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里,許辭坐在屋內的沙發上不動，祁臧站在屋外的走廊上，也沒動。</br> 兩人一坐一站,都跟雕塑似的,就那么隔著充滿曖昧色調的燈光對視，彼此的表情都顯得諱莫如深。</br>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白雪。</br> 她很嫻熟地更加用力地挽住許辭的手,腦袋一歪,往人肩膀上一靠，對祁臧道：“警察小哥，誤會啊！我們是正常的男女朋友！談戀愛不犯法的吧！”</br> 祁臧踏步走進屋中,看向白雪的時候橫眉冷對,身上簡直寫滿了煞氣,他開口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大屏幕正在播放的一首老歌唱到了那句：“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錯，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讓你太寂寞,才會陷入感情旋渦——”</br> 祁臧：“……”</br> 許辭：“……”</br> 包廂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氣氛降至冰點。</br> 第二個打破沉默的是李宏宇。</br> 他銬著一個人從隔壁走出來,看見立在301門口沒動的祁臧,順手拍拍他的肩膀。“我把人抓了個現行。好家伙,都等不及出去,直接在包廂里就……咳，你這什么情況？”</br> 祁臧沒答話,仍只是盯著包廂內的許辭看。</br> 跟在他后面拿著執法記錄儀的是李宏宇的下屬。</br> 下屬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撓了撓腦袋,正要回答李宏宇的問題,卻見被李宏宇銬住的那男人往包廂里瞥了一眼,然后張口就噴：“白雪？你丫這臭**，老子點你的時候，他們說你病了。你病了怎么還在接客？怎么？傍上漂亮小白臉就騙老子？老子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你自己說說！老子沒見過你這么沒良心的！！！”</br> 白雪：“…………”</br> 許辭、祁臧：“………………”</br> ·</br> 兩個小時后，市局掃黃大隊。</br> 祁臧主動攬過了跟許辭有關的審訊工作。</br> 為此，李宏宇由衷表示：“喲，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主動加班支援我這里，愛了愛了。祁隊，我這都要感動哭了！”</br> 然后他就收獲了一句兇狠的“滾犢子”。</br> 在祁臧帶著李正正一起進審訊室后，李宏宇給柏姝薇使了個眼神。“他怎么火氣好像更大了？”</br> 柏姝薇深沉地思考了一會兒，睜大眼睛，好像忽然悟了什么，道：“剛才我負責帶幾個姑娘回來。其中有個叫白雪的，特別漂亮，五官精致得跟洋娃娃似的。老大本就黑著臉，看到她后……直接面帶了煞氣！跟個活閻王似的。嘶……該不會，白雪是他的初戀、或者暗戀對象吧？完了，老大頭上一片青青草原……”</br> “我去，這勁爆了。”李宏宇“嘖嘖”了兩聲，給柏姝薇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意思他倆要謹防被祁臧滅口。</br> ·</br> 審訊內。</br> 攝像頭已打開，李正正做記錄，祁臧負責審訊。</br> “姓名？”</br> “謝橋。”</br> “年齡？”</br> “35。”</br> “職業？”</br> “清豐集團內控中心總監。”</br> “今天為什么會出現在迷醉KTV302？”</br> “唱歌。”</br> “一個人？”</br> “和白雪。”</br> “白雪是你什么人？”</br> “跟她不熟。”</br> “不熟會在一起唱歌？”</br> “唱著唱著不就熟了么。”</br> “…………”</br> 李正正萬萬沒想到這個“謝橋”會這么回答，一時覺得有些好笑，身旁祁臧立刻一拍桌子，他趕緊擺起嚴肅臉。</br> 再聽見祁臧用頗為嚴厲的聲音開口：“所以你否認，你是去……”</br> 沉默了許久，祁臧還是開口用了那個字：“你否認你是去嫖的。”</br> 許辭：“否認。”</br> 祁臧：“迷醉KTV第三層不對外開放，都是一個客人介紹下一個客人的模式。這是它一直沒被掃黃隊抓住把柄的原因之一。那你告訴我，你為什么能去到第三層？”</br> 許辭平靜地回應。“嗯，我能去到那里，確實也是別人介紹的。”</br> 祁臧額頭上青筋都冒出來了。“所以謝先生是——”</br> “一個客戶介紹的，說給我介紹一個放松的好去處。我也是去到那里才發現居然是……那種場所。之前他沒給我說清楚，所以有了誤會。”</br> 許辭道，“不過既來之則安之，我就在那里喝喝酒，聽人唱唱歌，簡單過個周末。”</br> 祁臧：“……”</br> ——“既來之則安之”是這么用的？</br> 許辭：“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沒有做。”</br> 祁臧心說怎么什么都沒做？我都看見人挽你胳膊了，你為了幫姑娘掙提成還點了好貴的酒呢。要不是很少有客人點那種酒、他們需要從樓下調庫存、我或許還發現不了問題……</br> 內心滑過無數OS，祁臧又聽許辭問：“還是說你希望我做什么？”</br> 祁臧：“…………”</br> 他說這話是不是在挑釁？</br> 怎么感覺他反而好像生氣了？</br> 皺起眉頭，祁臧繼續問：“所以，去了之后，發現是那種場所，你居然也不走，就在那里待著……為什么？跟人姑娘交起了朋友？”</br> 許辭面無表情：“我又沒什么其他想法，就把那里當做是普通的KTV。這有問題？”</br> 李正正一邊記筆錄，一邊瞄了祁臧一眼。</br> ——嘶，他怎么覺得這不像審訊現場，倒像是捉奸現場呢？</br> 很快就聽許辭再道：“大家都是男人，就算我有點想法又怎么了？和漂亮姑娘聊聊天、喝喝酒，不犯法吧？不是說，她曾經做過那樣的生意，我就一定在和她做那種生意。”</br> 祁臧：“…………”</br> “不信你去問那個姑娘。我真的只是在和她唱歌而已。抓我，你們沒有證據。”許辭很正經，“希望你們可以盡快把我放了，不然我可以投訴你們的。祁警官，你警號多少？”</br> 祁臧氣笑了，還真給他報了一串數字。</br> 許辭點點頭。“記下了，挺吉利的。”</br> 祁臧：“…………”</br> ·</br> 針對許辭的審問很快結束。</br> 祁臧陪李宏宇去了趟辦公室給他的領導匯報情況、安排工作，一時忙得有些不可開交。</br> 實在是今晚這場突擊連警察都沒想到，迷醉KTV那幫人更不會想到，因此冷不防被抓過來的人非常多，需要一個個做筆錄登記清楚情況，還需要深挖這背后是否還有別的利益鏈。</br> 等把基本情況全部摸清楚，已經到了后半夜。</br> 順著迷醉KTV這條線繼續深挖是李宏宇他們的事，祁臧他們隊的人幫到這個點已經陸續撤了，最后只剩祁臧一個。</br> 白雪暫時被扣下了。</br> 她確實是做這個生意的，也承認了，會被處以至少10天的拘留。</br> 至于許辭那邊，由于并不存在他直接參與的證據，白雪也沒有檢舉他，表示兩個人確實在單純地喝酒聊天，他也就被放了。</br> 從李宏宇那邊聽了一耳朵針對許辭的處理方式，祁臧迅速去到了公安局大門口，為的是等他。</br> “謝橋”這個身份已在錦寧市生活多年。但之前兩個人從來沒有遇見過。可是自重逢開始，就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他們連到了一起。</br> 他們總能在不期然中相遇。</br> 雖然……雖然每次相遇，祁臧發現自己總是在審訊許辭。</br> 最開始在KTV撞見許辭的時候，祁臧確實驚訝、詫異，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br> 他當然不認為許辭會真的做那種事。</br> 但無論如何，那姑娘挽住他胳膊巧笑倩兮的樣子，實在往他心里扎了一根刺。</br> 祁臧心煩意亂的燥意，是在審訊中途忽然想到什么的時候煙消云散的。</br> 他覺得自己想明白了一件事。</br> 想明白之后，接下來取而代之的情緒，就是他心尖上泛起的酸澀與苦意。</br> 那個時候李正正在、攝像頭也在，祁臧沒法問許辭，只有等到現在。</br> 公安局門口。</br> 祁臧眼睜睜注視著許辭的身影出現，大樓前廳透出的燈光照出他挺拔高挑的身影。他逆著光緩步走向大門，表情一直藏在陰影里，直到被鐵門外的路燈照亮。</br> “謝先生——”祁臧出口喚他。</br> 許辭瞥他一眼，沒說話，鐵著臉繼續往前走。</br> 祁臧迅速追了上去。“你……這是又生氣了？”</br> 許辭：“……？”</br> ——什么叫“又”？</br> “你該不會覺得我剛才又很兇什么的？我剛那是正常審訊。你那確實瓜田李下——”</br> “……”</br> “行。剛才我的語氣可能確實有點……對不住，不應該誤會你。我向你道歉。明天請你吃飯？”</br> “……”</br> 倏地，祁臧的表情變得嚴肅，語氣也變得有些沉。“我來找你，是有事跟你聊。”</br> 許辭沒說話，靜靜聽著他開口。“那天半夜我忽然從你家離開，你知道是為什么嗎？”</br> 許辭當然知道，但必須搖頭。</br> 祁臧便道：“咱們市局的齊主任認為分尸案里死者的身份，可能是患有艾滋的性工作者。所以大家連夜做了個體檢。”</br> 還有一件事，祁臧沒有提——</br> 那是理化步青云不經意提起的，比對“謝橋”和許辭頭發DNA的人，恰恰也是齊主任。</br> 祁臧何其敏銳，立刻發現這里面或許有某種隱秘的關聯。</br> 他看向許辭：“所以你有意去那種場所，是在查什么嗎？可以告訴我嗎？有我幫得上忙的嗎？”</br> 祁臧這個人……也實在是太聰明了。</br> 許辭下意識皺眉，卻也只得揣著明白裝糊涂。“什么？”</br> 看來是不能說了。</br> 祁臧看他半晌，終究沒再追問，只輕咳一聲，道：“沒什么。送你回家？”</br> 許辭看著他沒說話。</br> “還有事想請教你。關于清豐集團的。”</br> 許辭腳步果然一頓，隨即道：“行吧。那就麻煩你送我回迷醉KTV。”</br> 祁臧：“誒？”</br> 許辭皺眉：“又想什么呢？我車在那里而已。”</br> “不是……我沒想什么！我這就送你。別生氣！”</br> “…………？”</br> 街燈整齊排列，遠遠看去像星做的海。</br> 越野車穿過夜晚的燈海，祁臧時不時側頭望一眼副駕駛座沒有什么表情的許辭，感覺星光全都映在了他的眼底，透著亙古而來的寂寞與寒涼。</br> “你說想問清豐集團的事。”半晌，許辭側過頭來，看向祁臧，“你想問什么？”</br> “我們隊有個小孩兒想買清豐制藥的股票，你覺得靠譜嗎？”</br> 許辭果斷：“讓他別買。”</br> 祁臧問：“那個什么老年癡呆的藥不靠譜？”</br> “不清楚。我只是不建議買股票。”許辭道，“大盤最近不好。”</br>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車很快重新開到了迷醉KTV。</br> 幾個小時前還燈火酒綠的場所現在已漆黑一片。</br> 地下車庫里也沒有什么車，祁臧按許辭的指示將車停在了他的車附近，解了鎖，看著許辭解安全帶，把手放上了把手，即將推開車門。</br> 在車門即將推開之際，祁臧叫住他：“等等——”</br> “嗯？”許辭回過頭再看向他，“什么事？”</br> 祁臧：“明天請你吃飯，當賠罪，行不行？”</br> “請我吃什么？”</br> “反正不是老干媽炒飯。”</br> 許辭淡淡一笑：“下周日吧。我明天要加班。”</br> 祁臧朝他揮揮手：“好。那到時候再約。”</br> 許辭：“嗯。”</br> ·</br> 時間走至下周三。</br> 從周一到周三，祁臧都在隊里打聽一件事——錦寧市哪家餐館靠譜。</br> 最懂哪里有美食的人是柏姝薇，不過她每日提的無數方案都被祁臧打回去了。</br> “老大，你這什么情況啊這么龜毛？”</br> “我旁聽了一耳朵，柏姝薇找的餐廳都很有意思，你怎么還不滿意？你這是要跟誰約會？”</br> “嘶……榮副局又給你攢了相親局？可之前沒見你這么上心啊！”</br> “和朋友吃飯而已！沒事別瞎腦補！”</br> 祁臧以一敵眾果斷嗆了回去，“趕緊幫我想，誰被選中了，我送那個餐廳的券！沒券的話，我再單獨請他一次！”</br> 宮念慈正好來他們辦公室送文件，聽見這話后問了祁臧找什么餐廳。在聽了祁臧要求后，她果斷給他發了個鏈接。</br> “這家不錯。很有情調。”</br> 祁臧點開來看，從裝修風格到菜式，果然哪兒哪兒都滿意。“多謝，就它了！回頭我請你去這里再吃一頓！”</br> “不用了。這是我前夫給我求婚的地方，錦寧市最適合情侶約會的餐廳排行榜第一名。”宮念慈微笑著祁臧，“你絕對有情況！”</br> 宮念慈一句話激起千層浪，辦公室里的人全都看起了祁臧的熱鬧。</br> 幸好榮勇發來的一條消息解救了他。</br> 以副局長召喚為理由，他趕緊跑了。</br> 風風火火跑出去，去到榮勇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祁臧卻忽然收起笑容，變得有些嚴肅。</br> 他能猜到榮勇找自己什么事。</br> 這周日祁臧特意去了榮勇家拜訪，把他和師母哄開心了，就開始打聽分尸案的后續，以及和當年的什么大案到底有著什么樣的關系。</br> 分尸案和袁小兵槍擊案盡管已轉給了省廳，但事情鬧這么大，就算不觸及核心的機密，市局的人也多少應該了解一些內情，這樣才好提前做好防范。</br> 如此，就算祁臧不開口，于情于理，榮勇本來也打算著跑一趟省廳了解情況。</br> 臨別時祁臧提醒他：“師父，還有一事兒，別忘了。”</br> 榮勇：“你那個叫、叫許辭的同學的事兒？”</br> “是。你也見過他的。大三寒假實習我倆就在市局。”</br> “嗯，我是記得他。他腦子活絡，破案的時候總能想到常人想不到的角度。不過嘛……這孩子實在有些讓人看不透。他心事很重啊。”</br> “先甭管他心事重不重。他的失蹤確實很蹊蹺。我跟他同窗那么多年……就不求追究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我總該知道他是死是活。”</br> “嗯，放心吧。我一并打聽著。”</br> 此時此刻，猜測著榮勇已打聽出了眉目，副局長辦公室里，祁臧難得沒有吊兒郎當，而是在辦公室里正襟危坐。</br> 果然，他聽到榮勇問：“分尸案這件事好像跟老K的人有關……你聽說過這個人嗎？”</br> 老K，真名桂大軍，至今被掛在通緝名單上，曾犯下無數惡性案件，祁臧自然是知道這個人的。</br> 祁臧點頭，榮勇又道：“老K這些年來跟老鼠一樣流竄于東南亞各地，愣是沒被抓住……跟個滑泥鰍似的，關鍵時刻總能溜掉。”</br> 祁臧實在有些不解：“可老K的案子到底為什么在咱們內部這么諱莫如深？他是犯了什么不可說的驚天大案了？”</br> 榮勇眼里滑過了近年來少見的鋒利。“這件事……居然還真跟你想打聽的那個許辭有關。”</br> 祁臧登時就坐直了。“許辭？什么情況？”</br> “老K這個人之前在錦寧市的時候，就跟東南亞那邊的犯罪團伙有往來，偷渡逃到東南亞一帶后，直接加入那邊……后來自己成了老大，發展了一個被稱為四色花的組織。保鏢、殺人、綁架、器官血液買賣、人口買賣……他們什么都干。”</br> 榮勇抓了一把沒剩幾根的頭發，看向祁臧，又道：“八年前，中國警方聯合緬甸警方，有一場針對毒梟牟伊爾的抓捕行動。收到消息，牟伊爾的妻女會由四色花負責護送轉移。</br> “好不容易得到了跟老K有關的消息，咱們云海省省廳自然派了人過去，與緬甸警方共同實施抓捕行動。派出去的人中……有一個就是許辭。”</br> 八年前，許辭不過才剛剛畢業。</br> ——當年他的不告而別，果然是因為機密任務？</br> “然后呢？然后發生了什么？”祁臧立刻追問。</br> “這你可問到我了。”榮勇攤手，“過程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結果。許辭他們組成了調查小隊，一共有四個人，除了他，另外三個人的腦門全挨了一槍。”</br> “所以……只有許辭活了下來？”祁臧問。</br> “那三個人挨槍子的地方，正好是一處山林。我方趕到的支援人員順著山林里的痕跡一路找去了一處懸崖，在那里看到了許辭的一只鞋，至于山崖下……是極度湍急的江流。</br> “一開始他們判斷，許辭很可能被人扔下去了。四色花可能先前與他們火并過，打到許辭的時候正好沒子彈了，所以采取了這種方式……</br> “不過祁臧你想想，另外三個犧牲的烈士，他們被槍殺之前，身上都有繩索。被捆綁起來、強行做成了下跪的姿勢……這表示他們小隊的四個人當時毫無反抗余地。</br> “按理許辭也應該和他們一樣。那么，即便沒子彈了……那些殺人不眨眼、甚至以殺人取樂的劊子手們，也有一萬種方式將許辭就地處決，為什么非要跑那么遠把他扔下山崖？”</br> 祁臧臉都有些白了，但仍在下意識維護許辭。“許辭那么聰明，可能提前發現了什么，所以掙脫了繩索，逃了。他被追到懸崖，沒有辦法，所以跳了下去。”</br> “是。你說的確實是一種可能。可是……”榮勇的臉色罕見地沉了下去，“他們這次的行動絕密，并且這四人也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不是行蹤暴露中了埋伏，他們不可能落入那種境地。</br> “所以還有一種可能——許辭是我方的叛徒。甚至他根本就是對方打入我方的臥底。”</br> “不可能！”祁臧霍然起身，一副要跟師父公然叫板的架勢，“我跟他朝夕相處四年，他怎么會是臥底？”</br> “你先別感情用事，好好聽我講。”榮勇一拍桌子，倒也沒動怒，只是道，“當時他們小隊的行動，是咱們省廳的莊強莊廳長直接指揮的。知道這個小隊的具體行動計劃的，只有他，李副廳，還有咱們市局的局長、也就是我的頂頭上司張云富。</br> “這三個人有著鐵三角之稱，是我們云海省人人歌頌的英雄。莊廳，特警出生，多次跟恐怖分子正面相對，耳朵都被炸聾了一只。李副廳，緝毒警出生，當年人差點在湄公河里出不來了。咱們局長就不多說了……這三人哪個不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大英雄？</br> “他們三個與許辭，你覺得泄露情報的那個是誰？更何況……”</br> 榮勇說了一句讓祁臧的心狠狠一沉的話——</br> “更何況后來上面非常重視，派了專案組調查這件事，結果顯示三個人干干凈凈。那么出問題的只能是許辭。”</br> “所以，要么當年情報外泄的事情別有隱情，許辭這個人干干凈凈沒有問題，但這也意味著許辭確實已墜崖而死，否則他為什么不回來？</br> “再要么……許辭當年故意詐死，只是為了暫時騙過我方，做完這件事的他不敢再回歸警隊，徹底成了那邊的人。”</br> 辦公室內，空調的溫度開得很低，祁臧的整個后背卻都已濕透了。</br> 他重新坐了下來，沉著臉一言不發。向來硬朗、堅毅、果敢的眼中竟然少見地浮現出了些許陰郁。</br> 榮勇不是沒經歷的人，自認知道發現好兄弟居然是惡勢力臥底的痛，當即起身拍了拍祁臧的肩膀。</br> “更多的內情我就不知道了。這個程度的事情，其實算不上多機密，但事關三名烈士、又涉及省廳的高層……多少有些敏感，這才一直沒有對外公布，甚至沒有內部公告。”</br> 那一瞬祁臧腦子里天人交戰。</br> 他幾乎認可了榮勇的推論——</br> 許辭確實有問題。</br> 否則，在涌泉村的河邊，那個槍殺了袁小兵的殺手，為什么偏偏放過了許辭？</br> 在醫院的時候，自己只是出于想要找線索的目的多問了一句，許辭為什么會有著如臨大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反應？</br> 可下一刻，祁臧腦子里浮現的是他看的那段大橋上的監控。</br> 許辭完全可以選擇自己離開。</br> 但他偏偏留了下來，舉著雙手一步步走到袁小兵面前，用自己換下了朱秀。</br> 緊接著，更多的久遠回憶隨之翻涌而來。</br> 在課堂上，許辭說：“當警察是為了維護法律的尊嚴……是為了弘揚正義。”</br> 那個時候他臉上的驕傲，怎么會是作假？</br> 腦中的天人交戰很快結束。</br> 祁臧的聲音依然有些低沉，但面色已恢復平靜。</br> 他對榮勇道：“這件事恐怕沒那么簡單。許辭如果有罪，調查他就是了，可他的戶籍檔案為什么會直接消失？就好像根本沒有他這個人一樣！</br> “再來，他當時才剛大學畢業，為什么會被派去這樣的任務？誰安排的？”</br> 榮勇嘆氣，做了個攤手的姿勢，表示無法解答這些問題。</br> 想讓祁臧好受一些，他換了副輕松的語氣。“我知道的都說了。其他的人家連我都不能講，你也就別打聽了。</br> “你師父我問到這些可是付出了巨大代價的——我把我珍藏的20年郎酒……啊，就是為了你的婚禮準備的酒都拿了出來，請我在省廳的老同學喝，這才打聽出來些許內情。</br> “咳、你想想，我以前又不是沒幫你打聽過許辭的下落，哪次有結果？這次劉娜案跟那邊有牽連，四色花可能已來到錦寧市重新扎根搞事情，而許辭又跟四色花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我們市局多少得做好防備，基于這些，人家才肯告訴我這么多！”</br> 祁臧轉而問：“那師父對清豐集團了解多少？我這些天查了它不少舊聞。有小道消息說……清豐的董事長林懷宇，跟桂大軍是拜把子兄弟？”</br> “是有這樣的消息，但沒證據。要么林懷宇太雞賊，并且二十幾年前的偵查手段又實在落后，沒找到他有罪的關鍵證據……要么他就確實是干凈的。”</br> 話到這里，榮勇提醒了祁臧一句，“工作方面，你向來讓我放心。警察辦案，講程序、講正義。你這次讓我感覺有點急躁了……可別給我胡來！”</br> 半晌，祁臧終究很鄭重地回了句：“放心吧師父，我心里有數。”</br> ·</br> 等到下周日，祁臧總算正式地請許辭吃了個飯。</br> 之前對于許辭，祁臧有著各種猜測、預感、推敲……在從榮勇那里得到一些跟許辭有關的關鍵信息后，某些東西就在祁臧腦中塵埃落定了。</br> 這一餐祁臧的話難得很少，只是不斷給許辭夾菜。</br> 許辭幾乎有些無奈。“你自己不怎么吃，一個勁兒就給我塞菜了？”</br> “也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你挨過餓、受過苦似的。”說這話的時候祁臧聲音有些低沉，“現在彌補不了過去……但就是想讓你多吃點。”</br> 許辭沒接話了，他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看著祁臧。</br> 祁臧深深回看向許辭，忽然頗為鄭重地開口說道：“我這個人從小到大，心里是從來不裝事的。大概小時候超級英雄看多了，就老想當警察抓壞人什么的，這背后沒什么特別的原因。</br> “很多時候我以為身邊的人跟我應該也差不多。后來工作了、經歷多了，才發現并不是這樣。有的人想當警察，可能是經歷過事兒。</br> “我無憂無慮地長大，在學生時代沒什么太遠大的理想，也沒有什么煩惱……但在我只想著要打游戲的年紀，我的同齡人可能已經有了在我那個年紀還完全無法想象的經歷——”</br> 許辭眉頭輕輕皺了一下。</br> 祁臧繼續道：“曾經我有一個大學同學就是這樣。最開始我以為他只是性格冷漠，注重隱私，天生跟其他人之間有距離感。在與分開后的日子，我才慢慢體會過來，也許他并不是天性如此，他可能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br> “當年他什么都不告訴我，可能是覺得我沒擔當……畢竟我那會兒整天吊兒郎當的，連書都不好好讀，我那樣的能當什么好警察？我根本不值得他信任。”</br> 話到末了，祁臧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沙啞。</br> 停頓了好一會兒，他才又道：“可是現在已經過去八年了……我覺得我這八年干警察干得還可以。破案、緝兇……我沒掉過鏈子。</br> “謝先生，你說——”</br> 祁臧認真注視著許辭的眼睛，就好像想透過這具偽裝得幾乎完美無瑕的軀殼，看見藏在里面的或許早已千瘡百孔、之后被迫修修補補直到徹底變了樣貌的魂靈。</br> 祁臧開口問：“如果再次遇到他……他能信任現在的我嗎？他能知道，他不是一個人，他也可以有值得信賴、值得依靠的人嗎？”</br> 許辭依然沒說話，只是嘴唇下意識輕輕抿了一下。</br> 燈火下他的表情與情緒本該無處躲藏。</br> 可大概那張面具長在他臉上太多年了，實在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綻。</br> “或者說……剛說的那些我都不該求。”祁臧的聲音變得很低沉，“我只是想知道……他能覺得我其實有資格，跟他一起并肩戰斗嗎？”</br> 沉默了一會兒，許辭反問他：“上次在紫水瀑布，你口中那個正義感十足、永遠堅毅勇敢的同學……也是他嗎？”</br> 祁臧點頭：“對。我說的是同一個人。”</br> 良久，許辭看向祁臧，總算輕輕地、但擲地有聲地開口：“祁臧，你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也是一名非常非常優秀的警察。能夠遇見你，是你那位同學的幸運。我很羨慕他。可是……</br> “可是從你的描述看，他是一個太過天真、以至于有些愚鈍的人——”</br> 在許辭看不到的地方，祁臧垂在桌面上的兩只手交握在了一起，用力頗大以至于指關節格外凸出。</br> 他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br> “祁臧。”許辭看著他的眼睛，第一次喚了他的名字，又道，“在我看來，世界上沒有什么絕對的正義，也沒有絕對的黑與白。我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我恐怕理解不了他，也就不能替他解答你的問題。抱歉。”</br> “許……”</br> 許辭。冷不防聽到這樣的回答，這兩個字祁臧差點就要忍不住脫口而出，但最終生生把最后一個字吞了下去。</br> 許辭看著他又道：“但我有我的人生經驗，可以多說幾句。我看祁隊似乎受到了某些往事的困擾。有句話說的好，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不要再糾結過去的事情了。人生么，總是要往前看的。”</br> “你希望我向前看……”</br> 許久后，祁臧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那你告訴我，什么叫向前看呢？工作方面我還挺積極，那肯定是一直向前的。所以你說的是其他方面，比如個人問題？我也許該找一個人談戀愛，甚至結婚、生子……這樣我就會有一個相對圓滿的人生，是么？”</br> 許辭嘴唇抿了一下，暖色系的燈與他眉眼里的清冷形成鮮明對比。</br> 抬手端起桌上的紅酒杯，許辭沒有喝，只是食指沿著杯沿劃了半圈，然后點頭。“你上次不是說，你很向往家庭生活嗎？”</br> “是。你說得特別有道理。”祁臧臉上的凝重、探尋、還有藏起來的一些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全都叫人瞧不見了。</br> 他忽然笑著看向許辭，開口道：“既然是這樣……那我追求謝先生，可以嗎？”</br> “你、你說什么？”吃驚之下，許辭的聲音幾乎變調。</br> 他極力壓抑了，才勉強讓這問話顯得勉強平穩。但那尾音明顯不平、明顯上揚的厲害，讓祁臧迅速捕捉到了。</br> “我說你的建議很對，我不應該執著于舊人，應該多看看眼前的人……比如現在坐在我對面的謝先生你。</br> “我非常欣賞你，就是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你有可能喜歡我嗎？”</br> 祁臧忽然發現，什么試探、什么隱晦的暗示，玩這些虛頭巴腦地干嘛呢？許辭愛跟人猜謎，自己這回偏就不陪他玩了。</br> 上學那會兒他暗戀了許辭那么久，就是太瞻前顧后才沒表白，一會兒怕許辭介意，一會兒怕他會覺得不自在、表白后連朋友都沒得做……</br> 好不容易畢業兩晚兩個人都睡在一起了，結果許辭一跑就是八年。</br> 他什么都不說、繼續跟許辭猜謎，搞不好許辭分分鐘又跑沒影了。</br> 那他不如給直球。</br> 結果還能壞到哪兒去呢？</br> 想通關節后，祁臧算是無所顧忌了。</br> 他望向許辭的眼神簡直顯得有些痞。“謝先生給個準話？如果你實在不喜歡男生……也可以直接告訴我。沒關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br> 許辭：“…………”</br> ·</br> 云南某偏遠山區。</br> 靠近山頂位置有一排平房，上面掛著“清豐制藥”的牌子。</br> 平房更往后是正在建設開發的工廠，地基挖了一半，大坑里全是碎石。</br> 此刻幾輛挖掘機安靜地停在邊上，幾個工人沒有工作，而是聚在車邊聊天抽煙。</br> 不久后有個類似于小管理者的人走了過來，給了他們一點錢，讓他們下山去采辦點東西。</br> 拿了錢，工人們高高興興離開了，場地暫時空了下來。</br> 再過了一會兒，卻又有一個人被綁著拖到了那片巨坑前。</br> 他大概是怕得厲害，渾身都在發抖，臉更是白到沒有一絲血色，而在看到某個人閑庭信步走到跟前的時候，他的褲子已然濕了，是被嚇尿了。</br> 跪在地上，他不住朝來人磕頭，磕得非常實在，額頭立馬見了血。</br> “放過我……放過我。山櫻先生，請放過我！”</br> 被稱為山櫻先生的，是一個看上去頗為年輕的男人。他穿著一身日式浴衣，模樣氣質十分斯文。如同在山間散步一般，他走到了下跪的男人面前，笑得和顏悅色，像是在很禮貌地跟人有商有量。</br> “你是叫彭飛揚，對么？我聽黑哥夸過你，賭術了得，出老千的時候連他都看不出來呢。黑哥力保你進入四色花……在澳門的時候你表現得很不錯，為組織掙了不少錢。確實是個人才。”</br> 彭飛揚趕緊又磕了幾個頭。“山櫻先生，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把那件事交給袁小兵去做……我……可是、是老白他們發火了，說分完尸才知道那女的有艾滋！沒、沒人敢碰她的尸塊和血……”</br> “嗯。明白。你也不敢。所以你把它交給了袁小兵處理。”</br> 拿出一枚戒指，山櫻將它舉在彭飛揚面前。</br> 陽光下，那四個花瓣上特殊的金屬材質在陽光下呈現出奇異的光彩，就好像它是從異世而來的珍寶一般。</br> “那就解釋一下戒指的事吧。組織制造這種特殊戒指，是因為有的時候成員之間互不認識，在特殊的時候，它可以成為你們確認彼此身份的信物。當然，它也是一種榮耀，你的上線將它賜給你，意味著你成了正式的會員。</br> “無論如何，它都不是你該隨意拿出去送給別人的。你知不知道那個叫袁小兵的戴著它招搖過市，不知道被多少監控拍下了？</br> “如果運氣好、沒被人發現就算了。如果真有人留意到了這件事……”</br> “只有半天時間！我那天見到袁小兵居然戴上它之后，立刻讓他取了下來！他、他的意思是，他因為窮，女朋友就沒帶他見過家長。他是戴給女朋友看的……想炫耀一下……只有半天時間，不會有問題！”</br> “嗯。那他女朋友看到了嗎？”</br> “沒有！我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沒來得及見女朋友！而且她即將入獄……她……”</br> “不提她了。我知道，她叫朱秀。我比你恐怕要更了解他。遠在天邊，大半夜的聽手下人說了一下袁小兵干出來的倒霉事……倉促下，我只能遠程安排他偽裝一個現場。可惜了，朱秀還活著。”</br> 山櫻嘆了一口氣。</br> 彭飛揚趕緊解釋：“我……我只是在賭場認識了袁小兵，想借出千的本事騙他幾個錢……這個錢我也是為了獻給組織的……我……”</br> “你最好祈禱，袁小兵要挾你的‘把柄’不要落到警方手里。”</br> “絕對不會！我、我都處理好了……你放心！”</br> “算了。看你也吐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了。”</br> 山櫻說完這話，彭飛揚根本來不及反應，已被站在身后的、剛才把他拖過來的那個人抹了脖子。</br> 看向那名殺手，山櫻朝大坑的方向一偏頭。“扔下去。”</br> 那人照做。彭飛揚的尸體在空中滑過一道拋物線，就這么被扔在了大坑之中。</br> 打了個呵欠，山櫻轉身朝一輛挖掘機走過去，繼而竟以一副浴衣的打扮爬上去坐下，親自駕駛挖掘機，用碎石將彭飛揚掩埋。</br> 再過兩天這里就會建設出一座制藥工廠。</br> 沒有人知道彭飛揚埋在這里。</br> “阿達哥——”從挖掘機上下來，山櫻斯斯文文地走到剛才朝彭飛揚動手的殺手跟前，道，“我聽說，清豐的關鴻文對我們也非常不滿。他弟弟還派了人在查這件事？”</br> “是。那個人叫謝橋。”阿達道，“我在涌泉村見過他。他是林景同的得力助手。事后林景同親自去找關總解釋了這件事，聲稱只是想追查160萬的去向，沒想管這邊的事。”</br> “讓老林董管好他的小兒子，別因他壞了事。”山櫻有些不耐煩地皺了下眉頭，再道，“錦寧市那邊的行動，你具體跟我說說吧。知道這次是誰辦的案子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