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維可跟著林辛回家,硬要看他電腦里的電影。林辛開了電腦,點了斷背山。這片他已經(jīng)看過一次了,當時看的時候還滿震撼的,畢竟第一次看這種類型的電影。
這片子很奇怪。
他沒有像其他講述同性感情的片子一樣一開始就用壓抑沉重的色彩,讓人覺得天是灰的,愛情是陰暗的,演員都悲情地苦著一張臉。他相反,他的色調(diào)是明亮的,藍天白云,草地綿羊,一切都像風景明信片上的一樣。這兩個年輕人在草地上翻滾歡笑、親吻聊天,美好得不行。
當然,這只是開頭。他們不得不分別,恩尼斯蹲在墻角大哭。然后他們各自結(jié)婚,又遇到,每年一起到斷背山相處幾日直至杰克過世。
影片的最后恩尼斯抓著那兩件疊在一起的襯衫哭泣。
林辛覺得這里很讓人感動,即使是第二遍,還是很揪心。他問葉維可:“不錯吧?”
葉維可沉浸在影片中,還沒回過神。
林辛覺得這結(jié)尾還是有點沉重的,啰啰嗦嗦說:“電影嘛,為了藝術(shù),結(jié)尾總是要拍得出人意料。杰克如果沒出事,他們就在一起了。”
葉維可搖頭:“杰克沒出事,他們也不會在一起的,他們不敢。不然也不用每年躲到深山里。”
林辛其實是怕葉維可太悲觀,又說:“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現(xiàn)在的社會又不一樣,接受度是很高的。”
可惜葉維可不理他,話鋒一轉(zhuǎn):“老師,我有問題。他們兩個到底是不是同性戀?為什么也能跟女人結(jié)婚生孩子?”
林辛只好又撓頭:“你這什么問題啊,我怎么知道。應該是同性戀吧。至于結(jié)婚……逼自己的吧,不然為什么老想著對方忘不了?”
葉維可繼續(xù)發(fā)問,一臉好學,“老師,我還有個問題。既然他們兩個各自都結(jié)婚,還有小孩,說明還是能跟女人在一起的,那么為什么不干脆就跟女人在一起?過正常人的生活,也不怕來自社會的壓力。”
林辛感慨:“大概是因為愛情吧!”
好學少年葉維可沉默了。林辛關(guān)掉播放器,看了看時間說:“很晚了,你還有沒有車回家?”
葉維可說:“我家沒人在,我爸陪客戶去鄉(xiāng)下看工廠了。我能住你這里嗎?”
那倒也沒什么,林辛很痛快地答應了,從衣柜里掏出自己的睡衣扔給葉維可。
葉維可換上睡衣說:“老師,我們是怎么變得這么熟的?”葉維可比林辛高一點,林辛的睡衣穿在他身上,袖子褲子都短了一點,露出手腕腳踝,很滑稽。
“……大概從你找我坦露秘密的時候。”
確實,兩人本來是普通的師生關(guān)系,不知怎么地,漸漸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的關(guān)系。像老朋友一樣,隨意開玩笑,互相挖苦,一起看電影一起吃飯。
“哦,我那天真是沖動。看見辦公室里還有老師,就沖進去了……”
“什么?”林辛轉(zhuǎn)過頭,一臉震驚,“你、你、你——”
葉維可沒注意到林辛的神色扭曲,繼續(xù)說:“我那時候太消沉了,心里憋得厲害,很想跟誰說說這事,又害怕。那天在辦公室,看見只剩下老師你一個人,我一沖動,就說了。”
葉維可說完就起身去刷牙,留下林辛一人在原地承受沖擊。
原來自己只是葉維可隨機挑選的對象,這個認知太傷林辛自尊心了,先前關(guān)于自己一代明師崇高形象的想象轟然倒塌,嘩啦啦碎了一地。
葉維可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林辛還在原地失落著。葉維可嘆了口氣,走到林辛旁邊坐下,說:“老師,你說什么是愛情?”
林辛一邊關(guān)電腦一邊說:“你又來了,又問這么抽象的問題。”
葉維可繼續(xù)問:“愛情不是一男一女嗎?兩個男人也可以談戀愛?”
林辛上上下下打量他:“你又怎么了?”
師生兩個各說各話,這對話居然也能進行下去。
葉維可接著說:“他們第一次從山上下來的時候,恩尼斯很平靜地跟杰克說了再見,然后轉(zhuǎn)身蹲到墻角里大哭,為什么?他是真的很愛他嗎?愛是怎么回事?一個男人也能像愛女人一樣愛另外一個男人嗎?他們在山上打架染血的襯衫,杰克居然一直收著……”
葉維可說得七零八落的,都是電影里一些讓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片段。他只是想問這些問題,其實并不需要得到回答,他只是把心中的疑惑說出來而已,有人傾聽就夠了。有些問題即使有人給了我們答案也沒用,沒有一步一步的探尋、一點一滴的感受,我們永遠領(lǐng)悟不了。
林辛喃喃說:“應該能吧……大概能……你這問題太抽象了,別說兩個男人了,就是一男一女談戀愛,那一般人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怎么A他就喜歡B,不會喜歡C呢?C跟B都一樣兩只眼睛一個鼻子沒什么不同啊。所以你這問題太難回答了。”
葉維可聽到林辛這些啰啰嗦嗦的回答,也沒說什么,突然又換了個話題,說:“老師,有一次李菁菁讓我親她。”
“哦,親了嗎?”林辛一臉平靜地問。
葉維可驚訝:“老師你不吃驚?”
“吃什么驚?你快說重點。”
葉維可點頭,“親了,先親臉頰,后來又——”
“停!”林辛急忙喊,“我又沒有要聽這么詳細的,你說這個干嗎?”
夜深了,有點冷。葉維可躲進被窩里,探出頭說:“我突然想跟你說。”這實在不算什么理由,可林辛一聽這句心就有點軟了。他也到床上躺好,說:“那好,你說吧,我聽著。”
葉維可說那是開學前幾天的事,李菁菁從香港回來了。他們約在外面見面,看了部電影,一起吃飯,吃完飯后,兩人去清湖邊散步。清湖是這城市比較有名的一個湖,湖水清澈,岸邊兩排桃樹,過年的時候正好桃花燦爛,美得不行。兩人走啊走,在桃花樹下的長椅坐下。李菁菁說了一會在香港的趣事,突然就叫葉維可親她。
葉維可說他嚇了一跳,但他知道這是交往中的情侶絕對會做的事,所以他低頭親了一下李菁菁的臉頰。他親完以后,李菁菁語氣平靜地說不是親臉。他又低頭,在李菁菁的唇上輕輕親了一下。等他再抬起頭,李菁菁生氣了。
“啊?生氣了?不是她自己讓你親的嗎?”林辛疑惑。
葉維可說:“李菁菁不是生這個氣,她說我不喜歡她。男生親喜歡的女生,應該很激動,很興奮,她說我一點反應也沒有,平靜得跟親了塊木板一樣。”
“這也不能這么說啊!”林辛反駁,“有些男生比較靦腆,會故作平靜啊。”
葉維可說:“我也不懂,她發(fā)了好大的脾氣,之后就跟我分手了。她說,即使我目前還不喜歡她,但只要對她有一點點感覺也好。她覺得她對我來說,就跟石頭木板一樣,沒點吸引力。”
林辛默默在心里想,女人的第六感果然很敏銳。
葉維可繼續(xù)說:“我覺得她很厲害,她不知道我是同性戀,但一下就看穿我了。我親女生的時候,真的沒什么感覺,大概同性戀真的就是這樣,對異性絕緣。不過,我也沒親過男的就是了,不知道有沒有感覺。”
房間里安靜下來,林辛正想說你說完了那就睡覺吧,葉維可突然轉(zhuǎn)過頭,眼睛亮晶晶地喊了一聲:“老師!”
林辛聽著挺受用,懶洋洋地說:“叫得不錯,多叫幾聲。”
葉維可湊過來,像大狗似的,眼睛一眨一眨地。
林辛想這孩子怎么前一秒還傷感地說著初吻的事,下一秒又擺出這么一副德行。
“你想干嗎?肚子又餓了?我先告訴你,我堅決不起來煮飯,自己喝白開水去!”
葉維可擺手:“不是不是!老師,我說了你先別打我,好吧?”
林辛說:“說吧。”
葉維可興奮地:“老師你讓我親一下!”
林辛立刻給了他一個爆栗。
葉維可護住頭,連連喊痛。
“我好奇嘛!讓我試一下又不會怎么樣,大家都是男的,你又不會少塊肉!親臉頰而已啊,我保證只有臉頰!”
林辛怒吼:“就是因為都是男的才不行!誰不知道你是同性戀啊!”
葉維可一下縮了,焉焉的。
林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一下急著解釋:“不、不是,老師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老師,你是學生,這樣不好……”
葉維可翻身,拉過被子蓋住頭,悶悶說:“沒事。”
林辛愧疚得簡直想自殺謝罪了,他只好去拉那被子說:“這樣就生氣了?”
葉維可從被子中露出頭來,盯著林辛說:“我沒生氣,是我不好。”那眼睛濕潤潤的,透出委屈的神色。
林辛不行了,他又沒用了,他說:“親吧,不就是親一下嘛,我不介意,剛剛是跟你開玩笑的。”
那吻落在林辛臉頰上的時候,他正在出神。小小地回想了一下第一次親小女生時候的心情,好像確實是挺激動,挺興奮,挺緊張的。身為老師,他居然答應學生這種要求,真是荒唐。他覺得最近自己很糟糕啊,葉維可一求他,或者甚至都不用求他,只是用那濕潤潤的眼睛盯著他,他就不行了,先投降了。這個小崽子,跟誰學的眼神,太可惡了,被他盯著一瞧,心都軟了。
他正想到這里,葉維可的嘴唇就落在他臉頰上。暖呼呼的,像一片帶有溫度的羽毛輕輕落在臉頰,停留了一小會,很短暫的一小會,暖呼呼像羽毛一樣的吻,突然像燒紅的木炭一樣炙熱。
然后離開了。
林辛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咻咻地飛速倒流。
他居然讓一個男的親了他。
一個男的!
林辛瞄了瞄葉維可,故作平靜:“怎么樣?”
話剛說出口他就后悔了,萬一葉維可回答“不錯”或者“不怎么樣”,兩種情況他都想跳樓。
哪知葉維可沒回答他這個無厘頭的問題,親完迅速埋頭睡覺,只從被子里悶悶回了一句:“我果然是同性戀。”
林辛愣了半天,撲上去掐葉維可脖子。
這一夜,師生大戰(zhàn),枕頭棉絮齊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