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辭所在的病房內,電視是打開的。</br> 錦寧市本地新聞頻道正在播放新聞——</br> “清豐制藥暴雷后,眾多購買了相關股民被套牢,目前股民哀聲載道,許多人一夜間傾家蕩產,民警一日內就從天臺救下欲跳樓者數人……”</br> “清豐集團受到子公司波及,股價大幅下跌,目前首席財務官林景同已離開公安局,被證實與經濟犯罪無關,清豐集團董事長林懷宇、首席運營官關鴻文已入看守所接受調查,記者通過走訪得知,警方已掌握這二人參與經濟犯罪的直接證據……”</br> “清豐制藥相關高管僅僅涉及內幕交易、操縱股價,亦或是其研發的藥物純屬虛假,只為在政權市場炒作虛假概念,本臺記者還在進一步跟進與調查中。</br> “此事對清豐集團主營業務是否構成影響,集團會否因此大傷元氣、展開裁員工作……針對這些問題,本臺記者已嘗試聯系林景同。只不過現階段他拒絕接受采訪。他表示即將就此事召開新聞發布會,本臺將及時跟進最新消息。</br> “最后提醒大家,投資有風險,入市需謹慎!”</br> ……</br> 手機亮起來之后,許辭看了那上面閃爍的名字半晌,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然后端起手機走到陽臺。</br> 許辭靠在陽臺上,眼底映出了窗外的路燈,以及那夜空中的點點繁星。夜色與從房間里透出來的微光讓他的五官更顯冷峻。</br> 略蹙著眉,微微呼出一口氣,許辭接起了電話。“景同——”</br> 不待許辭先說什么,林景同打斷他的話,先問:“謝哥,你那邊情況怎么樣?”</br> “我沒事兒。比較倒霉而已。”許辭道,“公司的事情……我看到了。這段時間我卻不在公司。抱歉。”</br> 林景同的聲音聽上去非常疲憊,最近應該都在為清豐集團的事情奔波,不過這會兒倒也勉強撐了下來。甚至他還反過去安慰了一下許辭。</br> “你受了那么嚴重的傷,就別管這些事了。再說這本來也不是你的工作范疇。制藥子公司的那些事情,連我都被蒙在鼓里。我以為公司現金流那么緊張,是因為制藥的研發項目燒錢,我哪里想到是我爸拿到證券市場去……</br> “不過確實,我最近要應付媒體,還要接受警方調查……不瞞你,我剛從局里出來,畢竟我確實沒有參與到那些事情當中,他們沒有我參與經濟犯罪的證據。</br> “抱歉,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沒能抽出時間去探望你。”</br> 許辭搖頭。“我這里完全不必擔心。這段時間……我能想象,你肯定吃不消。別著急,一樣一樣處理。你要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好集團,還有其他員工。他們還需要在你的帶領下走下去。”</br> “嗯。我知道。多謝。”</br> 林景同說到這里,盡量把自己的語氣變得輕松起來,竟然還調侃般說了句,“話說回來……我這兩天確實要忙不過來了,應付媒體應付警察就夠嗆,財務總部的工作缺一個領頭的,你能早點回來當然是最好的。所以,你要快點好起來。”</br> 許辭點點頭:“嗯。我知道。你也別太憂心。”</br> “嗯,我知道……”</br> 林景同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他嘆了一口氣道,“我一直在跟關鴻文斗,你也是知道的。現在他跟著我爸一起進去了。唇亡齒寒,我竟然高興不起來。我第一次有了一種……他還真是我哥的念頭。”</br> 聽到這話,許辭的表情無比嚴肅,他下意識握緊了手機,手臂上青筋根根分明。</br> 窗外月色溶溶,落下一地寒霜,看得人心底都發寒。</br> 許辭眼睛瞇了一下,然后道:“等我出院,陪你好好喝一杯吧。”</br> 林景同倒是笑了,問他:“你是不是在想安慰我的話?但又不知道怎么講?”</br> 許辭:“我……”</br> “沒事兒。不用安慰我。道理我都懂,就是……就是跟你抱怨一下吧。我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抱怨了。”</br> 林景同的聲音充滿苦澀,但他這會兒也沒繼續說太多。</br> 停頓了好一會兒,他用沙啞的聲音對許辭道:“行了,你這種情況,得早點睡吧?不跟你說了,你早點休息,我爭取明天去看你。”</br> 沉默片刻,許辭道:“好。我把地址發給你。不過我這邊真的沒事。先處理公司的事比較重要。當然,你要是有什么公事想和我商量,那就來吧。”</br> ·</br> 掛了電話。</br> 林景同握著手機久久不動。</br> 他坐在位于市中心的那棟豪華頂層公寓里,面前放著一杯威士忌,端起來喝下去,一口下去先是辣,后面喉嚨里就全是苦味與澀味。</br> 林景同很隨意地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br> 窗外,江流兩岸高樓林立,霓虹萬里,無數豪車在岸邊的道路上飛馳而過,好似這座城市有著數不盡的繁華。</br> 這棟公寓位于這場繁華的最中心,也有著全市最高的房價。</br> 住在這里的林景同能欣賞到最美的江景,也能看到無數在江岸邊打卡拍照的來客。</br> 他們中有的人很有錢,能包下整艘游艇,只為吃晚餐的時候能夠欣賞江岸風景;還有人非常窮,找了個人流量多的出口下跪,只為乞討幾個硬幣……</br> 可不管是怎么樣的人,此刻似乎都被林景同踩在了腳下,都在被他俯瞰。</br> 他確實是天之驕子,生來就有了無數人奮斗幾輩子都不會有的資源。</br> 然而,此時此刻的他俯瞰而下,看著那些人來來去去,卻有一種大廈將傾的感覺。</br> 他忽然發現——</br> 他一直以為自己站在高處,可原來那只是一場巨大的幻覺和泡沫。</br> 他隨時隨地會失去這一切。</br> 少頃,門鈴聲忽然響起。</br> 林景同一雙眼睛驟然變得凌厲。</br> 把那杯威士忌放在桌上,他起身看向房門的方向,卻沒有立刻行動。直到那門鈴聲停下來,他倒反而加快腳步前去開了門。</br> “小林總,讓一個受傷嚴重的人在門外等那么久,很不禮貌啊。”</br> 這是門開后外面傳來的聲音。</br> 林景同立刻朝他看去。只見來人穿著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戴著一個很大的能遮住臉的寬檐帽。</br> 待他從善如流地走進屋,再把那帽子取掉后,林景同看清了他的臉。那居然是一個長相相當精致漂亮的人。他眨了兩下眼睛,看上去竟有些懵懂無知,像是沉迷在幻想世界的中二病患者。</br> 林景同怎么也沒法把面前的人,和“山櫻”這兩個字聯系在一起。</br> 關上門,林景同問他:“你就是山櫻?”</br> “對。是我。”</br> 進屋后,山櫻很隨意地坐在了沙發上,看向他道,“我不玩虛的。我本人來見你,足夠說明我的誠意。希望你也不要耍花樣。畢竟你需要我的幫助。說說吧——</br> “有懷疑對象了嗎?”</br> 林景同表情極為嚴峻,拳頭握起來就沒有松開過。</br> 他想起來了前幾天接到山櫻電話時,山櫻曾對自己說過的話——</br> “你們內部一定出了問題。隨便給你舉個例子,警察把我們在云南建的制藥廠就查封了。我們其實只買了一畝地,并且什么都沒種,意思意思造了下廠方,但那里實際上還是荒山。</br> “為了哄抬股價,炒作‘老腦通’里的一款中藥,我們對外宣稱的是,購買了一百畝地專門用來種植那味中藥。現在廠子被當場查封,造假的事情立馬落實。這是實實在在的鐵證。可是——</br> “可是那個廠子的真實地點,不該有任何人知道。此事是我親自跟你父親聯系的,你們清豐這邊,只有你父親、關鴻文,還有跟了你父親二十年的秘書知曉。</br> “這三個人都不可能出問題。我也能保證我和我的手下沒問題。那么問題只能出我和你父親、以及秘書的溝通方式上。”</br> 那個時候,不用山櫻多說,林景同已猜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br> 他腦中不由浮現出一個綠色的APP圖標。</br> 那是他們公司的信息部獨自研發的內部聊天軟件,叫“綠葉”。</br> 綠葉在UI設計上參考了微信,二者界面非常相似。</br> 不過二者具體的功能還是有很大差別的。“綠葉”并沒有朋友圈這種東西。但它有整個集團、包括所有子公司的組織架構。</br> 這樣一來,員工在工作中遇到問題,想找人解決,又不知道該找誰的時候,通過APP的組織架構樹去尋找對口人員,就是一個相當便捷的方式。</br> 此外,綠葉還特別有一款“閱后即焚”的功能。</br> 但這功能儼然是用來欺騙底層員工的。</br> 當員工們用這個聊天軟件抱怨公司、吐槽上司、乃至泄露商業機密時,如果使用了閱后即焚功能,他們的聊天記錄反而會被信息部門予以最高級別的關注,最后全部發到他們的頂頭上司那里。</br> 當時在電話里,山櫻再道:“我們三個人的聊天,涉及很多賬目、數據、還有相當多的關鍵信息,這些不用我多說,想必你也能理解。</br> “那么,我們進行工作溝通的時候,通過外部公司的微信、□□或者其他APP,都不安全。一旦同窗事發,警方是可以去這些外部調取數據的。到時候這一切全都是罪證。</br> “所以我們的溝通,全都是通過‘綠葉’進行的。畢竟這是清豐集團自己研發的APP,所有數據都掌握在自己人手里。隨時有辦法處理干凈。</br> “信息部門那邊,沒有人能接觸到你父親的權限,連CTO都不可以。我們享受最高度的保密制度。可是誰居然能拿到這些信息,并泄露給警察?你仔細想想吧。信息部門從高層往下,你一定要一個個查清楚。”</br> 此時此刻,瞥一眼林景同的表情,山櫻笑著問:“看來你效率不錯。有懷疑對象了?</br> “怎么,你很信任那個人,不敢相信他是內奸?”</br> “我……”林景同其實并不愿在山櫻面前泄露出什么真實情緒。</br> 兩人是暫時的結盟者。山櫻要利用他,他也要利用山櫻。可他們根本就算是陌生人,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交情。</br> 即便如此,此刻林景同沒能完全控制住,眼底實實在在呈現出了隱忍的痛苦,他忍得連額頭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br> 不是沒有破綻的。</br> 他怎么會沒有破綻?</br> 借助項目的機會,最近他都在信息部門混,如果他想,他當然有機會接觸到底層數據。</br> 從袁小兵殺人,再到這次山櫻與警方博弈……他為什么每次都會恰好出現在現場,并且每次都受傷了?</br> 這難道只是巧合?</br> 何況還不止這兩次。</br> 林景同今天剛從人事系統調閱了許辭的出勤記錄。</br> 血鶯落網那天,他以身體不舒服為理由請假了。</br> 種種證據就在眼前。</br> 可事已至此,林景同仍舊不愿意相信“謝橋”會是那個內奸。</br> “你說……難道有一個人,從相識之初,就在騙我嗎?”林景同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沙啞到極致,“到現在我還不愿意相信那個所謂的‘內奸’就是他。為了救我,他當年差點死了。”</br> 山櫻一聽這話笑了。“你好天真啊。沒準那是他故意設計的呢?”</br> 然而他立刻就被林景同用很嚴厲懇切的語氣反駁了——</br> “他不是那樣的人!”</br> “是么……?”</br> 笑著瞧了林景同半晌,山櫻道,“那我們來試試他好了。正好,我有一個計劃。我要除掉老K。除掉他,你跟四色花徹底劃清界限,此后不受它的波及。甚至你可以向警方檢舉他而立功。</br> “在這個過程中么,你可以試試你懷疑的那個人。當知道老K要來入境大陸……你猜,他會不會第一時間把這件事透露給警方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