大號彎刀,應(yīng)該是來自天竺。</br> 天竺人大約是頭,他聽說二當家死了,倒也不急不忙,雙手握著腰間彎刀刀柄卻不出手。“你們幾個上。”他下巴一點,七八個保鏢手舉腰刀,“嗷嗷”叫著朝小鮫女沖過來。</br> “大明的人,沒幾個好東西。”小鮫女冷冷地自言自語。她顯然是在說被水母蜇死的胖子二當家,但這句低語傳到建文耳朵里,讓他心中疑竇頓生:“這女子未免以偏概全,為何如此恨大明的人?”</br> 小鮫女拿著克力士劍的雙手在胸口交叉成十字,前腿點地沖出,雙手水鳥展翅般向兩邊一展,兩名保鏢躲閃不及被短劍傷到大腿,扔了刀在地上打滾呻吟,不多時便口吐白沫昏死過去。</br> “劍上有毒!”天竺人心里一緊,轉(zhuǎn)而作喜,他慶幸讓這些保鏢先上,否則險些著了這女人的道。</br> 小鮫女邊躲閃保鏢們的攻擊,邊看準機會出手,兩把克力士劍出招必見血,保鏢們顯然不是對手,沒拆上幾招便都受傷中毒倒地。現(xiàn)場觀戰(zhàn)的女人都是阿夏號的成員,見小鮫女輕松將壞人撂倒,忍不住紛紛鼓掌叫好。</br> 雖說舍了幾個保鏢,兩位教頭倒是看明白了小鮫女的路數(shù),這女子力氣不算很大,只要別被刀刃蹭到就不妨事。相撲力士對天竺人一點頭,脫掉寫著“大關(guān)”的浴衣,晃晃蕩蕩地走出來,擺出相撲的架勢要和小鮫女對決。</br> 就在此時,建文只覺得一團小山似的黑影突然從他背后躥出來,從小鮫女身邊飛快掠過,卷起的風(fēng)差點兒把她帶倒。</br> “閣下是……”相撲力士見有人橫插一刀,正要問來人姓名,只覺得對方兩條鐵鑄般的膀臂抓住了自己肩膀,緊接著自己下盤一空,被對方猛地摔倒在地。相撲力士被摔得眼冒金星,半晌才看清摔倒自己的是個頭上梳著許多小辮子的蒙古漢子,兩頰紅撲撲的,跟喝了蜜似的快活,正躍躍欲試地看著自己,示意自己爬起來。</br> 蒙古漢子不說話,朝著力士一作揖,然后靈蛇般伸出手。相撲力士稀里糊涂、鬼使神差地也伸出手讓對方拉。蒙古漢子一把將力士握住,拉了起來抱住他的肩膀,直接使個蒙古摔跤常用的“別子”,力士還沒緩過神來,又被摔倒在地。</br> 這邊打得熱鬧,那邊天竺人和小鮫女打得也正激烈。天竺人齜著滿嘴黃板牙笑起來,他通過那幾個倒霉的保鏢摸準了小鮫女的武功路數(shù)勝在快捷,可在這種逼仄的狹窄便道作戰(zhàn),只要他將兩把大刀揮舞得滴水不漏,小鮫女自然無法近身。</br> 小鮫女身后的便道被看熱鬧的人群堵得嚴嚴實實,她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退無可退。逼不得已,她只好再次擺出進攻的姿態(tài),雙手反持克力士短劍,朝著天竺人沖過去。</br> 克力士短劍雖然鋒利無比,卻吃了劍身太短的虧,小鮫女幾次進攻都無法靠近天竺人,反而被他的彎刀砍得連連后退。一不留神,左手的克力士短劍被磕飛,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圈,栽進海里。</br> 小鮫女略一愣神,天竺人的彎刀再次砍過來,逼得她只好后退。不巧背后人群散去,地上正躺著個中毒倒地的保鏢,她不小心踩到保鏢身上,身體一歪竟摔倒在地,另一把克力士劍也脫手滑出。</br> 見機會難得,天竺人的手中彎刀毫不遲疑地朝著小鮫女的頭頂砍下來。</br> “哎呀!”天竺人正要高舉彎刀想給小鮫女最后一擊,忽然眼前一花,感到有什么朝著自己面門飛過來,連忙橫刀去擋。只聽“當當當”三聲,兩支苦無在刀上打出火星,第三支苦無沒能擋住,正釘在他手腕上,疼得他大叫。不等他看清對手,只覺得背后一疼,身子像雕像般“咚”地摔在地上昏死過去。</br> 用一記“大袈裟斬”干脆利落地干掉他的七里甩掉刀上血跡,收刀入鞘。她身后的酒樓墻壁上,一道長長的珊瑚痕跡還沒完全消退。從酒樓窗戶里探頭看熱鬧的人有眼尖的,看到這小姑娘踩著墻跑到樓頂跳下來,給了天竺人致命一擊,她所過之處都會長出珊瑚來。</br> 騰格斯那邊的相撲力士也早被摔得口吐白沫失去意識,騰格斯在一旁站著搖頭嘆息,滿臉寫著意猶未盡。和貪狼摔跤了一段時間,他的功力竟大有長進,這等尋常對手哪里是他的對手。</br> “滾。”七里惜字如金,保鏢們趕緊扛起兩位教頭和幾個中毒的保鏢,如蒙大赦地跑了。</br> 圍觀的人們看了場痛快淋漓的打斗,都興奮地鼓起掌來,騰格斯興奮得滿臉通紅,甩甩頭上的辮子,轉(zhuǎn)著圈向各位看官行蒙古禮。七里走到小鮫女身邊,單膝跪下,面無表情地說:“你可有受傷?”</br> 七里的動作讓小鮫女一時不知所措,好在她很快平復(fù)心情,向她點點頭,以示感激。</br> “還好,并無大礙。”小鮫女向眾人行了一禮,元寶形小嘴露出甜美卻略套路化的微笑。</br> “歡迎光臨阿夏號,請問各位客人從何處來?”</br> 銅雀走到眾人之前也躬身行禮,然后遞上自己的金冊。小鮫女又笑了笑,推開金冊說:“原來是銅雀老先生,您是我們的貴客,金冊便不必看了。有什么需求,盡管吩咐。”</br> 她說起話來熟練流利,可見是接待慣了的老手。</br> “這次有個不情之請。”銅雀側(cè)身伸出手掌,做出請看的姿勢,請小鮫女看騰格斯懷里抱著的建文。小鮫女靈動的眼睛朝著建文掃了下,又笑起來,說道:“我明白老先生的意思,這位公子看來身受重傷,可是想請我家七殺大人為他治傷?可是,七殺大人已多年只殺不救,我看列位還是斷了念頭為好。”</br> “我看女侍長大人還是通報一聲為好,”銅雀說道,“小老兒還受到貪狼重托,有份禮物必要親手轉(zhuǎn)交給七殺大人。”</br> 一聽這話,建文和騰格斯精神大振。貪狼要交給七殺的禮物是什么,建文等人猜測了一路,只是盒子封口處蓋了蠟封,沒辦法在不開蠟封的情況下拆開偷看。到底是什么,他們一直不知道,心中好奇得很。</br> 小鮫女一聽貪狼的名字,略一遲疑,還是沒有伸手,收起笑容冷著面孔說道:“銅雀先生,我家七殺大人不會收這份禮物,更不會救治這位公子。我看,這禮物送到七殺大人手里,不是扔了就是退還給你們,斷然不會收下,你們就不要自討沒趣了。”</br> 銅雀并不肯收回紫檀木盒子,依舊捧在手里,繼續(xù)說道:“不嘗試一下,你又如何知曉七殺大人不會收呢?勞煩女侍長大人代為通稟為是。”</br> “你這老先生實在啰唆,”小鮫女被銅雀糾纏得有些煩,秀眉微顰,做出要送客的樣子說道,“我們阿夏號只接待銷金客,閣下在這里揮金似土,我們自然奉您做神做佛,如今提出這般無理要求,我們實難從命。”</br> “可這樣我們便沒法跟貪狼大人交代了。”銅雀為難道。</br> 小鮫女冷笑道:“貪狼?那個好色怯懦之徒若敢踏進阿夏號十海里,算他本事。”</br> 啥?貪狼這么一個兇暴的糙漢子,居然被這小鮫女說成是怯懦之徒,這未免太囂張了吧?小鮫女又看了一眼建文:“何況這人一看就是大明的人,就更不能見了。”</br> “為何?”建文大惑不解,大明的威名無遠弗屆,怎么到她嘴里反成了劣勢?</br> “因為大明人都該死。”小鮫女冷笑道。</br> “大明人就個個該死?”建文聽得氣血翻涌,他從沒聽過如此武斷不講道理的話,準備好好和這小姑娘理論一番。</br> “對,統(tǒng)統(tǒng)該死,我恨不得殺光大明人。大明皇帝每年都要派遣他的艦隊來南洋掃蕩列島,我的族人不但被那昏君屠戮殆盡,還殘忍地割去背鰭。我能活到今天,都是靠七殺大人搭救。”小鮫女恨恨地說道。</br> 聽到這話,建文不由得大怒。父皇巡行四海,那是天家臨幸,所到之處,對接待的人無不大加封賞,怎么可能如海盜一樣四處劫掠?銅雀知道他在想什么,按住他的肩膀說道:“公子在宮中可知道暖熒脂?”</br> 建文聽到銅雀這么問,想起幼時每到冬天,太監(jiān)們都會端著鑄有狻猊的赤銅熏香爐到他的臥室。內(nèi)府張總管會拿出個鑲嵌寶石的鎦金銀盒子,用小金勺從里面挖出指甲蓋大的白色香塊放進熏香爐。熏香爐發(fā)出沁人心脾的香氣,聞著晚上能安睡一夜,還不做噩夢。張總管說香塊叫暖熒脂,是從海中奇獸身上獲得,極其珍貴難得,就那么一小塊,能頂民間十戶中等人家的財產(chǎn)。</br> “那暖熒脂只在鮫人背鰭的香囊中生長,一生只長一次。指甲蓋那么大,就要割三個鮫人的背鰭才能獲得。”銅雀淡淡地說道。</br> 建文身軀一震,他沒想到自己生活中用慣的香料,竟是殺死鮫人后獲得的。</br> “是鄭提督!一定是他!”他想起那殺死父皇、讓自己流落他鄉(xiāng)的奸賊,此人總能收集到南海的奇珍異寶來取悅父親和后宮嬪妃,還有什么是他做不出來的?想到這里,他握緊了拳頭。果然是這個奸賊作祟,才讓父皇在海上有這么多惡名。</br> “其實在皇家,魚翅熊掌還不是餐桌常物,皇家之人又何曾問過鯊魚和熊的感受呢?區(qū)區(qū)鮫人的性命還能比鯊魚和熊珍貴不成?”銅雀有意無意說的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建文的心。</br> 正在這時,另外一個侍女匆匆過來,對著小鮫女說了幾句話。小鮫女臉色微微一變,不太情愿地對眾人道:“我家主人有請,不過只限這個大明人、銅雀先生和這位女子。”她指向隊伍中唯一一個女性──七里。</br> 小鮫女走到阿夏號主船外,朝著船上吹了聲口哨,船體底層“吱嘎吱嘎”打開兩扇大門。其他人留在外間休息,建文勉強起身,在七里和銅雀的攙扶之下走進去,一連上了幾層甲板,直到最上層寬闊廣大的房間。這房間大得好似宮殿,幾百支蠟燭將房間的每個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晝。</br> 建文不住地打量這間華麗的屋宇,它的舷窗內(nèi)側(cè)用彩色玻璃裝飾,每扇窗戶都掛著金線織邊的紅天鵝絨窗簾。墻壁上掛著波斯掛毯,天花板卻是拜占庭的鑲嵌畫,希臘式廊柱之間供著造型露骨的歡喜佛,房間中間是一張波斯風(fēng)格的臥榻。</br> 不過這些東西,都不如臥榻后面的一座圣火祭壇來得醒目。那祭壇正中燃燒著熊熊大火,似乎從未熄滅。祭壇本身樸實無華,但上頭彎曲纏繞的花紋里刻著許多眼睛,仔細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它們和那張金冊上的符號風(fēng)格相近。</br> 銅雀低聲道:“這七殺是信奉拜火教的,等下你對這圣火可要恭敬些。”</br> 建文勉強打起精神:“那不就是吃菜魔嗎?”</br> 銅雀笑道:“噢……不大一樣,大明開國皇帝,與此教干系不小,甚至國號里這個明字,都和這圣火有著密切聯(lián)系。你身為大明太子,可不能亂說啊。”</br> 建文“嗯”了一聲,他今日已經(jīng)聽了足夠多的人對大明說三道四,但自己傷勢太重,不欲爭辯。銅雀卻自顧說道:“此船名曰阿夏,正是拜火教神祇里代表圣潔和真理之神──嘿嘿,這位七殺大人,除了喜歡搜集不同種族的女人,在這方面的志向可也不小哇。”</br> “七殺喜歡收集女人?”建文低聲問銅雀。</br> “正是,”銅雀不知何時又開始抓起胯下的銅雀吊墜盤起來,“海上人都知道,七殺愛收集女人,只要是流落海上、無依無靠的孤女,她都會收留。”</br> “收留?他是想收集后宮嗎?”建文皺皺眉頭,想起父皇的三宮六院,母后生前總是愛將那些嬪妃稱作“狐貍精”。</br> “當然不是,因為……”銅雀故作神秘地笑笑。此時,幾名手拿卷簾桿的侍女從兩邊列隊走來,將臥榻上的簾子掀開,小鮫女已跪在臥榻旁,畢恭畢敬地說:“列位貴客拜見七殺大人。”</br> 只見臥榻內(nèi)倚著長靠枕,半躺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異常美貌的女子,正懶洋洋地看著這群訪客。</br> “因為……七殺大人是女人呀。”銅雀對建文擠擠眼,跪坐下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