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臧與許辭聯絡后不久,宮念慈在死者秦春嵐的左手手臂發現了一個針眼，疑似是注射毒物的針眼。</br>　　目前現場的所有痕跡都在指向死者死于自盡，且是通過給自己注射毒物的方式自盡的。</br>　　但祁臧同意許辭的看法,秦春嵐絕不是死于自盡。</br>　　他要求即刻對尸體進行解剖,以進一步分析死亡原因。</br>　　如此，初步檢驗后,尸體被拉回了市局法醫中心,宮念慈暫時離去。</br>　　河岸邊，繁瑣的痕檢工作還在繼續。</br>　　這項工作無疑是很有困難的。</br>　　來往小河的人太多了，不少人偷偷跑到河邊來扔垃圾。此外最近這一片在進行拆遷,相當多的工人在附近活動。</br>　　最后就是那群比警察還先趕到現場的媒體,他們圍著尸體拍照,將針對兇手腳印、指紋提取、比對、分析工作的難度等級提升了無數倍。</br>　　祁臧不得不懷疑這是兇手有意為之。</br>　　凌晨5點零4分，警方接到拾荒者的報案。5分鐘后，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先去現場查看,發現死者疑似是秦春嵐。當晚崔俊杰的案子他們也在關注,意識到這兩起案子或許有關聯，于是立刻與市局聯系。</br>　　祁臧于5點12分收到消息,迅速組織人前往現場。到達小河邊的時候差不多是5點29分。</br>　　而有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是,秦春嵐的微博是4點50分才發送的。</br>　　之前路上祁臧聽說了微博的事情,只來得及匆匆查看一遍。</br>　　這會兒祁臧打開她的微博圖片仔細查看,才發現這照片拍得很巧妙——</br>　　小河這里的相關管理一塌糊涂，又處于拆遷地帶、監控缺失,但站在秦春嵐死的地方,正好能看見錦寧市的標志建筑之一“方形尖塔”。</br>　　雖然這里離尖塔尚遠,在晨曦中,它更是若隱若現、不易察覺,但它畢竟被拍到了照片上，調亮照片就能清晰地看見。</br>　　如此，根據尖塔的角度、小河附近的環境等等，媒體發現問題、在30分鐘內趕來不是難事。</br>　　只是一張圖片而已，那個時候媒體們完全不能確定秦春嵐會自殺，他們沒有貿然報警，只是通過圖片與電影元素的類似性推測她人在河邊、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過激行為，于是相繼趕了過去。</br>　　如此，大量媒體恰好能在警察之前趕到，對現場微量物證造成破壞，對偵查工作帶來難度……</br>　　這是兇手精心算計好的事情。</br>　　越來越肯定了心中的猜測，祁臧表情有著前所未有的嚴肅。</br>　　現實中激情殺人占大多數，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所謂的高智商犯罪了。可這回的兇手確實有些不同尋常。</br>　　他當即叫來柏姝薇：“把那名報案的拾荒者帶回市局仔細詢問，重點問一下他每天拾荒的時間、場所是否固定；與此同時，確認一下他每日的活動軌跡。”</br>　　柏姝薇：“好！我馬上去！”</br>　　兇手多半提前觀察過拾荒者的行動，才能準確預估他去小河邊撿垃圾的時間。</br>　　4點50分的那條微博多半是定時發送的。</br>　　在此之前秦春嵐應該已經被他殺死。</br>　　當然，這目前只是祁臧的推測，一切還要等詳細的尸檢報告出具、等拿到拾荒者的供詞才能進一步得到肯定。</br>　　把仔細調查秦春嵐手機的工作安排下去，讓痕檢等人員繼續詳細檢查現場，祁臧又帶著衛凡去到了秦春嵐的家中。</br>　　秦春嵐所住的小區就在附近，叫清雅仙居。</br>　　祁臧一行先找到門口保安了解情況。</br>　　保安們倒是有印象，知道秦春嵐是個網紅，認識她的車。</br>　　她大概在凌晨開車回來過，后來又自己走出去了。</br>　　經過調閱監控，發現確如保安所言，凌晨1點半，秦春嵐的車駛入小區；之后在凌晨3點，她走了出來。</br>　　在物業看視頻的時候，幾個小區的工作人員還在討論——</br>　　“我聽過她唱歌，確實好聽！”</br>　　“是的是的，我和我朋友都是她的忠粉啊。”</br>　　“哎，這姑娘吧……我年紀大了，搞不來直播，沒聽過她唱歌，不過我對她挺有印象，有次在小區門口被人認出來過……好像是通過衣服認出來的，人家說她丑，與網上形象差距特別遠，從那以后她就挺自卑，你看，這大半夜的還戴著寬檐帽和口罩。”</br>　　祁臧神色冷峻地看完所有監控，吩咐衛凡拷貝下來帶走。</br>　　留下一部分人跟工作人員繼續了解秦春嵐的情況，祁臧再帶人去地下車庫看了一眼。秦春嵐那輛綠色的車確實在車庫。</br>　　最后他們去到了秦春嵐的家中。</br>　　她家里的情況又確實有些出乎意料——</br>　　茶幾上放著安眠藥、一把刀、一把剪刀，一個裝有幾塊炭的面盆、和一瓶□□麻醉劑。</br>　　一路跟著祁臧過來的李正正忍不住開口：“她該不會一直在考慮用干什么辦法自殺吧？我去……安眠藥、割腕、燒炭……這麻醉劑是干嘛的？”</br>　　一名跟過來的痕檢人員回話：“我之前見過一個案例，那個人想割腕，又怕疼，于是先給手腕做了局部麻醉。這秦春嵐難道也是？”</br>　　“我勒個去……”李正正搖頭，“嘖嘖”了兩聲，“心理咨詢太有必要普及了。啥時候我們也得去看看。我覺得我們工作壓力太大了。”</br>　　祁臧橫眉冷對。“你壓力哪大了？”</br>　　李正正“嘿嘿”一笑。“沒有老大您壓力大！”</br>　　祁臧直接問他：“少扯淡。我問你，能看出什么來？”</br>　　李正正敲了幾眼那些自殺用具，道：“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針筒……我在思考啊，如果她真的給自己注射了麻醉劑，打算割腕的話……剛才在河邊咱們看了，她的手腕上并沒有傷口，所以她最終是沒有割腕的。</br>　　“她有沒有可能是……沒把握好，給自己注射過量，以至于睡著了、或者沒力氣割腕了……于是最后選擇去河邊？”</br>　　似乎很快發現了哪里不妥，李正正皺了眉。“不對啊……她想模仿電影的橋段，走一個儀式感的話……她早就會選擇在河邊自盡。那么燒炭首先不可能，河邊是開放空間。</br>　　“這如果是割腕……那她也應該在河邊進行。她家里這些東西擺在這里是干嘛……刀為什么沒有出現在河邊？嘶，這一切都太刻意了，就好像有人在告訴我們，她是想自殺一樣。</br>　　“該不會這些東西……都是兇手擺的吧？”</br>　　祁臧表情嚴肅。“除了這個目的，兇手這么做，應該還是想打個時間差。”</br>　　“時間差？”李正正不解，“什么意思？”</br>　　“兇手在跟警方玩游戲。”只說了這么一句，祁臧暫時沒多解釋。“仔細拍照，物證全部搜集好了帶回去。”</br>　　之后他走到玄關處，在鞋柜上找到一把車鑰匙。</br>　　叫來一名痕檢人員，他道：“這應該就是秦春嵐的車鑰匙。我們一起去車里看看。”</br>　　痕檢人員問：“祁隊，咱們重點看哪方面。”</br>　　推開門，祁臧沉著臉扔出三個字：“后備箱。”</br>　　·</br>　　早上9點半，祁臧是被榮副局的一通電話叫走的。</br>　　有很多媒體到達市局，一方面為的是想了解案情，另一方面，還真有人投訴祁臧。對方也不知道是什么來頭，有些不依不饒的，還給市長熱線打了電話，說祁臧違規辦案、胡亂扣留記者。</br>　　“張局給我打電話問到了這件事。你該不會還真關了個記者吧？”</br>　　“我馬上回來處理。”祁臧掛掉電話，寒著臉回到市局。</br>　　榮副局出差去了，不在錦寧市，他到底是向著祁臧的，特意找人從后門接了他，避開了媒體。</br>　　祁臧剛到市局，他電話倒是又過來了。“趕緊把人放了，好好把這件事——”</br>　　“還有幾個嫌疑人在市局，我得找他們確認下東西，等會兒就去處理記者的事。”祁臧道。</br>　　“不是，你這小子——”</br>　　“我是搞破案的，又不是搞公關的。關的那個人涉嫌干擾警方辦案、擾亂現在證據，我沒關錯。”</br>　　握著手機的榮勇感覺自己高血壓要犯了，趕緊喝一口養身茶，架不住火氣也上來了。“祁臧，你不是二十出頭剛進警局的毛頭小子了，當支隊長的人了，需要我給你解釋其中的利害關系？”</br>　　“這次的兇手很有手段。很難說媒體搞事情的背后沒有他的推波助瀾。我一旦出現在那幫記者面前，搞不好就被徹底纏住。師父，你得信我。”</br>　　祁臧解釋這么一句，榮勇便也懂了。“我知道了。你先忙案子的。其他的我來想辦法。”</br>　　掛了電話，祁臧直接往法醫中心走，想到什么之后，中途轉去辦公大樓，上四樓，去了401。</br>　　祁臧走到401門口停了下來，沒有立刻進去。</br>　　在玻璃門外站了一會兒，他聽見里面沒有任何聲音，于是輕輕刷卡、推門而入，隨后一眼看到了靠著椅背閉眼小憩的許辭。</br>　　祁臧很難得看見這樣的許辭。他腦袋有些歪著，也不知道是怎么戴的假發，居然非常牢固，絲毫看不出異樣。</br>　　黑框眼鏡倒是被取下來放在了桌面上。沒了眼鏡的遮擋，許辭淺皺著眉的樣子便一覽無遺，好似即便在夢中，他也依然保持著警惕、永遠沒有放松的機會。</br>　　很快許辭就睜開眼睛了。對上祁臧的目光，后者對他做了個口型。許辭便站起來，重新戴上眼鏡，跟著他去到走廊、再往他的辦公室去。</br>　　帶著許辭進辦公室的時候，祁臧一路上收獲了很多注視。畢竟這件事頗為稀奇，別說帶人去辦公室了，祁臧平時都很少在自己辦公室待。</br>　　他的辦公室基本成了雜物堆放處，平時他更喜歡在外面大辦公區跟大家一起辦公，這樣也方便討論事情。</br>　　路上祁臧點點頭，算是跟同事們打了招呼，但半句都沒多解釋。</br>　　等去到辦公室，讓許辭進來，他上前關上門的時候，不期然間聽到輕輕一下的吸氣聲。</br>　　“怎么了？”祁臧側頭，一眼撞上許辭略顯驚訝的眼神。</br>　　許辭非常誠實。“你辦公室也太亂了吧。”</br>　　祁臧：“……”</br>　　沉默三秒后，祁臧立刻開口：“不是，這雖然是我辦公室，我平時不用！那什么……”</br>　　放下背包，從里面拿出幾個帕尼尼、幾杯咖啡、幾碗粥，一一擺好，祁臧推給許辭。“路過肯德基，隨便買了點。你湊合下？那什么……剛我吵到你了？”</br>　　許辭搖頭：“本來也沒睡著。沒吃藥呢。”</br>　　祁臧皺眉。“不吃安眠藥就睡不著？多久了？”</br>　　許辭隨手拿過一碗皮蛋瘦肉粥，打開蓋子，用勺子攪了攪道：“不記得了。”</br>　　祁臧：“我媽之前也有失眠的毛病，后來在人民醫院的失眠科治好的。回頭把那專家介紹給你？別老靠藥物。”</br>　　許辭淡淡笑了笑。“好。”</br>　　“那喝粥吧。喝完粥，告訴我你有沒有問出什么東西。”祁臧道。</br>　　許辭瞧他一眼。“要不要把我設想的關于兇手的作案手法也告訴你？”</br>　　祁臧：“這么快就想到手法了？那敢情好。”</br>　　許辭問他：“我這義務勞動了一晚上，你還要求這么多……你給我發工資嗎？”</br>　　祁臧笑了，放下手里的咖啡，他看著許辭道：“我工資直接交給你管都可以。就看你愿不愿意管了。”</br>　　許辭：“…………”</br>　　見許辭抿了下嘴撩起眼皮面露不爽看過來的樣子，祁臧忙碌一晚上的燥意就好像都去掉了。</br>　　他道：“好好好，說正經的，白雪那邊有說什么嗎？”</br>　　暫時沒有告訴祁臧關于商博然的那些生意，許辭把其他的倒也都講了。</br>　　“所以這三個人都跟死者崔俊杰有感情糾葛？”祁臧皺眉，“除了他們三個……秦春嵐也不知道跟崔有沒有什么關系。”</br>　　思考了一會兒，他看向許辭。“你怎么看他們幾個之間的關系？比如白雪和崔俊杰，她真的沒有因愛生恨的可能？她原話怎么說的？”</br>　　沉默了一會兒，許辭倒也對祁臧復述了白雪的原話。“白雪說她跟崔俊杰完全沒感情。單純的一|夜|情而已，干柴烈火，一時沖動，什么也證明不了。”</br>　　祁臧：“……………”</br>　　他聽完簡直差點把手里的咖啡杯捏碎。</br>　　許辭：“我覺得她說得對。”</br>　　祁臧立馬語帶呵斥地：“對什么對？哪里對？！這種觀念要不得！”</br>　　空氣凝固了好一會兒。</br>　　片刻之后，許辭抬眸盯他一眼。“我是說，我認為白雪沒有撒謊。她、百靈、李海這幾個人對待這種事情就是這么個態度。”</br>　　祁臧摸摸鼻子：“咳，那個……”</br>　　許辭不理他，兀自道：“再說，這三個人從晚上10點半開始就沒有作案時間了。他們不會是兇手。”</br>　　“你指的他們不是殺秦春嵐的兇手還是——”話未說完，祁臧已明白許辭的意思，“你認為殺死崔俊杰和秦春嵐的，是一個人？”</br>　　“嗯。不過也不能完全這么說。之前我挺懷疑秦春嵐的。我認為她和商博然都太奇怪了，多半參與了殺人，或者至少是知情方。”</br>　　許辭道，“比如，‘停電’前后，商博然看起來都是被綁起來的，似乎沒有作案機會。但萬一‘停電’期間秦春嵐松開了他呢？”</br>　　祁臧皺眉：“所以，有可能是他和秦春嵐合謀殺了崔俊杰。之后，商博然再殺了秦春嵐滅口。”</br>　　“對。商博然幾點來的市局？”許辭問。</br>　　祁臧：“凌晨四點到的。不過已經找護士問了，商博然到醫院后，確實離開過一陣子，但是他凌晨1點半就回醫院了，直到3點半從醫院出發來市局。”</br>　　“那么，秦春嵐的死亡時間確定了嗎？”</br>　　許辭問出這句話的同時，祁臧已經同步給宮念慈發了消息。</br>　　宮念慈很快回了。“死亡時間初步推測在凌晨3點至5點之間。”</br>　　祁臧眉頭皺得更緊，之后直接把手機舉到了許辭面前，讓他也看到了屏幕。</br>　　于是許辭也皺了眉。</br>　　隨即他嘴角勾了勾，看著祁臧：“這次的兇手，有點意思。”</br>　　在祁臧收回手機前，許辭沒錯過宮念慈又發來的幾行文字——</br>　　“奇怪的是，步青云化驗過了，秦春嵐血液里沒有毒物。討論多種可能后，我們現在有點懷疑她是不是嗆水嗆死的。不過我還沒來得及解剖她，有結論了告訴你。你可以想想，如果她沒有被注射毒物，手臂上的針眼是怎么回事。”</br>　　拿回手機后，祁臧看到這段文字，知道許辭看過了，但也沒多避諱，給宮念慈回了過去。“在她家里搜到了麻醉劑。查一查血液里是否有麻醉成分。”</br>　　·</br>　　約莫半個小時后，祁臧帶許辭離開。</br>　　剛推門而出，祁臧就敏銳地發現外面大辦公室的氣氛不對勁，大早上的噤若寒蟬，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br>　　其中李正正看起來在門口守了很久了，見自己出門，連忙使了個眼色過來。</br>　　祁臧察覺到什么，往前走出幾步再拐個彎，發現原因了——</br>　　市局的張云富張局親自來了。</br>　　大概猜到了什么事，祁臧倒也沒什么反應，上前規規矩矩喊了一聲：“張局。”</br>　　不比榮勇平時能和大家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張云富是走哪兒都鐵著一張臉，像閻羅王一樣讓所有下屬心生畏懼。</br>　　他為人嚴厲、向來眼里不容沙，看向祁臧問的第一句就是：“鳳陽日報的總編都找上門了，說你讓人無故帶走了他們的記者！”</br>　　“那記者擾亂——”</br>　　祁臧的話迅速被張云富打斷：“人家擾亂什么了？無非是被兇手利用了！他們去的時候并不知道秦春嵐已經自殺了吧？！”</br>　　不愧與省廳的兩位廳長并成為云海省的鐵三角，張云富并沒有參與一線調查，已能敏銳地判斷出兇手做了什么。</br>　　祁臧道：“沒錯，我也認為他們一開始確實被利用了。可后來他們不肯離去，完全不聽勸導，那名記者還試圖觸碰死者的身體給特寫——”</br>　　他的話再度被打斷了。</br>　　“祁臧，我知道你辦案的初心是好的。但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辦案方式和行為舉止，尤其是媒體人的面前！就是因為有你這樣我行我素、什么都不管不顧的警察，警民關系才會變得緊張。</br>　　“人家沒看見你的辦案過程，不會管你是不是熬夜破案、是不是飯都顧不上吃，他們看到的只會是你隨便抓人的畫面！他們會以為這些警察在拿著雞毛當令箭、在耍官威，以為警察能隨隨便便扣留一個無辜群眾！</br>　　“直接跟這些媒體硬著來就更不合適了。就算不在明面上抨擊，他們賣弄起春秋筆法來也夠我們吃一壺！去年咱們有個案子有了誤會……花了這么長的時間，我們才在市民們心中樹立了良好形象，你知不知道你這么魯莽行事，毀了多少人的努力？！”</br>　　從不支持成立刑偵第三支隊、到不認同祁臧擔任支隊長、再到給祁臧塞了最多的新人……</br>　　祁臧心知張云富從來瞧不上自己。</br>　　這晚辛辛苦苦東奔西跑地忙碌，飯顧不上吃、肩膀上的傷還沒拆線，結果還要被一個現在成天坐辦公室的所謂領導教訓，祁臧的火氣也上來了，當即張嘴就要把以下犯上得罪領導的話喊出去。</br>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了身后的一聲冷笑。</br>　　他身后還有誰？</br>　　這聲冷笑只能是許辭發出的。</br>　　祁臧回頭看向許辭，只見他在自己身后半米的位置，微微斜靠著門站立。許辭神情冷淡，眼神淡漠，嘴角卻勾著些許略含嘲意的笑。</br>　　祁臧幾乎立刻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戾氣。</br>　　冷不防，祁臧就想到了不久前榮勇的話——</br>　　“當時他們小隊的行動，是咱們省廳的莊強莊廳長直接指揮的。知道這個小隊的具體行動計劃的，只有他，李副廳，還有咱們市局的局長、也就是我的頂頭上司張云富。</br>　　“……這三人哪個不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大英雄？</br>　　“他們三個與許辭，你覺得泄露情報的那個是誰？”</br>　　此時此刻，那點被領導批評的火氣立刻消了，祁臧皺眉朝許辭走近一步，低聲開口：“我先帶你走——”</br>　　卻見許辭直接推開祁臧伸過來的胳膊，一步步走到了張云富面前站定。</br>　　然后他開口了：“不知道是不是你在局長這個位子上坐久了，在后方待久了，完全忘了一線是什么環境？</br>　　“是不是你忘記了警察的本分，只會討好媒體、樹立所謂形象、以及在老百姓面前甚至在同志面前打官腔？</br>　　“還是說，你這位置根本就是用你犧牲的同志們、戰友們的白骨與鮮血換來的。這位置坐得舒服嗎？平時會做噩夢嗎？”</br>　　許辭現在還是“謝善”，用的依然是女聲。</br>　　但這女聲明顯偏硬、偏低沉，問話的時候帶著不容忽視的冰冷與譏諷，若閉上眼聽，簡直像是從地獄爬回人間的幽魂，在拷問曾經害他的那個人。字字泣血。</br>　　祁臧聽罷明顯一愣。</br>　　其他人更是沒想到這一出，此刻已目瞪口呆地看了過來，不知道是哪里來的神仙敢這么跟張局說話，整個辦公室登時鴉雀無聲。</br>　　張云富也愣了。在他看來，自己挨罵挨得簡直有些匪夷所思。</br>　　他皺眉看向許辭：“不是……你哪位？”</br>　　你哪位。</br>　　八年了。</br>　　距離眼睜睜看著隊友一個個在自己面前槍決，已經八年了。</br>　　陰差陽錯地，自己總算走到了其中一個當事人面前，換來的是一句“你哪位”。</br>　　聽到這三個字的那一瞬間，許辭開始感到耳鳴、頭部劇痛。</br>　　“砰砰砰”，槍響聲仿佛不斷在他耳邊徘徊。</br>　　與此同時，在他與張云富之間的路上，“啪嗒啪嗒”地，忽然有一滴一滴紅色的血不斷落下。血落得越來越快，最后匯聚成了血色瀑布，忽然之間，里面伸出一雙血紅的手拉住了張云富，將他越拖越遠。</br>　　張云富就要消失了。</br>　　連同那些自己尋尋覓覓的真相，全部都即將徹底沉入那些血色、再也不見天日。</br>　　許辭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br>　　他今天在外面待了一天，沒有及時吃藥才會這樣。</br>　　理智告訴他應該停下來，否則八年來的努力可能就此付之一炬。</br>　　可另一個聲音吵得他不可安寧。</br>　　——上去，走上去，逼他告訴自己真相。不走過去，他就消失了……快過去、快過去！</br>　　雙手握起拳頭，許辭深吸一口氣，果然大步上前。</br>　　下一瞬他的手被握住了。</br>　　一只手臂伸過來，緊緊將他攬入懷中。溫熱的掌心先是攀住許辭的肩膀，之后慢慢上移，碰了碰他冰涼的臉頰、再放到他的頭上，飽含安撫地輕輕拍了一下。</br>　　下意識之下許辭要掙脫，祁臧一個用力攔住他，俯身貼在他耳邊，語氣極盡溫柔地道：“是我。我是祁臧。我是祁臧。記得嗎？我是祁臧。</br>　　“現在這里是我辦公室。你非常安全。我也很安全。</br>　　“小……小‘慈’、、善，能不能聽到我說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