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四月底，離少杰回來，也只有半個月了。</br> 少杰已經迫不及待地規劃起了回家的路線，先到深圳的話，回家還要開好幾個小時車，太浪費時間了。</br> 最后決定，先乘飛機到汕頭市，這是最省時間的路線。</br> 從汕頭市到家，只需乘一個小時的大巴。</br> 這條路，是快捷的。</br> 明嬸已經徹底不能起床了，她虛弱得連轉身都要明叔幫忙。</br> 每天睜著兩只空洞又呆滯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門口。</br> 只有電話聲響起的那一刻，才能看到明嬸空洞的眼眸里，泛起了一絲微弱的光亮。</br> 每次少杰來電話，她都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努力地回應著，笑著。</br> 少杰也從媽媽微弱的“嗯嗯”應聲中，感覺到媽媽身體的變化。</br> 在香港的日子，他如坐針氈，每天都歸心似箭。</br> 申辦身份證的時候，還是非常順利的。</br> 只要拿到身份證，申請回鄉證，立馬就訂機票回來。</br> 他天真地認為，媽媽只是太想他，太掛念他了，他一回來，媽媽的病立馬就會好了。</br> 自己去了香港七年，沒有在家盡孝。</br> 這次回來，一定要空出時間，好好地陪伴在媽媽身邊。</br> 少杰規劃著回來后的生活，帶著父母去度假。</br> 等深圳的別墅裝修好后，帶父母到深圳定居，以后每周都回來陪父母。</br> 幻想都是很美好的，可是明嬸的身體條件，實在是無法配合少杰的幻想。</br> 明嬸的吞咽已經很吃力，蔡醫生這幾天天天都過來，把流質食物注入針筒后，慢慢地喂進去。</br> 少杰打來了電話，告訴父母已經訂好了飛汕頭的機票。</br> 還有一星期，少杰就要回來了。</br> 可是蔡醫生卻是神色凝重，眉頭緊蹙。</br> 他也無法把握，照明嬸現在的身體條件，能否再撐一周。</br> 本來是中醫的蔡醫生，不得不用起了西藥，幫明嬸打上了營養液。</br> 家里的氣氛，凝重而壓抑，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烏云。</br> 明叔天天坐在床頭，牽著明嬸的手，不停地揉搓。</br> 他想把自己的熱量，輸進明嬸那冰涼的身體里。</br> 光嬸也是天天抹眼淚，她知道陪伴了自己半生的妯娌，已經到了風燭殘年，馬上就要油盡燈枯。</br> 光叔已經不知道多少個夜晚沒好好睡過覺了，看到如母親般的長嫂馬上就要離他而去，他每天都沉默地坐在葡萄架上，狠狠地抽煙。</br> 三個人也跟明嬸一樣，不知道餓，也不知道時間。</br> 每天都過得恍恍惚惚，心驚膽跳。</br> 也不知道哪一天早上醒來，明嬸就已經離她們而去。</br> 少凱聽到了父親打來的電話，也是夜不能寐。</br> 少杰每次打電話給他，欣喜的語氣里，透著雀躍。</br> 少凱知道，這事不能讓少杰知道，他每次都配合著少杰的情緒，把氣氛渲染到了極致。</br> 少杰還跟少凱幻想著，等他回家后，讓他跟伍靈也放假，雙雙帶上父母，出國旅行。</br> 他甚至規劃好了，先去新加坡，再到馬來西亞看望闊別五十年的老叔和他的后代。（注：少杰爺爺的弟弟年輕時去了馬來西亞的濱城，兩家人一直有書信來往。老叔的后代都在馬來西亞。）</br> 少凱每次都是強忍著眼淚，嘴里配合著“嗯嗯嗯”，還不時的“呵呵呵”。</br> 少凱沒有告訴少杰，他明天下班后，要跟伍靈開車回鳳凰鄉。</br> 父親交代了，一定要盡早回來，或者還可以見大姆最后一面。</br> 如果少杰來不及見媽媽最后一面，起碼少凱在身邊。</br> 這幾天兩個女兒，女婿都來了。</br> 也有很多來看望明嬸的鄰居，親戚。</br> 明嬸也知道大家都來跟她告別，她每次都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用空洞而失神的眼睛感激地看著人家。</br> 看到媽媽已經剩下最后一口氣，女兒們都忍不住，站到門外偷偷抹淚。</br> 明叔也已經好幾夜沒好好睡覺了，看到他那一下子就蒼老了好幾歲的面孔，女兒女婿都趕他到少杰房里去睡一覺。</br> 可是明叔固執地坐在床邊，握緊明嬸的手不肯放手。</br> 明叔跟明嬸說少杰已經買好了飛汕頭的機票，三天后的早上十點，少杰就到汕頭了。</br> 下了飛機，讓少凱去機場接少杰，一個小時后，就可以見到明嬸了。</br> 明叔湊近明嬸的耳朵邊，使勁地叮囑明嬸：兒子馬上就要回來了，你一定要等兒子，你一定要等到兒子回來。</br> 明嬸的眼角，滴下了一滴渾濁的淚。</br> 她的嘴角微微往上揚起，慘白的面容有了些許光澤。</br> 大女兒秀華拿著裝著營養液的針筒過來，一點一點的，緩緩地擠進明嬸的嘴里。</br> 明嬸努力地配合著，努力地吞咽著。</br> 不時有吞咽不下去的，從嘴角滲了出來。</br> 一小針筒的營養液，整整喂了一個小時。</br> 家里的氛圍，壓抑且悲涼。</br> 少凱跟伍靈到家時，是早上六點鐘。</br> 少凱情緒不是很穩定，路上開開停停。</br> 從深圳到鳳凰鄉，竟然開了十二個小時。</br> 轎車在伍濤的小賣部前停穩，伍靈跟少凱從車上下來后，急匆匆地小跑進巷子里。</br> 此刻大溪邊已經有很多婦女在洗衣服了，看到了少凱的小轎車進了大埕，紛紛放下手里搓洗的衣服，仰頭張望。</br> 看到伍靈手里拿著小背包，少凱提著行李箱，小跑著進了通往書齋的巷子。</br> 她們又無趣地低下了頭，繼續揉搓手里的衣服。</br> “還以為是少杰回來了呢，原來是少凱。”欽民老婆說。</br> “聽說少杰是明天回來，說是搭飛機回來呢。”阿華昨天從公公那邊聽來的消息。</br> “搭飛機，那不是很快咯？你說香港飛到我們這，需要多長時間？”全嫂問。</br> “聽說很快，只要一個多小時就到了。”阿華答。</br> “不可能，香港聽起來就很遠，怎么可能只要一個多小時嘛。”欽民老婆不相信阿華說的。</br> “我公公昨天去看明嬸了，光叔說的，這還有假？”阿華聽到欽民老婆不相信，她拿出了證據來。</br> 阿華輕蔑的看了欽民老婆一眼又說：“光叔親口說的，你非不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