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手里的那個綠皮證件，曉慶心里的氣兒瞬間被抽空了，整個人都輕飄起來，有一種失重的不真實感。她看了又看，確認是真的，才將它放進包里。她站起身來，下意識地掃了張斌一眼，看他還在發愣兒，就神情淡漠地向門外走去。

“等一下，”張斌喊她。她轉過身來，淡笑：“還有什么事兒么？”張斌追了過來，神情柔和地盯著她的眼，輕聲說：“一塊兒吃個飯吧？”

曉慶淡笑著搖頭：“不了，飯點還早著呢。”

張斌的眼神似在懇求：“那喝個熱茶也行，這大冷的天！”曉慶看著眼前這個從此將此與己無關的男人，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兩人在茶餐廳里坐了下來，曉慶看著窗外，張斌神態也有些尷尬，他環視著空曠的茶餐廳，貌似無意地問道：“曉慶，你以后還會回來么？”

曉慶瞅了他一眼，輕輕搖頭：“畢業還早著呢，我沒想那么遠。”

張斌看著她，聲音低柔：“真沒想到，咱倆會走到這一步.......”曉慶神色木然。

張斌看她臉色轉陰，趕緊說：“曉慶，我覺得，是我對不住你，沒照顧好你不說，還讓你跟著我吃了那么多苦，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曉慶淡漠一笑：“過去了，就別提了。”

張斌卻不理會，自顧自地說：“正因為是我對不住你，所以這次就是借錢，也要把錢給你湊齊了呢。”

曉慶瞄了他一眼，想從他的姿態里挑出來點虛偽來，可張斌毫不回避地看著她，眼神真誠。

曉慶愣了下，淡然說道：“其實，沒錢也沒關系，只要辦證就行，你完全沒必要這么為難。”

張斌頻頻搖頭：“還是給你吧，這樣我心里也好受點。”曉慶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張斌把靠椅往她那拉了拉，湊近了一點，輕聲說：“曉慶，你，愛過我么？”

曉慶心里一動，轉過頭來，看著他，看著這個年近四十身形消瘦的中年男人，看著他保養得當的白嫩面皮，和眼里掩蓋不了的死灰氣，甚至看到他眼底的一抹希求的光芒，突然心生不忍，輕輕地點點頭，轉過臉去了。

張斌看到了，如同得了大赦一般，長舒一口氣，低聲說道：“愛過就行，愛過就行，只要你愛過我就行.......”曉慶低頭不語。

張斌又湊近了一些，接著說：“以后有時間，我會過去看你的，離了，也是朋友，對不對？”曉慶極力忍著，看向別處。

張斌看她不理會，嘆了口氣說：“跟你說實話吧，你走了以后，我也要走了，去南方做生意呢，我媽要是愿意跟我去就去，不愿意就讓她跟*叔一塊兒過。”

曉慶詫異：“你不是一直都不贊成么？怎么想通了？”

張斌苦笑：“都這會兒，還說啥呢，她能順心點，也算我做兒子孝順了，其他的，隨便吧。”

曉慶又看了他一眼，心里越發不忍：他能退讓到這一步，心里應該費了不少勁兒吧？！她猶豫了一下，才輕輕開口：“其實，就算這次你不跟我辦離婚證，我也不會印出來那個東西到處發的，這兒是你的家，你的地盤，就算離了，我也是希望你以后過好的。”

張斌點頭：“我知道，你不是那種狠毒的人，你一直都不是。只是，這個地兒，我不愿再呆了.......也沒幾個人處得來的！”

曉慶心驚不已：他也有說實話的時候！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假裝輕松地說：“換換環境也好！”張斌又點頭，假裝開心：“我也是這么想的，多認識些人，多些朋友，總是好的.......”說了沒幾句，兩人又歸于沉默了。

過了幾分鐘，曉慶咬牙站起身來，強裝淡定地說：“我得走了，跟曉佳還有事兒呢，下午還得趕火車呢。”

張斌順勢也起身了，滿眼的柔情：“那你慢點啊，注意安全，到了地兒說一聲。”在茶餐廳的店員看來，他倆就像一對普通的情侶似的，溫言軟語地互相囑咐對方幾句，就先后離開了。

直到上了出租車，曉慶的眼淚才掉了下來：原以為，離了他，她就徹底解脫了，從此可以直奔幸福而去了，今天才感覺到，他到底還是在她心里占了不小的位置，如今他占的那片地兒被硬生生地撬掉了，留下一個空落落的洞，像被扣爛一多半的窗戶紙，風吹過時，就呼呼啦啦地響成一片........

幸福哪是那么容易找得到呢？現在的她，不過是重回到孤魂野鬼的狀態，從一個路口趕往下一個路口.......至于他，她雖然不想再有任何糾葛，也不想他以后怎樣生活，可想到他身上那些一眼就能看透的事實，她難免為他心酸：以后的路，希望他不要太苦了吧........

電話響了，曉慶趕緊接起：“媽，都辦妥了，沒啥事兒，下午就回呢，晚上到家。嗯，我知道了！”剛掛掉，電話又響了，她只得又接：“哦，好，我知道了，門口見！”隨后擦了把臉，對師傅說：“師傅，改去萬達吧。”

等她付了車錢下來了，正好看見李明也在下車，她倆驚喜不已，挽著手往里走去，曉佳笑嘻嘻地站在門口，曉慶笑了：“大冷天的，還不快進去？！”

曉佳一臉興奮：“你說多巧，你還沒走，她剛好也回來了，正好湊一塊兒吃飯，下一頓不知道要哪兒年哪兒月呢。”

李明忍不住笑道：“看你興奮的，到底是看見我倆高興啊，還是為了吃高興啊！”

曉佳擠眉弄眼：“別打趣地主，要不然我不讓你倆吃飽！”

三人點了餐，曉佳高興地繼續冒泡：真是美好的一天啊！三巨頭到齊了！李明淡笑：“還是那德行，看來是改不了了！”

曉慶搖頭：“她要能改，地球得倒轉！”

曉佳問李明：“還走不走了？”

李明沉默了一會兒說：“過幾天就走了！”

曉慶驚訝地看著她：“學校允許你一直在外進修？”

李明淡笑：“我進修時考了那兒的博士，前幾天跟導師確認去讀了，導師也發了錄取通知書。”

曉慶點點頭，曉佳追問：“孩子也走？”曉慶一臉驚詫，李明只是淡笑：一塊兒！

吃完飯，三人坐著，曉慶先笑了：“你們說，過幾年，咱們又是啥樣兒？”

李明淡然：“不知道，我就希望我博士能順利畢業！”

曉慶趕緊說：“我也是，我也是，我也希望我博士順利畢業！”

曉佳啪地一拍桌子：“欺負我沒讀博是吧，行，行，你們都有光明的未來，博士順利畢業，當上大教授，就我........”說到這兒，她突然說不下去了。

曉慶調侃：“就你二胎完了，又三胎？！”

曉佳瞪眼：“指不定什么樣兒呢，我也說不準了。”

李明溫柔地說：“你有一個溫馨的家比什么都好！”

曉佳神色淡然：“這個世界不知道要這么變呢，走一步說一步吧，可不管怎么變，我都奉陪到底！”

她們笑了，又想起幾年前，三人一起唱歌的情景，曉佳問：“這會兒還唱的起來么？”

曉慶說：“你們只要去，我就陪著。”李明麻利起身：“走吧，姐們！”

三人到了歌廳，很有默契地叫了提酒。每人不需謙讓，就各自倒了一杯，卻沒一個人去唱。曉佳大喊：“你們要聽什么？我去點！”她們一起把自己最喜歡的歌全點了，然后將音響調到最大，邊聽邊喝，偶爾吼上幾嗓子........

年輕時，我們總想熱情地整夜放縱，此刻卻只愿安享片刻的自我。生活上，她們確實沒贏過；精神上，卻也未徹底地認過輸：畢竟，現在她們能走的路，都是自己一點點拼打過來的……

晚上，李明下樓扔垃圾，正好撞見齊內達在遛狗，齊內達看到她，先招了兩下手，隨后走近了才說：“我聽你姨說你離婚了，還要出去讀博，也不著啥原因。不過，說實話類，過不成就離，懷孕了還能甩了你，能是啥好人，咱又不憨不傻，到哪兒不能尋摸個出路？非得靠他身上？！想開點，別泄氣！”

“你瞅瞅咱那一幫人，在家里跟父母閙，在外邊也不著調，也不想想，離了父母，出了校門，誰認你呢？！我覺得你這樣挺好，走出去，弄個像樣的學歷，憑自個本事吃飯，到哪兒誰都不低看咱！你說是不是？！”

李明笑著點頭，又說：“商鋪的事兒咋樣了？”

齊內達一擺手：“還那樣，不過，你放心，我給你盯著呢！”

李明笑笑：“多謝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