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蘭雪從那處矮墻翻身上去,只聽到一人在說話。
那人聲音恭敬:“叔母,您早些歇息。”
辨這方位,是從原先她的臥房傳來。
緊接著便是一連串咳嗽的聲音,滄桑而頹敗:“卓然,我這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是娘親!她的病還沒有好!向蘭雪聽著心疼,仿佛有什么物什一直在拉扯她的心。
那人嘆了口氣:“叔母,您不要太過操心了。”他知道叔母心中一直有一樁心事,只是他不明白叔母的用意。
想到今日曾見到一個肖似她的人,他開口問道:“叔母,既然您一直記掛著蘭雪,何不將她尋回來呢?”
娘親遲疑片刻,說道:“罷了,走了便是最好的。”
向卓然困惑道:“叔母,卓然不明白。”
頓了頓,娘親繼續說道:“如今的向家山莊已經不是當初的向家山莊了。”
如今,遠離向家山莊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尋回她來,又有什么用呢?無法保護她,便會害了她。
向蘭雪伏在矮墻上,見到向卓然從屋內離開的身影。
臨近新年,向府掛上了火紅色的綢帶和燈籠。而在這番熱鬧下,她聽著娘親時不時傳來的咳嗽聲。
寒風蕭索,難掩一番寂寥景象,她忍不住抹起眼淚來。
四周安靜下來,遠處房屋的燈火皆已熄滅。她凝神屏氣,躡手躡腳踩過石子,控制聲音,推開了房門。
只見屋內里陳設與她記憶中重合,一般無二。墻上掛著的畫是她初次學習時所作,甚是拙劣稚嫩。而簾帳微擺,仍是她最為喜愛的淡青色。
她當時認為青色的淡雅,此刻卻仿佛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更加顯得了無生氣。
娘親躺在榻上,輕輕咳嗽。她面色蒼白,似乎病得比向蘭雪離家時更加嚴重。
向蘭雪一步步朝她走去,見到她曾慈愛的臉上又平添了許多皺紋,曾經烏黑的發間已經現出花白。
向蘭雪知道娘親睡覺極輕,一點動作便會睡得不安穩。她默默垂淚,看了一陣后,沒有靠近,怕被她聽見聲響。
娘親,你現在還記掛著我嗎?如果你還記掛我,當初你又為何要將我送走?
如今你是否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了?對你來說,這樣值得嗎?
向蘭雪內心默默問。她不敢想象娘親知道她回來了會是什么反應,因此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將她驚醒。
寒冬臘月,寒涼至極。娘親側身而臥,一個轉身,腰間衾被滑落。
向蘭雪伸出手,將被子那塊空缺處填補。時間不早了,她該離開了。
若是晚了,慕容承怕是會發現端倪。
娘親,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向蘭雪在心底默默地說著。
她別過頭去,打開窗子翻身離去,重新投入無邊無際的夜色之中。
翌日早晨,慕容承來敲向蘭雪的房門。二人整理一番行李,繼續趕路。
向蘭雪的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色,見到門外的人后揉了揉眼睛,便拿起行裝。
慕容承盯著她的眼睛,笑著打趣道:“昨夜沒睡好?”
向蘭雪打了個哈欠,遮掩道:“昨日走了太多的路,累壞了,沒休息夠。”
二人在客棧吃過了早飯,便匆匆上路。
慕容承看看天色尚早,說道:“若走得快,今日便可以到達京城。”
二人行至城門處,眼前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走過。道路兩旁的小販、行人見到來人,紛紛避讓。
那一行中,最惹眼的汗血寶馬上坐著一個人,正器宇軒昂地騎著寶馬。
他身著紅褐色長袍,在他身后更是跟著一架豪華金貴的轎子,吸引了路上行人的目光。
“瞧瞧,這么貴重的轎子我還是第一次見!這得多少錢啊?”
“這里面定是坐著個金貴的人物呀。”
“噓,你知道這里面坐著什么人嗎?”
“要么就是達官貴族,要么就是皇親國戚吧!”
“快別說了,讓他們聽見得罪了他們,那還不得殺了我們!”
路上的行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猜測起來。只是那一行人路過時,周身的氣派靠近他們,讓他們紛紛噤了聲。
向蘭雪一眼便認出了那坐在寶馬上之人,那是慕容斐身邊的人,也正是那日在玉神山上搶奪雪蓮為首之人。如此想來,那轎子中坐的應當是慕容斐了。
慕容承瞟了一眼那轎子,勾了勾嘴角。慕容斐這陣勢還真大。一路上,怕是一直這般招搖。
想來,他得了雪蓮,必是想在這除夕團圓宴上,在父皇面前出盡一番風頭。
父皇生了大病,這除夕夜的禮節便極力從簡。本來他不必還要勞心勞力舉辦這團圓宴,只是這活被慕容獲攬了去。父皇便聽了他的,讓他討一個吉祥如意的意頭。
慕容承想來,慕容獲的心思怕是沒有這么簡單。他倒要看看,還會有什么招數朝他使出來。
說到底,不過為了一個皇位。
慕容承既是沒有興致,也不會由著他們胡來。
政德宮中,皇帝正掩著帷帳。
御醫為他完成今日的診治后,囑咐幾句便離開了。
他躺在榻上,命李公公秘密帶來幾個美人。
如今的他,哪有一星半點病重的樣子?
然而在外人面前,只要他涂上蘇御醫秘制的藥水,便會變成一副面色蠟黃、病入膏肓的樣子。
“圣上,人帶來了。”貼身的李公公俯身說道,他身后站著幾個低著頭的美人。
皇帝上前端詳幾位美人,見她們一個個低頭,便說道:“抬起頭來。”
眼前這位美人,眉眼如水,含情脈脈,嬌羞地抬起了頭。
然而皇帝卻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其中另一位美人身上。
她溫柔端莊,雙眉微微顰起,雙目有神,卻隱隱有淡淡的愁緒。
皇帝盯著她的那雙眼睛,看了又看:“像,太像了。”
他扣住她的下巴,將她的面容抬得更高,仿佛透過她的雙眼看到了另一個人。
皇帝對一旁的李公公說道:“把她留下。”
李公公見到皇帝的眼神,立刻明了,連忙退下并將其他人帶走:“嗻。”
離開政德宮的幾位美人中,有個心直口快的美人,悄悄問道:“李公公,皇上他不是......”
還未等她說完,另一個美人連忙捂住她的嘴。
李公公眼神毒辣地掃過她們每一個人,嚇得她們瞬間不敢說話。
他說道:“在這宮里頭,多說一句話,都是要掉腦袋的。”
幾位美人嚇軟了腿,紛紛求饒道:“公公饒命,公公饒命!”
李公公叫來一個侍衛,對他說道:“處理干凈。”
說罷,他便甩過拂塵離去。圣上的事情,豈是能隨意置喙的?他心里明白,既然她沒有說出那句話,她們也是難逃一死。
在這宮里能保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皇帝抱著美人沉沉睡去,今夜,他難得一見地夢到了他們初次相遇。
自她死后,他時常能想到她。可她似乎是故意折磨她,偏偏不入他的夢來。
最近他頭痛難忍,御醫診過后便無大礙。
他思前想后,覺得可以利用此次機會,求得那千年雪蓮。一來試探皇兒們的真心,定下太子的人選;二來,說不定,他會有意外的收獲。
為此,他讓韓天師占卜過幾卦,所得到的結果皆為吉,他便更加放心了。
夢中,他回到了曾經做太子的那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