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喜歡地理課,不知是否與我方向感極差又不識路有關。我們地理老師獲得過“省優秀教師”的殊容,授課技藝自是一流,可惜遇上我,只能是對牛彈琴,而且這頭牛還常常很沒形象的睡倒一課。因為課業負擔甚重加上競爭壓力巨大,我跟大多數同學一樣,遵循“馬無夜草不肥”的古話,采取剝削睡眠時間的方式給自己加餐。老是不睡當然不行,白天的非上課時間,教室里全是黑乎乎的腦袋,大家都在忙著補眠。數年之后,我把這些當成茶余飯后的談資告訴我的大學同學,家境優渥的lily直呼恐怖,難以想象我們為什么要這么拼命。我只是微笑,不在其位,不謀其事,中國教育資源分布和相關政策制定的急劇不合理性讓我們這些渴望擺脫面朝黃土背朝天命運的農家子弟面對著別人艱辛百倍的困難,局外人甚至無法想象農民的子女的升學率有多低。我的小學初中同學中,包括我在內,進入大學的不超過十個,很多人甚至連小學都沒有念完。難道是生來我們就比別人差,還是我們付出的心血不及別人多?一路綠燈的她又怎么能夠理解我們這些來自農村的孩子的艱難。
總之,那時侯我永遠睡不飽,永遠都想再多睡一分鐘(我們常常會要求身邊沒有睡覺的同學“一分鐘后叫醒我”),自然是處心積慮,見縫插針的補眠。地理課我聽不懂,再勉強自己也是做無用功,而且我根本沒考慮過讀文科。所以事情發展到最后,我已經是一看到地理老師那圓滾滾的腦袋,我就條件反射地直打呵欠。
我正同周公言談甚歡,背后傳來尖銳的疼痛。
“任書語。”
好象老師在叫我,我茫然地站起身,不知所措。
“讀”曉諭小聲提醒我,用筆在書上迅速劃下幾行字。雖然這些字組在一起我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分開來我還是認識的。
我如釋重負地坐下來,輕輕對曉諭做出“謝了”的口型。
“在同學們的幫助下,任書語同學終于圓滿地回答出這道題了。”地理老師意味深長。
班上立刻哄笑起來,我窘得耳朵通紅。
曉諭瞟我,“你夠強,我推了你半天都不醒,幸好蕭大蝦背后偷襲。書語啊,你睡著了還真是雷打不動。”
“最近睡眠嚴重不足。”我嘆氣,“我懷疑自己有失眠的傾向,頭發掉的厲害。”
“是否夜間盜汗,心神不寧外加情緒不穩?”
“你怎么知道?”我狐疑,曉諭是走讀生,如何知道這些。
“不用問了,更年期綜合征。”她斬釘截鐵。
“去死!”我咬牙切齒,旋即桀桀冷笑,“傳說少女的鮮血可以永葆青春,花樣年華的某位姑娘是否應當……”曉諭尖叫著跑開,我不依不饒地追出去。大課間同學大都下位活動筋骨。
閃避間,曉諭撞到別人,一個踉蹌向前栽去,幸好被人拉住了。
“謝謝,不好意思。”我連忙上前扶住她,對出手施救者感恩涕零,要是她滾下樓梯,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云曉諭,你還是這么莽撞。”受害者揉著胸口的肋骨,輕笑著搖頭,俊秀的臉上滿是無奈。呃——新鮮面孔,這個學校的帥哥還不少嘛。被點名的某人滿臉通紅,期期艾艾地低下了頭。
我茫然地站在中間,直到上課鈴聲帶我離開。
清爽俊秀的美少年笑容風輕云淡,澄澈的眸子折射著秋天的陽光,溫暖而安靜。n年后,我狂哈好男兒里的陳澤宇,只是因為他的笑容有著相似的感覺。
第一次月考我就成功地實現了咸魚大翻身,哈哈,我用我高昂的分數捍衛了自己不容置疑的地位。左鄰右舍都是狼,全要訛我請客。上帝啊,這都是些什么人,上次不已經借當選班長之名敲詐過我哈根達斯了嗎?花了我半個月的生活費!
好像時間在經過一個階段后就會飛的特別快,彈指一揮間,高中時代的第一個元旦就近在眼前。班上的同學都在積極準備節目,每個人都希望別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中能多一分驚訝與欽佩。班主任的要求是全民同歡,所有人都必須參與到活動中來。所以住校生以宿舍為單位,每個宿舍出個節目,我們宿舍比較懶惰,從圖書館里搬出厚厚的詩集,選組詩,一人讀一篇,而后又嫌整篇詩太難背,干脆改選一首長點的,一人背一段。關于這首詩的選擇,我傾向于戴望舒的《雨巷》或者是席慕蓉的詩,但我們先前借的是外國詩選,沒人愿意穿過大半個校園去圖書館換,所以只好作罷。幾個人商量了半天,最終敲定《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汗!宿舍的姐妹們跟我一樣,只知道那句張小嫻曾引用過的“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想不到后面還有那么多條。抓鬮的結果我抽中了第三段。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不是明明相愛卻不能夠在一起,
而是已經怦然心動
卻假裝絲毫不把你放在心里。
走讀的女生計劃排一個小話劇,文娛委員文輝全權負責一切事宜。這個從小學習舞蹈的女孩子總是習慣性地采用俯視的姿態觀察別人,呵!我知道,舞者要保持一份驕傲和清高,但坦白說,這實在讓人覺得不舒服。我不是男生,對她的美貌興趣不大,我也不是盲從的女孩兒,對她缺乏崇拜和羨慕。所以盡管她和曉諭從小一塊玩大,曉諭對別人的態度從來不敏感,一個學期快結束了,我跟她也只是點頭之交。
曉諭家有打印機,文輝寫好劇本以后就交給她打印。我好奇地拿過來翻了翻,啞然失笑,她寫的是我們剛學過的課文《鴻門宴》。
“看什么?這么好笑。”蕭然從我手里接過去,瀏覽了一下,搖頭,“任書語啊,不厚道!”
我但笑不語,輕聲喟嘆:“蕭然同學喲,要不要幫你的香玉一把。”某倆的緋聞早已路人皆知。
烏黑的眼珠似笑非笑,他懶懶地斜睨我,修長纖細的手指撐著鵝黃色的課桌。
“隨便你。”
我搖頭,冷酷的男人,一點騎士精神也沒有。
曉諭也覺得劇本太次,央求我幫著改改。我沒有多想,就花了一個晚自習重新改寫了《鴻門宴》。本來只是想修修補補,但某人的腳本實在不行,我懷疑她就把語文參考書上的譯文抄了一遍,我干脆推翻重寫劇本。上初二時,我們班很流行演話劇,當時身兼班長語文課代表的我常常集編劇導演演員于一身。我寫寫笑笑,很快就完成了初稿。
“看來樂在其中啊。”晚自習的課間,蕭然遞給我一杯珍珠奶茶。
我笑瞇瞇地把劇本推給他,“請多指教”。狠狠地吸了口奶茶,我最愛的菠蘿味,溫熱的奶茶充盈了冰冷的胃,好舒服。
“任書語不厚道哦,非要把差距拉這么大么。”他笑著合上劇本。
我笑逐言開,窗戶的玻璃上倒印出一朵盛開的波斯菊。而后光影交錯的細微變化讓我察覺到身后有人到來。
“聽曉諭說,你幫我修改了劇本,真是多謝了。”文輝笑容甜美。
我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么。
不知如何彌補的我只能傻笑,連連擺手“不客氣,不客氣”。
呵,我沒說錯,我在太小的時候就耗盡了一生的靈氣。
曉諭第二天早上頂著兔子眼沖到教室,在班主任進門的前一秒迅速完成“讀英語”的造型。老班前腳剛走,她便睡作一團,連早操也蹺掉補眠。呵呵,我的劇本有點長,我們的晚自習要進行到十點鐘,洗漱過后,一向慢吞吞的曉諭忙活到凌晨三點多才把劇本打印好,一式十五份,拿到手里時,光潔的紙張上還殘留著打印機上的溫度。
接下來的數日,一干人等各就各位,利用午休的時間排練。出演士兵甲的曉諭興致分外高昂,一個勁的要我給她加詞,被我婉拒。我才不會傻到去趟這渾水,導演大人可一次也沒叫我這個編劇到場觀看排練情況,更不要說和我討論相關事宜了。
教語文的許老師倒是對這出話劇寄以厚望,他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教師,生性詼諧,總是喜歡管學生叫“孩子們”,對我們從來不吝惜贊美。至少在那時,他淵博的知識讓我十分景仰。上高中以后,我總算擺脫了小陳老師給我留下的陰影,我開始不再以敷衍的態度對待語文課(也是因為在強手如林的高中,我早已不具備風輕云淡的資本)。許老師不僅審閱劇本,還親自參與了演員的安排。幸好我沒把《鴻門宴》改成后現代版,只是增加了一些幽默和調侃的成分。
“昨天,文輝同學把劇本送到了我辦公室,我們組的幾個老師傳閱了一下,都非常驚訝!”語文老師頓了頓,目光炯炯地掃視下面,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里了,低著頭,不敢看他。
“我們都驚訝,現在的孩子真是厲害,劇本居然寫的這么好。非常符合劇本的規范,語言凝練上口,而且富有特色,符合各個人物的性格特點……”
曉諭對我豎起大拇指,我開心地笑了。唉,我越大越駑鈍,根本不知道掩飾自己的喜怒。
“想不到文輝同學除了能歌善舞以外,劇本也寫得這么好,真是才色藝三絕。”
“怎么回事?劇本是你寫的!”曉諭臉上的笑容凝住了,詫異地轉向我。我亦訝然,面上卻淡淡,目光鎖定處的文輝美眉羞澀地垂下纖細頎長的粉頸,嬌嬌怯怯。
任書語啊,這就叫差距。
一下課,曉諭就沖到文輝跟前,急促地質問她,美女則小小聲地辯解著什么,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
“你的小美人不簡單啊。”誰說漂亮的女人沒大腦,說這話的人不是無知就是出于嫉妒。
“哪個女人簡單?”他望著文輝,若有所思,唇角的笑紋輕淺若無。
“我是不是應該代表全體女同胞感激蕭然少爺如此看重?”依稀記得某人曾諷刺過我是單細胞動物。
他笑,“為什么不說出事實?”
“事實又不止我一個人知道,而且我還想趁機看看某人是否重色輕友,結果哩……”我作惋惜狀,一聲長嘆,“某人儼然是有異性沒人性!”
“文輝說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你忘了在劇本上署名,剛才她也愣住了。”曉諭風風火火地跑回來,從抽屜里拿出三盒酸奶,丟給我和蕭然,自己把吸管插好,美美地吸了一口。她時時刻刻都在吃,卻總也不胖,真叫人雙眼冒綠光。
“書語,你要不要去跟老師解釋一下。”曉諭吸著酸奶,含混不清地問我。
“算了吧。”我不以為意,文輝既然敢這么做,就有把握搞定我們,可憐的曉諭,兩句話就被繞回來了。我怎么可能去找老師說出真相?即使他相信了,在心里也必定認為我是個斤斤計較的人,而文輝只需適時表現出高姿態,便可襯得我愈發形容猥瑣。
蕭然把酸奶捏在手里,管子已經插好,他卻并沒有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