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驕噴出一口血，掙扎著想要喊人，卻無濟于事。

方才他心情不好，只道是需要靜養，遣散了殿內的宮人。

沒想到卻給了慕容獲可乘之機，如今落得孤立無援的地步。

“父皇放心，兒臣現在還不想讓你死。可若父皇不聽兒臣的，兒臣就不敢保證了。”慕容獲眼疾手快地接住慕容驕松開的那碗藥，冷冷地開口道。

他吹開湯藥上升的熱氣，用玉湯匙重新舀起一勺，送到慕容驕嘴邊。

慕容驕惡狠狠地盯著他，頭扭向另一邊：“逆子！”

慕容獲很有耐心，慢慢說道：“父皇張嘴，兒臣喂你。”

他一只手緊緊捏住慕容驕的下頜，另一只手順勢將湯藥強灌了進去。

慕容驕傷勢未愈，掙扎之中，被嗆得滿臉通紅，連連咳嗽。

慕容獲將藥碗放下，落在桌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父皇，兒臣是來盡孝的，你為何不領情？”

慕容驕漲紅著臉，怒罵道：“畜生！你也配說孝順二字！”

慕容獲拿起一塊絹布，悠閑地擦著手，仿佛他并不是始作俑者：“江山該配明君，不是嗎？是父皇教會兒臣的，兒臣一直謹記于心。慕容斐那個廢物，你也能放心將江山交由他的手中？”

慕容驕咳嗽道：“你嫉妒太子？”

慕容獲冷笑一聲：“嫉妒？呵，他還不配。父皇又算得上明君嗎？祭祀大典、勞民傷財之事哪一件不是父皇的功勞？既然父皇做不了明君，那兒臣自然要代勞了。”

另一邊，東宮。

李公公手拿圣旨，身后跟著一行護衛。

慕容斐不明所以：“李公公，這是怎么了？”

李公公道：“太子殿下，奴才奉圣上命令，特來宣讀圣旨。”

慕容斐及宮人連忙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子謀反，意欲弒父，德不配位，打入天牢！”

“兒臣冤枉——”慕容斐不知犯了何事，急忙大喊出來。

李公公朝護衛喊道：“來人，將太子打入天牢！”

幾名護衛迅速上前，按住了慕容斐的手腳，讓他無法動彈。

慕容斐大喊：“我要見父皇！”

李公公道：“殿下，灑家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慕容斐不肯放棄，聲嘶力竭道：“父皇！兒臣冤枉！”

這時，殿外闖入另一行人。

李公公諂媚地上前迎道：“三殿下。”

來人正是慕容獲，他一身紫衣，狂妄無比：“慕容斐，別再癡心妄想了！”

慕容斐費力想要掙脫鉗制，恨得目眥欲裂：“是你陷害我！”

慕容獲蹲下身，湊近俯視他，狠辣一笑：“慕容斐，你的太子之位，該感謝我。”

慕容斐忽然就明白了：“你對千年雪蓮做了手腳？”

慕容獲把玩著他腰間的玉佩，漫不經心道：“現在明白過來，你還不算太蠢。”

慕容斐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當初尋得千年雪蓮，他本以為自己只是搶了慕容承的功勞，未曾想到會被慕容獲利用。

慕容斐不再掙扎，抬頭盯著慕容獲的眼睛道：“你可知這世間之事，利益之爭，多是漁翁得利。可誰又能知道自己究竟是漁翁，還只是可憐的鷸和蚌呢？”

他忽然想通了，釋然一笑：“你我二人，也許實際上是一樣的。”

慕容獲抓住他的衣領，在他的耳邊說道：“我是勝利者，而你，注定要被我踩在腳下。”

說罷，他松手起身，重重踢了慕容斐一腳。

慕容斐被踢得嘴角流血，卻在他的身后笑了起來。

慕容獲覺得這笑聲分外刺耳，令他心煩，便對一旁的護衛吼道：“你們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帶去天牢。”

幾名護衛立馬將慕容獲押出了東宮。他們都沒發現，內室后面有一個人影悄悄離開。

夜晚，吳塵奉命照料皇上。

慕容驕一日之間蒼老了不少，沒了往日的意氣風發。

吳塵將熬好的湯藥呈上來：“陛下，藥好了。”

慕容驕忽而暴躁：“咳咳咳，那個逆子要將我軟禁到什么時候？”

吳塵道：“陛下，如今無論如何，您都要保重龍體。您舊傷未愈，切忌太過急躁，急火攻心。”

慕容驕麻木道：“朕如今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我如今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他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句話，腦海中一個女人的聲音漸漸清晰。

是婉娘。那時他將婉娘強制帶回了宮中，而她卻總想逃離，對他避之不及。

她逃了兩回，都被他抓了回來。他折磨她，質問她為何一直逃跑，一次又一次加強了守衛，直到甚至將她關起來，讓她只能依賴他而活。

可是婉娘的心卻遠了，她不再逃跑，可卻麻木地活在他劃定的牢籠中。

他不滿意，他要她笑，要她回到從前那般快樂，永遠陪在他的身邊。

可是她卻趁他不注意，打碎了瓷碗，撿起一塊碎瓷片劃了自己的手腕。

她嘴唇蒼白，流著血，強撐著瞞過了所有人，唯獨沒有瞞過他。

他撩開她的衣袖，目光所及便是鮮血，傷口被她松垮地裹上布條，全都被血浸濕。

他知道，那不是為了止血，而是為了不讓人發現她的異樣。

為什么？他哭著質問她。

而她虛弱地快要暈倒，卻只輕飄飄地說了這么一句：“我如今這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是啊，還有什么意思？

他自嘲地笑了。婉娘，當初朕帶給你的痛苦，朕如今都品嘗到了，是否可以消解一部分朕的罪孽。

吳塵察覺到慕容驕的目光飄遠了，便開口：“陛下，藥要涼了。”

他卻置若罔聞，只是喃喃自語：“婉娘——”

吳塵仿佛看到了一個將死之人——慕容驕好似行尸走肉，已然沒了生的信念。

學醫以來，吳塵深知情緒對于病癥的重要，一旦沒了活下去的信念，即使是神仙也難救。

可憐！吳塵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慕容驕躺在榻上，閉上雙眼。

他太累了，是要好好休息了。過往的一切，走馬燈似的浮現在他眼前。

他看到自己少時如履薄冰，忍辱負重，終于在這個吃人的宮中活了下來。而他最好的幾個兄弟姐妹，卻沒有他這般幸運，皆意外夭折。

那時的他悲痛之余，擦干眼角的淚水，終于明白只有登上權力最高峰，才可以保護他愛的人。

他看到自己遇刺被婉娘救起時，第一次見到如此特別的姑娘。她溫婉的一笑，他的心便被牽動了。

如果時光能夠停駐，該有多好。他沒有為了找到長生不老的藥方而殺了藥仙人，而她也沒有因此跟他反目成仇。

他們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陵山的木屋里，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遠離權力的紛爭。

亦或者他將這份美好埋藏心底，不去逼迫她過自己這般的生活，不再糾纏她，而是他一個人在爾虞我詐的斗爭中廝殺。

這一世，是他太過貪心了。他該明白，權力和人心，不能兩全。

他也就不會面對如今父子相殘，被親子軟禁的局面。

藥仙人的詛咒，是他自食惡果，終有報應。從他殺了藥仙人，強奪了她，他們便沒有再次回頭的余地。

罷了，他不愿再想，永遠地合上了雙眼。

夜半，皇上駕崩，宮中大亂，舉國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