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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熟



  翌日是禮拜天,許心瞳早上起來去樓下跑了一圈,回來時累得滿頭大汗。
  她一邊用新買的毛巾擦著額頭的汗,一邊去倒水喝。

  一只手從旁邊端著水杯過來。

  “謝謝?!彼B忙接過,喝了一口,回頭才發現是傅聞舟。

  他身上穿著很居家的米色毛衣,容色淡靜,唇角含笑:“今天怎么起這么早?”

  許心瞳的臉紅了。

  她平時禮拜天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會起來的。
  有一次她禮拜天要去考試,差點就遲到了,情緒上來,當即就遷怒到傅聞舟身上:“你起這么早,就能不能叫我一下嗎?”
  傅聞舟當時靠坐在沙發里看財報,聞言抬眸朝她望來。

  清清冷冷無甚情緒的一眼,許心瞳當即就清醒了。
  她懷疑自己當時喝大了,竟然敢這么“沒大沒小”。只怪她在家里橫慣了,一時沒注意就原形畢露了。

  她連忙補救,跟只小鵪鶉似的輕聲說:“我的意思是,您下次不用照顧我的情緒,睡懶覺是一種陋習,您可以直接無情又冷酷地叫醒我?!?br />  就差把“我不是一朵嬌花,請大力地鞭策我吧”寫在臉上了。

  傅聞舟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也想,只是,你的脾氣不太好,我喊你你還發火,跟只小狗似的閉著眼睛拼命蹬后腿,嘴里哼唧個不停?!?br />  許心瞳難以置信又面皮發緊:“……真的假的???”
  “不信?”他極淡地攏了下眉,人畜無害地笑道,“那我下次用手機給你拍下來?!?br />  “不不不,不用了,我信!”

  思緒拉回,許心瞳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鍛煉身體?!?br />  她沒好意思說減肥。

  見他的目光望過來,小心翼翼地深呼吸,收了收肚子。
  因為是去鍛煉,她身上穿的這件運動衣有點緊身,一不小心就有暴露小肚子的風險。

  傅聞舟將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沒說破:“收拾一下,午飯去家里吃。”

  “好的?!痹S心瞳乖巧應道。

  -

  其實,許心瞳一開始沒有想過要跟傅聞舟結婚。
  傅聞舟的結婚對象也不是她。

  據說在跟她相親之前,他還見了另外幾位女士,不是投行女高管就是哪家千金,非富即貴,個個甩她八條街,可他偏偏挑中了她。
  他家里催得急,他今年已經三十有二,確實也到了需要成家立業的年紀。
  而且像他這樣知名的企業家,已婚顧家的形象也有利于公司的穩定發展。于是,他就在幾個相親對象中挑了一個,然后挑中了她。

  梁思思覺得不可思議,有一次盯著她上下打量:“他看中你什么了???”
  許心瞳:“……我也沒那么差勁吧?至少……”她絞盡腦汁想了老半晌,干巴巴地說,“我聽話啊。”說完后豁然開朗。

  也許傅聞舟看中的就是她這點優點呢。
  據說他之前有個相親對象,對他一見鐘情作天作地,三天兩頭地給他打電話,他不接還去找他爺爺哭訴,他可能是PTSD了。

  相處了一段時間,許心瞳也發現,傅聞舟是個很注重個人隱私、不喜歡跟人太過靠近的人。
  不遠不近、彬彬有禮的界限感,大抵是他最喜歡的那種相處狀態。

  這一點,兩人可以算是一拍即合。

  至少,她也不喜歡有個人一直在旁邊指手畫腳地指揮她。

  她媽那段時間也天天逼著她去相親,加上那天被陸卓給刺激了,她頭腦一熱就和他去領證了。太快了,她到現在其實都有些沒法適應。

  不過,既然結婚了那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陪他回家看家人這種事情,她不可能不去的。

  中午,許心瞳換了身稍微莊重一點的衣服就和他出門了。

  其實之前許心瞳見過他父親,還有他小姨。
  至于他媽媽……據說在加拿大。

  傅聞舟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分居了,雖然出于利益考量,名義上還維持著婚姻關系,其實早就各過各的了。

  他跟他媽媽的關系應該不太好,不然不至于兒子結婚都不回國吧?

  許心瞳心道,但也沒敢問。

  一個多小時后,車停在了一座四合院門前。
  許心瞳下來,站在柵欄前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發現傅聞舟正望著她:“害怕?”

  許心瞳搖搖頭:“還好。”
  手忽然被他握住了。

  許心瞳愣在那里,完全傻掉了。

  傅聞舟的手很修長,骨節硬朗而有力量,握筆的地方有一層薄薄的繭子。
  掌心很寬,襯得她的手格外綿軟而小巧玲瓏。

  這種不屬于她自己的皮膚熱度一瞬間燙到了她,她下意識地想要收回。

  “別動?!备德勚鄣暤?,“我們這么生分地進去,會很奇怪的?!?br />
  許心瞳一想——好像也是。
  漸漸放棄了掙扎,任由他牽著進了門。

  傅聞舟的父親年過五旬,鬢發有些斑白,但身材非常健朗,整個人也很精神,就是看上去有些冷漠威嚴。
  傅爺爺和傅奶奶倒是很和藹,餐桌上一直在跟他們說話,問東問西。

  飯桌上,傅父偶爾開腔跟傅聞舟說話也是工作上的事情,許心瞳不太聽得懂,感覺挺高深的,聽了會兒就沒興趣了,專注手邊的吃食。
  看到傅奶奶一直在夾她這邊的酥餅,她將小碟子和她那邊的一盤菜交換了一下:“您吃這個?!?br />  傅父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但也沒說什么。

  傅奶奶卻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了,直夸她有孝心。

  許心瞳當時挺高興的,可事后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冒失了。這樣是不是很沒有禮貌???

  洗完澡坐在床上時,她還在想這件事。

  門“吱呀”一聲開了。
  許心瞳抬頭,是傅聞舟洗完澡從浴室里出來了。

  “怎么了?”見她眼巴巴望著自己,有點可憐兮兮的樣子,傅聞舟忍不住笑了笑。

  許心瞳抿了抿唇,到底還是跟他說了:“我剛剛的行為,是不是很不好啊?”
  “你是指……”
  她把換菜的事情跟他說了,語氣還有點懺悔的味道。

  傅聞舟聞言就笑了:“小事,你看,奶奶那么高興呢。”
  “真的嗎?那你爸呢……”
  “不用管他?!?br />  他的語氣太淡了,是真的毫不在意。

  許心瞳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

  他跟他爸的關系,好像也并不怎么樣。細想一下,剛剛餐桌上兩人更像是合作伙伴、同事,哪里像是父子?

  許心瞳也不好多問,當做不懂地略過了。

  “很晚了,睡吧。”傅聞舟道,抬手徑直關了燈。
  許心瞳猶豫了會兒還是躺了上去。

  躺上去之后才發現這床有點兒窄,她在上面稍稍翻個身就和傅聞舟挨到了一起。
  他身上的體溫很高,她隨手一摸就摸到了堅硬的腹肌。

  許心瞳手忙腳亂地往后退:“對不起!”
  傅聞舟沒答,耳邊傳來低笑聲。

  許心瞳臉上的紅暈已經傳染到了耳根,好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她隨便找著話題,試圖驅散這種尷尬感:“這床怎么這么小???”
  “是沒有家里的大,將就一下吧?!?br />  將就……什么?
  許心瞳覺得這話題進展不對勁啊。

  傅聞舟不逗她了:“這是我以前的床,單人床當然沒有雙人床大了。”
  許心瞳“嗯”了一聲,更加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兩個不熟的人靠這么近挨在一起睡覺,真的挺奇怪的。

  她身體都有些僵硬,在那邊一動不動。

  傅聞舟本來也有些尷尬,但見她這么窘迫的樣子,他反而不尷尬了:“睡不著的話,我帶你出去玩?!?br />  “???”許心瞳都沒有反應過來。

  幾分鐘后,裹得嚴嚴實實的她站在露臺的木梯子下面發呆。

  抬頭望去,傅聞舟站在高處,彎腰朝她遞來手:“愣著干嘛?上來。”
  許心瞳本能地聽從他的話,將自己的小手納入他的掌心。

  屋頂的風景很好,居高臨下,一覽眾山小。

  遠處是后海風光,酒吧林立,暗夜里也有霓虹依稀閃爍,更遠的地方燈光卻逐漸暗淡了,應該是居民區。
  許心瞳沒有上過屋頂,尤其是這種斜頂,多少有些拘束。

  她抓緊了他給她披在肩上的那件外套,小心翼翼地挨著他,聲音都不覺軟成了水:“傅聞舟,我們要不還是下去吧?這么高,要是摔下去的話……”
  她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覺得叫120都來不及搶救的,腿肚子很不爭氣地開始打顫。

  他好笑地回頭看她:“你能有點兒出息嗎?”

  傅聞舟是個很淡泊的人,說得難聽點,那就是冷血。
  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和無關緊要的記憶,他一般很少記得。

  但在這一刻,他莫名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的那個小豆丁——一個總拖著鼻涕、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孩,皮膚很白,眼睛很大,胖乎乎的,手臂跟蓮藕一樣一節一節的。
  她喜歡吃甜食,她媽就經常騙她,說吃多了甜食會禿頭,她就會下意識用胖乎乎的小手去摸摸頭發,堅定地表示她不吃了,說,瞳瞳不要禿頭。
  可這種誓言一般堅持不了兩天。
  等他下次見她的時候,她還是在吃甜食,不是抓著一根棉花糖在舔,就是捧著一袋子爆米花,小手不停往里面掏個不停。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愛吃甜食的女孩子。

  深藏在心底的記憶,忽然被揭開了一角,露出埋在往昔深處的一點甜。
  猝不及防,不可思議。

  見他良久沒有說話,許心瞳忍不住側頭望來。

  傅聞舟似乎是在想事情,修長的雙腿隨意地岔開,望著遠處闌珊的燈火。

  他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但是不知道為什么,許心瞳覺得今夜的他看上去有些難以言喻的落寞與孤獨。
  她很難用言語來形容這種感覺。

  可能是夜晚模糊了邊界,許心瞳忍不住開口:“你跟你爸爸的關系好像很一般?”
  “怎么看出來的?”他回眸,不答反問,深邃的眸子如一泓深井。
  可他的語調又是隨和的,叫人難以捉摸。

  許心瞳暗搓搓地打量著他,躑躅開口:“直覺。”
  “直覺?”
  她堅定地點頭:“就是直覺?!?br />  傅聞舟笑了,好整以暇:“小丫頭片子的直覺?!?br />  許心瞳覺得他在看不起她呢,也有點不開心地說:“小丫頭片子也有正確的直覺!就像大老板也有不敢吐露的事情一樣!”

  傅聞舟微怔,老半晌都沒有說話。

  他直直的目光看得許心瞳心跳個不停,后知后覺的,也覺得自己造次。
  她怎么有膽子的?

  她垂下頭,在心里默念阿彌陀佛,小小聲道:“有點困了呀,我可以回去嗎?”說著就要往回走。

  斜刺里伸過來一條長腿,直接堵住了她的去路。

  繼而是傅聞舟冰冷而低沉的嗓音:“去哪兒?”

  許心瞳快哭出來了,雙手合十地告饒:“傅老板,傅老大,我錯了!我不該口不擇言!”

  傅聞舟拍拍身邊的位置:“坐下?!?br />  許心瞳沒動。

  “許心瞳?!彼挠牡刂貜土艘槐?,語氣很淡,卻透著不容置疑。

  許心瞳兩腿一軟,當即很沒骨氣地坐了下來。

  夜風有些涼,她抓了抓身上的外套。外套上好像還殘留著傅聞舟身上的體溫,溫暖地包裹著她,讓人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不過,壓迫感并存。
  他到底不是個能讓人在他面前自若的人。

  不知怎么,她就想起白日里那個老管家偷偷跟她說的話:

  “阿舟小時候走丟過,跟他養父母在一個小鎮上長大的,后來他養父母車禍過世才被找回來?!?br />
  許心瞳老半晌都說不出話。

  她似乎能理解了,為什么傅聞舟跟他爸的關系這么冷淡了。
  也不是那種互相敵視,就是格格不入的那種冷淡。

  好像兩個陌生人。

  傅聞舟性格強硬,不甘屈居于他人之下,他父親……似乎也是這種人,兩人交流時隱隱暗藏機鋒,甚至有針鋒相對的苗頭。
  如果從小生活在一起,還會因天生的父子上下關系而沖淡緩和些,偏偏兩人間有相隔十幾年的陌生感。
  反而加劇了這種矛盾。

  她也能理解了,為什么傅聞舟給人的感覺那么矛盾,既待人隨和彬彬有禮又給人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離感。
  也許他在商場上縱橫捭闔所向披靡,可在情感上,似乎并不是一個多么富有的人。

  許心瞳踢了踢腳,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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