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振東還想再問一句，他母親卻進來了，弟弟看著母親那陰沉的臉，對雷振東眼神示意，然后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下了。

母親看到兩個小孫子已經吃上了，才不慌不忙地從破舊的櫥柜里拿出四個大海碗，給媳婦和兒子還有自己各盛了大半碗面條，又分別淋上大半勺的澆頭，弟媳過去端了兩碗，雷振東自己端了一碗，然后就圍坐在餐桌邊吃了起來。

母親端著自己的碗，又從廚房儲物間拿來一把高凳，在雷振東身后坐下吃了起來，這時候一平米大的圓桌上已經擠滿了腦袋，呼嚕呼嚕吃面的聲音在這個房間里此起彼伏。

雷振東吃了一口，覺得鹵太咸了，心想：幸虧曉佳沒來吃，她那口味淡的跟不放鹽似的，肯定吃不慣。其實他自己也吃不慣，多年在外生活的習慣，再加上身邊環境的耳濡目染，已經讓他的口味從之前的油咸轉為清淡了，不過他也沒說什么，只是拿筷子攪了幾下，然后端著碗走到灶臺旁，往面里加了大半勺的面條湯，再攪拌幾下，把這咸的難以下咽的撈面條變成一碗稍微淡點的湯面條了。

母親看著他的舉動，并未說一句話，弟妹只顧埋頭吃飯，弟弟依然沉默。大點的那個孩子好像一只饑餓的小老虎，連扒帶吸，幾分鐘一大碗面條就下肚了，他放下碗筷，用手背抹了一把嘴，連帶擦了下額頭上滾下來的幾顆小汗珠，站起來就往外跑，弟媳小云吼他：“舍機慌忙地往哪竄咧？”說話間大孩已經跑遠了。

雷振東聽見他一路小跑上了樓，進了屋里又啪的關上了門，他笑了，對弟妹說：“熱，肯定是吹空調去了。”弟妹也笑了：“這屋里就是熱，風扇也壞掉了。”

小點的孩子卻不好好吃飯，吃了幾口，不知道是吃到花椒了還是因為噎著了，又將一嘴合著唾液的面吐出來了，有幾根掉到桌子上，剩下的則全掉碗里了。小云吵他：“咋吃里啊？吃吃吐吐，別吃了！”

母親卻伸過來手了，一把拿過去碗，對小不點說：“樂樂，乖，奶奶喂啊。”聲音黏柔的讓雷振東以為自己換了個媽似的，小云心安理得地接著吃著，至于弟弟雷振海，頭都沒抬，只是扒拉自己碗里的面。

雷振東借著這個機會，跟媽媽搭話：“媽，小孩你最好還是讓他自己吃，不然上學了會挨餓的。”

母親一邊往孫子嘴里挑了一大坨面條，不冷不熱的說：“上學自然有上學的法，餓不死。”聽到母親這樣的話，雷振東也無語了，低下頭吃飯。

雷振東回房間后，正好曉佳也醒來了，雷振東笑著問她：舒服點了吧？曉佳噌的從床上坐起來：餓死了，飯呢？

雷振東看她穿好鞋子，就說：在廚房呢，走，我帶你去。曉佳跟在他后面，低著頭躲著毒辣的陽光走到廚房，這時廚房一個人都沒了，連母親也不在了。

這樣倒好，雷振東心里想。他揭開鍋蓋，發現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幾道洗刷后剩下的水珠在里面流動。曉佳湊過來看著鍋里，詫異的問：飯呢？他驚了一下，迅速穩住了情緒，回頭對曉佳說：“媽肯定是怕面下早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沒提前給你下，你坐那等著，我來給你下。”

曉佳撫著餓的咕咕叫的肚子，走進了廚房，在小木凳上坐下來。雷振東接了水，打開灶臺的火架上鍋，又從櫥柜里翻出來一把干面條等著水開。

曉佳看他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濕透了，連后腦勺上的頭發也成一撮一撮的了，有些心疼地說：“老公，你也累壞了吧？”

雷振東回頭淡笑：“怎么？突然長出來良心來了？還是因為餓傻了被這把面感動了？”

曉佳沒接話，環顧四周，審視這個多半年沒來的地方，白色發黃的墻壁，破舊的櫥柜，屋角上的蜘蛛網依舊，還有面前這個油膩膩的幾乎看不出來顏色小餐桌，她只希望碗和筷子能洗干凈點就行了，別的就沒心挑剔了。

一會兒面好了，雷振東端到她面前，她皺了一下眉頭：“這么熱的天，還讓吃湯面條啊？要熱死人啦。”

雷振東在她旁邊小木凳上坐下，隨手拿起一疊不知道什么時候的舊報紙，笑著說：沒事，你吃飯，我給你扇著點，一會就不熱了。

曉佳餓死了，拿起筷子攪幾下就吃起來，雷振東一邊扇扇子一邊說：“你慢點，剛出鍋，燙。”曉佳笑笑：“老公，你真好。”

雷振東看著她一點一點的吃，問：好吃么？曉佳笑著說：好吃。這句話讓雷振東心里一熱，曉佳真是餓壞了，所以吃什么都香，他想。他剛吃過，知道這個遠不合曉佳平時的口味，但是她笑容卻又絕對不是裝出來的，讓雷振東心頭一熱。

吃完飯，倆人也回房間休息了。躺在床上，曉佳悠閑自得地玩著手機，雷振東卻翻來覆去睡不著，曉佳看著他翻騰的樣子，問：“老公，你累了大半天了，怎么還不睡啊？”

雷振東嘆了一起口氣，坐起身來，對曉佳說：媳婦，我想跟你商量個事行么？曉佳滿口答應：說吧，說完了好睡覺。

雷振東攬著她的肩膀：“咱媽可能還因為你流產的事心里有一點點小別扭，老人嘛，一時半會過不來也是正常，你這幾天要體貼一點，不管她說啥，你聽著就是了，不要跟她爭辯啊。”

曉佳一臉不悅：“難道道理也不能講了么？只能忍著？要是她說的不對呢？”

雷振東耐心地安撫：”要是她說的不對，那也是她不了解情況，人嘛，越是上了年紀，越惦記孫子，你就想著她那份心思，不要跟她計較，啊。“

曉佳撅起了嘴：“她不是已經有倆孫子了么？我看她現在都忙不過來，干嘛還惦記那個沒了的？”

雷振東拍了一下她的頭，輕聲斥責她：“說什么話呢？咱們是咱們的，那是我弟弟的，能一樣么？村里跟我一般大的人，哪個沒孩子？就咱們還沒呢，我媽這不是在在村里抬不起來頭？”

曉佳辯解：“那就不出門好了，大熱天的與其聽著別人說三道四，不如在家吹空調涼快啊。”

雷振東深吸了一口氣，凝視著她的眼睛說：“媳婦，老人一輩子不容易，再說了咱們也就在家呆這幾天而已，就當盡孝呢，我需要你做的也不多，就是不說話而已，你平時也有懶得搭理人的時候，這個時候拿出來這種心態就行了，不管她說啥，你都權當沒聽見，不要反駁，知道不？”

曉佳看著他一臉憂慮的樣子，心里那股氣就消散了，點點頭：好，我答應你，不說話，不管她說什么，都不說話。雷振東笑了：這才是我的好媳婦。曉佳推他：累了，趕緊睡吧。雷振東笑著蹭蹭她的額頭，躺下睡著了。

他一直睡到晚飯時間，直到曉佳叫他，他才迷迷糊糊醒過來，曉佳戳著她的臉：老公，醒醒啦，都六點多了呢。

雷振東翻過身來摸到手機，看了一眼，六點一刻了，就起來了說：我去幫媽做飯，你在這等著吧，飯好了我叫你，廚房熱，免得再中暑了。

曉佳卻不愿意：悶死了，我跟你一起去，我不怕熱。

雷振東無奈，只得帶著她去了廚房。一進去，母親正蹲在地上擇菜，有些年頭的小廚房，四壁上只有灶臺位置開了個半米大的小窗戶，室內幽暗不明，雷振東幾乎看不清地上菜葉子，他打開了燈，說：媽，怎么不開燈呢？黑乎乎的能看見么？

母親抬頭瞄了一眼曉佳，語氣跟冰柜里的冷氣似的：“看不見能擇菜么？把燈關了，大白天的別費電。”

曉佳插話：媽，外邊亮，咱倆去院子里擇菜吧。母親聽她這么一句話，索性站起身來說：你去院子擇吧，說完就轉身不理她了，直接拿著大勺從旁邊的水缸里往鍋里勺水。

曉佳愣了一下，看向雷振東，雷振東對她搖搖頭使了個眼色，彎下腰撿起地上的那大半捆菜，拿著到院子里來，曉佳又回頭看了一眼婆婆，她還是背對著，只好低著頭跟雷振東出去了。

出了廚房，雷振東找來兩個小木凳，遞給曉佳一個，倆人坐在院子里擇菜。曉佳邊擇菜，邊跟雷振東瞪眼噘嘴，雷振東努努嘴，沖她做了一個噓的表情，接著摘菜。

曉佳無奈了，賭氣似的把菜擇的亂七八糟，她又是招蚊體質，幾個蚊子圍著她轉悠，一會兒腿上腳上被叮了好幾個大包，雷振東看她干不了啥，還凈受罪，就說她：你回屋去吧，吃飯我叫你。曉佳站起來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