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去揣測究竟為什么,但擺在明面上的一個事實很簡單,許辭千方百計想把朱秀送進警察局。</br> 在祁臧那兒,他碰了壁。在他們公司那兒,他也碰了壁。</br> 經偵、刑偵、集團監察部,誰都沒有帶走朱秀。</br> 那么許辭勢必有所動作。</br> 此外,朱秀這種反偵察意識,一定有人教。</br> 更何況山康看見了許辭離開朱秀的住處。</br> 邏輯和直覺共同促使祁臧認為,朱秀是跟著許辭走的。</br> 一手端著手機,一手把著方向盤,許辭反問祁臧:“所以你會直接定位我的手機嗎?”</br> 不待祁臧回答,許辭語帶了幾分笑意。“不用那么麻煩,再過一會兒,我直接把定位發給你。”</br> “你到底想做什么?!”</br> 許辭沒答,直接將手機掛斷了。</br> 朱秀沒有聽許辭打電話,她的注意力全部在頭頂不遠處的行車記錄儀上。剛才她無意說的那句話,很顯然暴露了她認為袁小兵是兇手的事實。而他們的對話完全是可以被記錄儀錄下的。</br> 放下手機的許辭側眸瞥了朱秀一眼,像是完全猜到了她的想法,抬手直接將記錄儀關閉了。“放心,我不會錄音。”</br> 朱秀沉默了一會兒,開口:“你還是開著吧。我怕如果我被你殺了……都沒個見證的。”</br> “我沒有理由殺你。我只是想掙錢而已。”許辭道,“做個交易吧。”</br> “什么樣的交易?”</br> “一會兒你去跟袁小兵談,把他接觸的那伙人相關的人員信息、照片……能拿到的全部給我。這樣我就有找他們要錢的前提了。作為交換,我會為你們請最好的律師。他是兇手,你是幫兇,王玥然是那天早上你特意叫醒的,我猜的對不對?”</br> “什么幫兇?”朱秀皺了眉,“你該不會認為,我早就想殺劉娜了?”</br> 許辭:“有這樣的可能。如果是這樣,你的刑期就——”</br> 朱秀打斷他。“沒可能,我不是幫兇!我只是為了要錢而已!我從沒想過要殺人!”</br> “要錢這件事對你來說很迫切,你可能為了它做出一些過激的舉動。因為你不想蹲監獄。”</br> “可如果蹲監獄對我來說的話……不是那么有所謂呢?”</br> 聞言,開車的許辭瞥了副駕駛座一眼。</br> 朱秀雙眼通紅地盯著他。“今天上午我被帶到監察部,我什么都承認了。我不怕蹲監獄!我不覺得蹲監獄對我來說是一件太過難受的事。畢竟我平時的生活也沒好到哪兒去。你見過我父母那副吸血鬼一樣的嘴臉么?”</br> 吞了一口唾沫,朱秀再道:“我同意參與綁架,也只是為了小兵而已。他不止從我這里拿了160萬,還欠著高利貸。我實在想幫他。鋌而走險設計了綁架計劃,給我公司還錢,是次要目的,大不了我進監獄。可如果小兵還不上高利貸,他可能被砍掉手腳,甚至丟掉性命……”</br> 朱秀設計綁架,并不是怕自己蹲監獄,而是怕袁小兵被追債的人砍掉手腳。</br> 朱秀的這番陳述有些出人意料,倒也在情理之中。</br> 許辭又道:“朱秀,現在的問題是,袁小兵已經被認定是兇手。你是否坦白,區別只是你是否構成幫兇而已。如果他被判死刑就算了,如果是無期……”</br> 很明顯朱秀非常在乎袁小兵,于是許辭順勢道:“你如果不是幫兇,只干了職務侵占的事,還能早兩年從監獄出來。這樣你至少還能幫幫他家里,或者定期去監獄探望他。</br> “我一個外行人都能看出袁小兵干了匪事,警察能看不出來?凡所觸碰,必留痕跡。警察找到證據,遲早的事。”</br> 聽罷,朱秀彎下腰,將臉埋在手掌心,卻始終沒有就這件事再開口。</br> 大約一個小時后,許辭把車開到了村口。</br> 并沒有急著進入,看向朱秀,他道:“剛路上聯系過袁小兵了?”</br> 朱秀點點頭。“嗯。他借人身份證重新辦的電話卡……你在附近找個能停車的地方。他會來村口接我們。”</br> 許辭果然找了地方停好車,再看向朱秀道:“你們兩個別想耍花樣。其一,警察已經懷疑袁小兵了,殺我滅口這種事完全沒有意義;其二,警察會找過來的,時間只是比我們兩個晚一些而已。”</br> 朱秀抿了一下嘴。“不,你真的錯了。小兵到底是不是兇手……我其實并不能完全肯定。我、我也只是懷疑……”</br> 看來就要接近真相了。</br> 許辭還欲追問,袁小兵已經現身。</br> 那是一個單從長相看算得上清秀干凈的年輕男人,只不過走路始終有些駝背弓腰,眼睛也像是睜不開,顯得有些陰郁。</br> 與朱秀打招呼的時候,他面帶笑意,笑的時候甚至露出了兩個酒窩,像個陽光的大男孩。</br> 只是在看向許辭的那刻,他眼里有了顯而易見的警惕。</br> “秀秀——”他招招手,等朱秀走近,他在她耳邊問,“這是誰?”</br> 朱秀回頭看了許辭一眼,皺了下眉,到底按在汽車上許辭的囑咐說道:“他是我朋友微微的男朋友,叫羅佰。別看他穿衣打扮……他是個很厲害的律師。我是想……小兵,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和羅佰簽了保密協議的。有什么事兒,我們可以告訴他,他會幫我們出主意的。萬一警察……”</br> 朱秀這么說,倒真的不像知情人。</br> 許辭默默看向她那邊,只見袁小兵警惕地往周圍看了看,再拉著朱秀的手,帶她往村子里走去。</br> 許辭一言不發,雙手放在兜里,跟著那二人七拐八拐,經過數條田間小道,最后來到一棟兩層的農家自蓋房前。</br> 這片村落的人相對富裕,傳統的土房幾乎看不見,大部分房子都是歐式風格的,簡直像個小別墅。</br> 袁小兵所住的自建房沒那么豪華,但外墻都貼了瓷磚,室內的裝潢也算得上精致。</br> 請許辭和朱秀坐下,袁小兵給兩個人倒了水,他自己卻沒有坐下。</br> 手機連續響了幾下,像是有什么人在給他發很著急的消息。</br> 袁小兵拿起手機點了幾下,對朱秀道:“這是我姑姑的房子,她去國外了,這房子就一直空著。村子里之前組織村里宅基地的確權登記,這房子一直沒人管。現在他們催我了。我現在去趟村書記那兒,馬上就好。大概15分鐘。你們先坐一會兒。”</br> “那個小兵……”</br> “放心吧。我會把發生了什么事兒,一五一十,全部告訴你的!”</br> 袁小兵合上門走了。</br> 注意到他的動作,許辭皺了下眉頭,站起來,環視了一下屋子內的陳設后,他走向了廚房,看了一圈后,上前拉開了冰箱。</br> “你、你干嘛?”</br> 朱秀起身跟了過去。</br> 在她從前的認知里,“謝橋”高冷、嚴厲,但也風度翩翩、彬彬有禮。</br> 初次去一個陌生人的家,這樣到處亂晃、似乎還打算翻箱倒柜,實在是太冒犯、太沒有禮貌。</br> 許辭沒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是自然而然地從冰箱里拿出了整整三罐可樂。</br> “喂,你這個人——”</br> 朱秀的話被許辭打斷。“情況不太對勁。把那晚發生的事好好跟我講一下。路上你想了一個小時,該做出理智的決定。”</br> 朱秀終究開了口。</br> 按她的表述,那晚半夜,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接到了袁小兵的電話。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驚慌。</br> “怎么了?”朱秀問他。</br> 按兩人定下的綁架計劃,袁小兵應該周六上午再來白云山。他為什么會突然給自己打電話?</br> 袁小兵只道:“我睡不著……我想提前去白云山。你住的別墅還有地方嗎?我能混進去嗎?”</br> 朱秀:“恐怕不行,房間已經住滿了。再說下暴雨了,你這會兒上山不安全,還是早上再——”</br> 話沒說完,袁小兵已經打斷她。“你一個人住?”</br> “是。”</br> “不然我和你擠一擠?”</br> “按我們的計劃,如果有人發現我跟你一起出現,他們可能就會懷疑綁架是兩個人合謀的,這不妥!”</br> 過了一會兒,袁小兵又問她:“你住的樓層,有幾個同事?”</br> 朱秀:“就一個,搞人事的王玥然。”</br> “你們聚會轟趴,喝酒了吧?她喝的醉嗎?如果她喝的醉……那恐怕不會發現我的。”</br> “道理是這樣……但萬一呢?綁架可不是小事。我們還是小心點。”</br> 朱秀不料,袁小兵繼續問她:“那你其他同事呢?醉得厲害嗎?”</br> “大部分都醉了。”</br> “別墅的隔音好嗎?”</br> “還、還可以吧。我住一樓……沒聽到樓上有什么動靜。”</br> “哦……嗯,行吧,你說得對。我先不去了。不好意思啊寶寶,是不是吵到你睡覺了?”</br> “沒事兒的。”朱秀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br> “你今天過得怎么樣?別墅的條件好嗎?”</br> “硬件倒是還可以。不過老板夠懶的,一樓浴室門壞了,一直沒修。”</br> “是么?那確實太差勁了。我記得你白天抱怨過,連監控都是壞的?”</br> “對。其實這種地方……挺不安全的。老板真該早點裝監控。”</br> “幸好寶寶你跟著同事在一起。不然我才不放心你一個人住那里。”</br> “小兵哥……謝謝你,幸好還有你關心我。這次的事情結束后,我們好好地在一起好么?我們還清錢,一起努力做正經的工作,好不好?”</br> “好。我答應你。抱歉,之前賭博,是我錯了。我只是想讓你過上更好的生活……對不起秀秀。”</br> “沒關系,我永遠不會怪你。”</br> 兩人就這么聊了幾句,電話掛了。</br> 朱秀以為袁小兵聽了自己的建議,并沒有連夜趕來別墅和自己住,而是決定天亮再上山進行后續的綁架計劃。</br> 可凌晨五點,她又被手機震醒了。</br> 接通電話,袁小兵對她說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話。“你現在去上廁所,叫上王玥然,你們一起推門。千萬要按我說的做!你別一個人做這件事。</br> “我、我也只是幫人一個忙,掙點錢而已!你放心,我沒有殺人!”</br> 此時此刻,廚房內。</br> 講到這里,朱秀長長呼了一口氣。</br> 她揉了揉臉,看向許辭。“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兇手。他也確實可能只是幫人把一切偽裝成自殺,讓我幫忙圓個謊而已……”</br> “在那之后,你們有聯系嗎?”</br> “有。他用新換的手機跟我聯系過。另外……我、我取到過一個快遞。”</br> “里面裝著什么?”</br> “是我之前落在袁小兵車上的一條絲巾。那還是他在……在打過我之后,送我做彌補的禮物。”</br> 聽到朱秀的故事,完整故事缺失的一塊拼圖,總算合上了。</br> ——如果袁小兵殺了劉娜,為什么非就地處理尸體,而非要把它運回別墅,再制造一個那樣做作的現場,總算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br> 許辭往窗外望了一眼,再回頭,略皺了眉看向朱秀蒼白的臉。“朱秀,你被利用了。”</br> 一股不祥的預感爬上朱秀的心頭,她問許辭。“你什么意思?”</br> 許辭道:“袁小兵想嫁禍你。他早就算計好了。”</br> ·</br> 白云山上。</br> 那個莫名出現、又離奇消失的行李箱總算被打撈起來了。</br> 祁臧戴上手套奔過去,不消多時,他就看見行李箱的拉鏈上掛著一小條織物,像是某種衣料被拉鏈勾住所留下的痕跡。</br> 柏姝薇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有些嚴肅地說道:“老大,這……這該不會是絲巾吧?朱秀脖子上總是戴著這樣的絲巾!”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