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小時候，有一次我被貓抓傷了，母親帶我去醫院打破傷風，當她問醫生打這一針需要多少錢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這么貴啊？于是我說，媽，這針我們不打了，回去吧。她轉身低頭問我，真的不打嗎？我說是的，不打，沒事的。于是我們回去了。
    我懂母親的節約，我不想讓她為難。
    后來我長大了，有一次身體不舒服，我不是那種矯情的女人，本想撐著自己去醫院，但那一次我實在扛不動了，于是撥打了120，當父親上樓來知道了這件事，他對著痛不欲生的我說道，你怎么可以打120，你這樣不得讓鄰居們笑話！是的，他很焦急，那一刻，比起身體上的疼痛，我感受到了另一種疼痛。”
    這是來自電臺廣播聽眾的一封信，主持人在沉默了數秒之后，反問道：“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
    “沒有，我是家中獨女。”
    “……其實我們這個年代的父母，他們吃過很多苦，讀的書也不多，這并不代表他們不愛我們，只不過不是我們想要的方式。”
    “主持人，”
    “嗯？”
    “你是新來的嗎？”嘟嘟嘟……
    廣播里一片寂靜，“不好意思各位，我們切首歌。”
    熟悉的《香水有毒》響起，“喂？”
    暈！竟然是彩鈴，今天的電臺工作人員都怎么了？
    “對不起各位，我們接著收聽聽眾朋友們的來信，你好？”
    “你好主持人。”
    “有什么故事要跟大家分享呢？”
    “我被催婚了。”
    “哦？您今年多大？”
    “剛過六十大壽。”
    主持人無語凝噎：“……您為什么這么排斥婚姻呢？”
    “32歲時，我被催婚，我問我媽，你們希望我結婚，到底是害怕以后我孤單一人，還是為了你們的面子？媽媽給出的回答是，你去看看有哪戶人家還養著這么大的一個閨女沒出嫁的？！那一瞬間，我終于得到自己心中預想已久的答案，但我依然感受到了深深的痛苦和失望。
    媽問我，你為什么不想結婚？我說怕他對我不好。爸說你想太多，結吧，離婚總比沒結過強。我說那到時他對我不好，你們支持我離婚啊？媽說支持。后來我和我的相親對象聊的還不錯，媽又說，假如以后你們過的不好，也最好不要離婚。
    自此，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了。”
    “姑娘，不！……姑娘，你需要的是努力，可以感受到，你對婚姻這件事非常的不自信，同時又得不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那你所能依靠所能改變的就只有自己。”
    “可我已經六十了……”
    “其實我今年才十九……但我覺得，只要人生還有未完成想完成的事，就不該在乎年齡。”
    “大孫子，謝謝你。”嘟嘟嘟……
    今天的廣播，聽的一眾人樂呵不已，奔波忙碌一天的人們得到片刻緩沖。
    050
    星星點點的路燈下，朱一一一手一桶20公斤的桶裝水，腳步極為輕速地上到一個建在“半山坡”的小區樓內，5d城市的名號真不是蓋的。
    她這崗位上，就她一個女的。
    比起樓前的臺階，通向五樓的臺階顯得小巫見大巫了，不到兩分鐘的功夫，她就將水提到了戶主門前，開門的是個身形佝僂的老爺爺。
    老爺爺說：“丫頭，我家里沒人，你能幫我把空桶換下來嗎？”
    善良懂事的朱一一當然不會拒絕了，她熟練地給老人換上了新水，可是回頭時，卻是老人毫無分寸的距離感以及近在咫尺的猥瑣變態的笑容，朱一一驚叫一聲，頭也不回地沖到了底樓。
    說真的，這并非她職業生涯最刺激最陰影的畫面，她或多或少，習慣了。
    051
    將車騎回水站，朱一一形單影只地走向附近的車站，此時距離她要乘坐的那班車，還有二十分鐘。
    剛才的經歷，不禁讓她想起了小時候。
    五歲時，中班回來的母親隔著圍墻叫了一聲：“寶貝，媽媽回來了！”
    然而沖出他們家院子的，卻是隔壁老王。
    母親甩掉手中的二八大杠，只見朱一一上身□□，天真地坐在泥地上，看到母親回來，小屁股一撅站起了身。
    母親異常地克制自己，蹲下身問她：“一一，你的衣服呢？”
    “脫了。”
    “誰脫的？”
    “王伯伯。”
    母親頂著通紅的雙眼殺到了隔壁老王家，朱一一聽到王伯的鬼哭狼嚎，聽到鍋碗瓢盆如交響樂般與地面的無間合作。
    買酒回來的父親大吃一驚，當然，母親當著眾人的面，將那箱酒也砸了個粉碎。
    后來，三十不到的母親一夜白了頭發，她抱著朱一一跑了無數趟警察局，年幼的一一不懂母親和警官們說了些什么，再后來，王伯坐牢去了，王嬸天天在她家門前跺腳咒罵，并揚言要開車撞死母親。
    后來，母親真的被車撞了，車把上給女兒買的奶茶潑灑一地，與母親身下淌出的鮮血慢慢融合。
    朱一一記得，那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下午，她照常坐在門前，等候中班歸家的母親……
    052
    班車來了，朱一一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的五光十色映襯在她落寞的眼眸，她習以為常地哭了，面無表情。
    父親也死了，眼前這個在一片烏煙瘴氣里與人搓牌的女人是后媽，虛掩著房門在打飛機的是她哥，無血緣的。
    “一一回來了！廚房里給你留了饅頭。”后媽不出聲，朱一一隔著那層煙霧根本分不清誰是她媽。
    水槽里一片狼藉，老鼠，蟑螂日夜在此蹦迪。
    朱一一拿起扣籃里的饅頭就咬，一瓶松蓋的腐乳瓶里，還留了最后一口腐乳汁，就著這些汁，她快速吃完了兩個饅頭。
    終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小空間——后媽那套房子的外面，有個樓梯間，那是朱一一的臥室。里面有張鋼絲床，一個衣物收納箱和一張垃圾堆里撿來的八仙凳。
    此時將近九點，每天不低于十五個小時的勞作，總是讓朱一一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但她在床邊悶頭坐了一會兒，還是起身去洗了澡。
    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躺在床上，用她的那只二手mp3聽音樂，最近的單曲循環是任賢齊的《傷心太平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