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彎廳內,許辭站在一個精致的水晶雕像旁邊,他身后是金碧輝煌的富貴顏色,與一桌價格不菲的珍饈美饌。這樣的環境里,許辭長身直立,眉眼疏離,身上一股清清冷冷的氣質,與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br> 看著這樣的他,林景同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接近他的本真。之前他那副浸淫商場已久的長袖善舞、老謀深算,全都是他的偽裝。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那樣的生活。</br> 靜靜注視林景同半晌,許辭轉身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小杯紅酒,輕輕抿了一口,淡淡道:“坐下聊。”</br> 林景同情緒正處在激動的時候,偏偏許辭看上去還那么云淡風輕,像是渾然不在意自己的想法。思及于此,林景同太陽穴都氣得突突直跳。但他終究按捺住了,果真上前坐在了許辭旁邊。</br> 許辭推給他半杯酒。“喝一點?”</br> 林景同有些咬牙切齒。“不喝。”</br> 許辭:“那隨你吧。”</br> 林景同:“……”</br> 緩緩喝了半杯酒,許辭看著他道:“當年車禍,我盡心救你,這么多年在你身邊,我也在盡力幫你。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你。</br> “另外,既然你已懷疑我是警察,又為什么會想要試探我會不會報警?我不明白你做這件事的邏輯。你覺得我會害你是嗎?我是警察,你每一次去見四色花,我都可以在你身邊保護你。就像當年車禍,我可以把你的安危擺在我自己的安危之上。說到底……林景同,是你不信我。”</br> “我怎么信你?從名字、年齡到樣貌,你全在騙我。為了報仇,你把自己的人生都徹底拋下了。這足以見得你的仇恨有多深。在這種情況下,我怎么能相信,你不會把你對我父親的仇恨轉移到我身上?”</br> 林景同道,“還有,你說你會保護我?你這樣的舉動就是置我安危于不顧。你不可能一直跟著我。可是四色花的人可以。因為你報警的行為,可能會要我的命。可是你連知會我一聲都不肯!”</br> 許辭皺起眉:“你鉆牛角尖了。我跟你說不通。你一個人籌劃不出這場戲。說說吧,你跟他們聯系到什么程度了?山櫻許諾了你什么?”</br> 林景同反問:“不如你來告訴我,你跟政府、跟其他肯注資清豐的公司談得怎么樣了?是不是沒有洽談空間?他們看上了清豐的品牌效應、看上了它現成的那么多的購物中心、門店,還有物流鏈……</br> “他們會出錢挽救清豐,可他們要踢我出局,對不對?我爸和關鴻文全都進去了,我之前又不是管運營這些核心業務的,沒人肯讓我上牌桌了!”</br> “你不是有自己組建電競隊、做游戲之類的打算么?就算真到那一步,你還可以重新開始。我可以幫你。”</br> “是么?那就還真繞回剛才的那個問題,是的謝哥,我就是不信你了。我不信你真肯幫我。你說該怎么辦?”</br> “所以你就要去跟山櫻混是么?錦寧市實現不了你的創業理想了,你要去犯罪組織里實現?”</br> 話到這里,許辭一把摔碎了手里的酒杯。</br> “砰——!”</br> 玻璃杯被炸得四分五裂,殘留幾滴紅酒染上地毯,就像血一樣。</br> 許辭霍然起身,目光變得嚴肅而冰冷。“林景同,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會親手逮捕你。”</br> 在林景同面前,許辭難得動怒。</br> 見到這一幕,林景同倒是笑了。之后他以一種奇異的表情看向許辭,輕聲開口。“可是,恐怕不會有那樣的一天。”</br> “是么?”許辭挑眉問他,“你想怎么對付我?”</br> 看到許辭這副表情,聽他說出這句話,林景同嘴角的笑容消失。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覺得心里更難受了。</br> 呼出一口氣,他再道:“不是我要對付你。我只是替山櫻給你帶句話。”</br> “什么話?”許辭問。</br> “他要你在明天天亮之前去一個地方。他想對你說的話,他會當面告訴你。”林景同道,“如果你不去,孟宇和徐云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br> 聞言,許辭眉眼驟然凌厲。“他對他們做了什么?”</br> “現在他倆應該已經在了云緬邊境。”林景同道,“具體的情況我不知道。但我想你能查出來,我說的是實話。山櫻說到做到,如果你還在乎那兩個人的性命,我建議你按他的要求來。”</br> “那么你呢?你在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許辭走上前,居高臨下看著林景同的眼睛,“已經到這份上了,你不妨給我交個底。”</br> 沉默了很久,林景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看著許辭道:“謝哥,我想過了,無論如何,我都沒法恨你。我不怪你讓我傾家蕩產,這是林家欠你的。可我沒法信你。你對林家的仇恨太深了。我現在才發現,你身上的戾氣竟然這么重……</br> “其實就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明明能感覺到我們再也無法當朋友,明明知道你應該會恨我,可我偏偏還想和你站在一條船上。所以……我覺得山櫻的主意很好。干脆我們一起去緬甸吧。</br> “我那里還有山櫻要的東西。只要你站在我這邊,山櫻盡管防備你、不相信你,也不會殺你。你大可放心。</br> “老K還在緬甸。你想殺他,我幫你。只有那樣,我們才會真正站在一條船上,我們的立場才會絕對一致。</br> “這樣一來……你我二人不會反目,也永遠不會有你拿槍指著我,帶我進監獄的那一天,你說是不是?”</br> 聽見這樣的話,許辭總算面上露出不加掩飾的失望。“不要給自己的行為找借口。你想去四色花,無非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你還想讓我去緬甸跟你一起加入四色花?讓我加入我最恨的組織,你無非是想報復我。</br> “還想讓我和你聯合殺了老K?然后呢,山櫻當老大,你當老二,從此在金山角一帶橫行是么?林景同,就算沒有清豐集團,以你的學歷、資歷、能力,你有千萬條路可以走,為什么非要走這條路?我看你是瘋了。”</br> “好。就當我報復你吧。怎么,覺得心理負擔重了?覺得我因為你賠上了自己的人生?”</br> “你的人生是自己選的。林景同,我不欠你。”</br> 許辭轉身直接朝大門外走去。</br> 而在他轉過身的那一剎,林景同感覺自己仿佛脫了力,精氣神都跟著他的背影一起離開了。他現在仿佛跟個游魂差不多。</br> “謝哥,記得去見山櫻。這一次,可千萬別跟其他任何警察說了。除非你想搭上孟宇和徐云的命。那個姓祁的刑警今晚會帶我回市局做筆錄。你正好可以用這段時間去見山櫻。”</br> 林景同最后提醒了許辭這么一句。</br> 然而許辭始終沒有再回過頭。</br> 月半彎廳的前門開了又關。</br> 許辭走出來的時候,守在門外的祁臧察覺他情緒不對勁,立刻走上去。“沒事兒吧?”</br> “沒事兒,吵了一架而已。”許辭低著頭道。</br> “可我覺得你——”</br> “真的沒事。”抬頭看向祁臧的時候,許辭的表情已經恢復平靜,“趕緊帶他回去做筆錄吧。做完筆錄,還有連環殺人案要你查。另外,你不是擔心張局的下落嗎?有的你忙的。抱歉,我也沒想到今天下午……”</br>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我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抓捕四色花成員的機會。”祁臧拍拍他的肩,“那你——”</br> “我自己回去。沒關系。”許辭看著他,淡淡笑道,“我在家里等你。注意勞逸結合。”</br> 祁臧走上前,伸出手想揉他的頭發,終究顧及著警隊其他人還在,勉強按捺著收回手,他道:“你好好在家,不過不用等我。你最近為清風不至于破產的事四處奔波,我知道你有多忙。早點睡覺。”</br> “嗯。我知道了。”許辭點點頭,“那個祁臧……”</br> “怎么了?”</br> “沒事兒,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br> 朝祁臧招招手,許辭轉身走向了電梯。</br> 這么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轉身,卻看得祁臧眼皮狠狠一跳。</br> 幾乎出于第六感,他下意識做了個伸手挽留的動作。可當手伸出去后,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會做出這個動作。</br> 在他身后,山康走過來提醒道:“老大——”</br> 許辭已經進電梯了,盯了那緊閉的電梯門片刻,祁臧終究擺擺頭,收回手,再舉步走向月半彎廳。“走吧,先帶林景同回市局。”</br> 去到酒店一樓,許辭收到了林景同發來的定位。</br> 他查了一下那個地方的溫度,去酒店一樓的服裝店買了件御寒風衣,再用手機訂了網約車和高鐵票。</br> 40分鐘后,許辭到達高鐵站。</br> 兩個小時后,他到達清水市,打車去了御龍山。</br> 坐了一段纜車,再徒步走了50分鐘,許辭到達靠近御龍山山頂的位置,這里有一處遠離游客區的道觀。</br> 按照林景同發來的話,許辭去道觀買了998的平安香。香一共有十指,他將香點燃,插進香灰中,對著東邊方向拜了四下。</br> 之后便有一個道童走過來,帶著他七拐八繞地行走在逼仄的山間小路里。</br> 約莫20分鐘,許辭到達一處簡易竹屋。</br> 他幾乎立刻聞到了鮮血的味道。</br> 道童離開后,竹屋打開,一個穿著道袍的人笑臉盈盈地走了出來。</br> 他的手里正拿著一把刀,刀上還沾著血。</br> 此人正是山櫻。</br> 他沒有戴口罩,許辭第一次看見他真正的模樣。</br> “你來得很快。”山櫻笑著道,“林景同舍不得殺你,他非常想拉你上船。而正如那日我對你說過的那樣,我也非常很樂意看到,你最終做出和我一樣的選擇。</br> “所以……跟我們一起去緬甸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