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凝安安靜靜地吃了一整頓飯,模樣看起來專注認真,似乎一門心思只在這碗筷間,并沒再抬頭看過他。</br> 空氣靜謐,兩人毫無交流,江恕也不敢開口打擾,時不時替她添添菜,全程只顧著照顧她,眼神一直黏在她身上沒挪開過。</br> 兩人能像現在這樣心平氣和的面對面坐著吃飯,已經是溫凝最大的讓步,這樣的機會這段時間以來實在是難得,江恕小心翼翼,倍感珍惜。</br> 如今他們之間扮演的角色像是忽然交換,以往是溫凝好不容易才等來江恕回家一起吃頓飯,整頓飯顧不上自己吃,羞怯又滿足地捧著下巴盯著他瞧,如今倒是換成江恕看她,怎么看也看不夠。</br> 晚飯過后,任天高從外頭進來,湊到江恕跟前低聲匯報了點事。</br> 這情形,溫凝以往在御乾灣見過很多次,大多時候倆人都低聲說話。</br> 一開始她也會好奇,希望能更了解他的世界,能和他一同分享生活或是工作上的瑣事,有幾次,她偶然間聽到了一字半句,聽到了卻什么都聽不懂,江恕也從來不會主動和她聊,給她解釋,后來她索性不再好奇,反正他向來高高在上又神秘,她無論如何也沒法靠近。</br> 溫凝抬眸掃了一眼,無所謂地低頭用手機讓王青再幫自己向劇組請幾天假道個歉,等爺爺這邊的后事辦好就回去。</br> 江恕感覺到了身后人的眼神,似乎突然懂得了那眼神背后的意思,索性回身走了幾步到她跟前,豪不防備地把兩人的談話說給她聽。</br> “任天高說方才派去你爺爺家守著的人來過一趟。”</br> 溫凝聽到爺爺,終于抬起眸看他:“他說什么了?”</br> “他說你叔叔嬸嬸可能拿不出什么錢來替老人家辦這個后事,剛才本想拉村長過來做個見證,隨意辦好手續草草將人葬了。”</br> 溫凝秀氣的眉頭一下皺起,起身要往門口走:“不行,她們不愿意好好辦,我來辦,爺爺從小就對我好,我要讓他體體面面地走。”</br> 先前聽聞過不少不肖子孫,老人家過世后尚且為了臉面將后事大操大辦,送完最后一程,可如今她那一家叔叔嬸嬸簡直無情冷漠至極,溫凝長大成人之前,只有爺爺對她好,只有爺爺愿意陪她說說話,她不可能讓爺爺走得這么隨隨便便。</br> 江恕自然知道她的意思,雙手搭上她的肩頭,撫著她的小身子板坐回沙發上:“我知道,所以剛剛已經讓任天高派人過去先把人穩住,你暫時不用擔心,今天一整天,你從云山到玉泉村,舟車勞頓,爺爺過世你已經很傷心了,先休息一晚?那邊交給我,我現在馬上下去一趟。”</br> 江恕私心是不愿意讓她再去的,至少絕對不可能讓她單獨去,溫家人對她的態度顯而易見的差,從小就受盡欺負,他今天若是沒有及時趕到,那一棍子甚至是幾棍子,都會落到溫凝的身上。</br> 此刻再去,多半受人白眼,即便他能保她身體毫發不傷,可溫家人那些不入耳的話,仍舊能讓她傷心難過,他想放在心尖上疼都來不及的寶貝,憑什么平白受人欺負,如今他連半句重話都舍不得說的小姑娘,旁人又有什么資格多嘴。</br> 溫凝自然是不愿意的:“可那是我爺爺。”</br> “我知道。”江恕自小薄情慣了,并不是個有同情心的人,如若今天不是她爺爺,那么他連半點憐憫都不會有,男人眸光溫柔,“但是我心疼你。”</br> 溫凝抿著唇別開眼神,其實她對于這樣溫柔順從的江恕,一直不太習慣,更何況這樣赤|裸的表白。</br> “先回房間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覺,你叔叔嬸嬸那邊交由我來辦,我不想讓她們煩擾到你,其實最開始,我確實不打算告訴你,怕你像現在這樣多想,急著去溫家。”江恕無奈地輕嘆一口氣,“但是,我想都讓你知道,我對你沒有秘密。”</br> 說起秘密,溫凝又想起御乾灣三樓的那個房間,當下眼角微垂,不吱聲。</br> 如今面對她,江恕確確實實沒什么底氣,他這輩子沒談過戀愛追過人,更沒寵過誰,哪怕心里愛意濃,卻仍舊顯得不知所措。</br> 好在他在商場上叱咤多年,熟練地掌握各種談判技巧,懂得分析人們的心理,他低頭睨著她,溫聲引導:“白天你表姐的態度你也看見了,你叔叔嬸嬸想必也是同一個鼻子出氣,你表姐沒了面子,估計氣怨不小,如果你這會兒到溫家,也許會激起她們不必要的情緒,爺爺之后的安排就不會那么順利。”</br> “凝凝,我知道你對我的印象不好,但是你信我一次,我會幫你把爺爺照顧好。”</br> 不得不說,江恕說得很有道理,溫凝哪怕在感情上不愿意重新接受他,可不得不承認,他腦子清醒思路清晰,是個很聰明很有能力的男人。</br> 溫凝咬了咬唇,難得聽話地點了點頭。</br> 江恕心下某處柔軟了一瞬,他的寶貝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即便對他那么失望,卻也還是愿意給他點機會。</br> **</br> 在喜歡的人面前懂得示弱,并不意味著曾經的狂妄狠戾就不復重現,只是對待愛的人時收起了獠牙,可一旦到了外人面前,江恕又能輕易變回那個清冷薄情手段狠絕的寒城太子爺。</br> 擺平溫家幾口人根本不像他口中說的那般困難,他甚至連句話都不用親口說,幾個人就自然而然閉上了嘴。</br> 相比之前,男人的心思細膩了不少,處理完溫家叔叔嬸嬸的事,他隨意拐到了溫爺爺常年居住的房間。</br> 對于這個老人,他有感謝又有些說不出的恨,他感激他二十年前撿回了溫凝,讓她有機會活在這個世上,被他遇見,可又恨他將他的寶貝帶進了這個可怕的嫁,卻沒能力好好保護她,她那么好的一個小丫頭,自小承受的皆是無妄之災。</br> 然而溫凝敬重他,那么他的那點恨便也消散,若真要恨,也該恨自己,恨自己沒能早點遇上她,恨自己沒能早點帶她出來,恨自己沒能早點認出她。</br> 江恕凝著神,收回思緒,在溫爺爺臥室四周檢查了好幾遍。</br> 溫家平時就不常來溫爺爺的臥室照看,如今更是嫌屋子剛有人過世,晦氣,自打溫凝離開后,屋子便一直沒有人進過。</br> 房內的陳設都還是最開始的模樣,屋子里屬于老人家的東西都不值錢,她們一點沒動。</br> 江恕收集了一些老人家生前看過的書寫過的本子,打算帶回去給溫凝,當作個念想,畢竟這是陪伴她成長的爺爺,小姑娘總歸有深厚的感情。</br> **</br> 男人回到莊園時,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后,進了廳堂,本想去樓上臥室看看溫凝,只是剛走到樓梯處,就被傭人叫住,面露難色:“先生,太太在沙發上睡著了,我們怕她著涼,又不敢叫她……”</br> 江恕當下立即轉變腳步往沙發處走,等到了隔斷處,入目的便是溫凝小小一只縮在沙發上,枕著自己手臂熟睡的景象。</br> 她連身上的衣服都還是來時的那套,沒洗過澡,也沒上樓休息。</br> 江恕忙走過去,輕手輕腳將人攔腰抱起,小姑娘習慣性地往他胸膛處蹭了蹭,找到個舒適的姿勢后,又咂咂嘴睡了過去。</br> 江恕緊張的心稍稍放下,曾經他碰她時從來不管她愿不愿意,常常是感覺到了,想要就要,可如今連抱抱她都擔心她發脾氣,做任何事都懸著顆心,生怕她不滿意,隨時扭頭就離開。</br> 溫凝睡夢中不斷地夢到爺爺睡得不太踏實,江恕才剛抱著人走到樓梯轉角處,休息臺高懸的琉璃燈晃了晃亮光,正巧閃到溫凝的眼。</br> 小姑娘稚氣地輕皺眉頭,揉著眼睛逐漸轉醒。</br> 江恕一下子屏住呼吸,腳步停在原地,也不知該不該繼續上樓。</br> 懷中的小家伙終于睜了睜眼,她愣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不是在沙發上,而是被他抱著。</br> 江恕不得已開了口,沙沙的嗓音從喉腔中溢出來,帶著點特有的溫柔:“沒事,你接著睡,一會兒就到臥室了。”</br> 溫凝撅著嘴,掙扎著要從他懷里下來:“我自己走,你放我下來……”</br> 男人輕嘆一口氣,小心翼翼將人放下來。</br> “怎么不回房間睡?剛才已經讓傭人把洗澡水放好了,你如果累了,泡一泡再睡會更舒服。”</br> 溫凝沒吭聲,半晌后,忽地悶悶道:“我又不知道是哪間臥室,萬一走錯了,又走到哪個不該進的房間就不好了,索性在沙發上待著……”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煩。</br> 江恕呼吸一滯,回憶起當初在御乾灣三樓臥室時,他徒然大怒,逼她簽下離婚協議書的情形,心里萬千個不是滋味。</br> 男人忙開口解釋:“凝凝,那個房間其實是——”</br> “你不需要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向來安靜的溫凝忽然出聲打斷他,“沒有什么必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