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惡魔恣意妄為,咆哮化作最恐怖的毒咒威懾世間,將惡魔的旨意傳達給一切神靈,它終以勝利的姿態(tài)征伐了世界。輕霧縹緲卷走了天地悠遠凄寂,串串音符編織慘淡暮氣,鈴音衰弱匯流而入,浮光掠影漸變煞白,銀質(zhì)手杖脫穎而出,銀須白衣降雪顯影,智晶老人耗盡氣神力虛墜倒,撇開銀杖甩起絲絲血水,血意相融,扭轉(zhuǎn)了空間,復(fù)原了一切。
沙發(fā),壁爐,吊燈,原有的陳設(shè)相互搭配,裝飾著沉寂而暗淡的客廳,襯托著幽冷如故的女王會館。
“呃哈哈——”
蚩溟驚疑稍許又放聲大笑,腳底增力猛蹬將加盧卡推擲彈開,滾熱的血還附在蚩溟的足底,像踢小孩子那樣微不足道,鮮血纏繞著加盧卡殘廢之臂摔滾到智晶老人身旁,令那嘔心瀝血的蒼老衰敗之軀更加得以血的浸漬。加盧卡昏沉翻爬而起,仿佛丟失了所有感覺和思考的能力,恍惚中瘋狂轉(zhuǎn)身,集中了的念想只化作一句急切的呼喚:“女王陛下……尾浦司女王!”
加盧卡幾近溢血的眼被狂淚模糊得污濁不堪,火烈的喘息錯亂嗅察著女孩紅裙粉衣蘊涵的溫潤新鮮之花氣,傾心注視那柔軟披落的烏黑卷發(fā)、那張同樣生動親切卻又不相同的臉,哪里是尾浦司,完全是櫻的容貌!如改天換地一般,會館的冷暗帶走王宮輝煌的一刻,女孩清純的打扮也代替了王冠,在這恐怖壓抑的會館中,加盧卡已不能再發(fā)現(xiàn)半點尾浦司的影子,目光回到櫻的身上,櫻散發(fā)的香氣將他吸引,櫻擁有尾浦司的氣息,這個丫頭她是櫻!
加盧卡崩潰了,耳邊猶存女王真切的話音,如同天堂的召喚遙遠而又親近,叫他泣血,叫他棄身隨之而去。在這瞬間的加盧卡意識舉止的變化,使水痕頓然有所覺察,難不成加盧卡真的把櫻誤看作是女王嗎?
水痕肯定了這樣一個大膽猜測,加盧卡先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女王尾浦司的確已經(jīng)死了,而蚩溟也是本能出演,皇國遭遇反叛危機,這應(yīng)該就是女王不遠萬里親自召集二十王將并誓言以身相許的真正原因。但是,只有一點是最重要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事實,也許它就是智晶老人拼了命所要證實的,然而加盧卡莫非是真的沒有看清么,還是,她們兩個本來就長得很相像,不可能的,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方才一直待在皇國大殿里的女王并不是尾浦司,自始至終都是櫻而已!
“這就是地獄惡魔的實力,你看清吧,智晶,話說我早該這樣做了,哈哈——”
蚩溟得意忘形,他真要感謝智晶老人的策劃讓他親身體驗冥王的威勢,無論曾經(jīng)或是未來都發(fā)生的太晚了,他知道世間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和冥王相抗衡,戰(zhàn)爭都是白費力氣的演戲,這個世界注定是在他手中了,任由他把玩與塑造,直至一片地獄火海令他快意也未嘗不可。
看著智晶老人氣息微弱倒在血泊中,蚩溟嘲笑之余不禁暗起疑心,老家伙將那畢生的力量獻給一次虛幻的夢境又是何苦,究竟為的是什么呢,再加上水痕至今還不敢輕舉妄動,依然是個不安全因素,只是蚩溟已經(jīng)不把他們放在眼里了。
“遺憾……只有死亡和舍棄貪念的人能夠永遠留在另個世界里,而其余的……你們終究還是回來了……”
智晶老人發(fā)出虛弱的感嘆,血齒流出深邃的笑意,布滿褶皺的面孔顯得更加蒼老憔悴,白發(fā)凌亂,瀕死之軀裹纏在潔白衣裝里似做好安眠的準備,卻在下葬之前才透露出他的本意。不僅蚩溟聽出了其中的含義,就連水痕也感到震驚了。
“不好!蚩溟大人,我們中計了!”暗之天寒目透出藍光立即在會館內(nèi)掃視了一遍,在場的人,除了他,跟隨蚩溟的只有寶馬和蕭恩·瑞杰,而智晶老人那邊依然是水痕和加盧卡,以及被認作是女王的櫻。
“不只雨季的氣息沒有了,ACE的生命反應(yīng)也消失了,該不會……”寶馬聲驚張皇,謹慎揣測:“該不會ACE和J真的是……”
蕭恩接過這連串訊息立刻做出無聲回應(yīng),旋起兇猛風(fēng)勢閃現(xiàn)在智晶老人面前,沉足如山,劈頭就踩,那柴草般的軀體所蘊藏不多的血液便從老人口中迸出,事實被挑明了,這竟是一個圈套,將所有異動的靈魂永久封存在虛擬世界,這便是拯救真實世界的唯一方法嗎!只有水痕心里最清楚,他所一直追尋的隱居生活終究無法達到真正平靜的境界,智晶老人是對的,只要軀殼和貪念存在,人永遠也不可能避免真實世界的災(zāi)難!
“老師!”
“不要動!水痕!”
被激怒的蚩溟露出兇惡眼神發(fā)出魔吟,他果然是被智晶耍了,那老不死的蠢貨,以為用這點小把戲就能將地獄惡魔埋葬在過去嗎,強大的冥王力量可以穿越時空、統(tǒng)治現(xiàn)實世界并影響未來,讓愚昧的靈魂跟隨他們的世界覆滅,千萬年的時光輪回,這一幕又該再次上演了!
“把老家伙帶走!”
蚩溟陰聲惡吼變換形態(tài),魔影飄浮,智晶老人被蕭恩化成的邪氣強硬卷起,從那蒼白的形體發(fā)出最后一聲衰竭的呼喊,在魔影糾纏中擠濺出悲慘血光,魔影似黑云融作一片,席卷整個客廳,最終分離成四團暗光沖離女王會館,像烏云遮天漂移遠去。
會館內(nèi)滿目狼藉,冷風(fēng)襲擾,遍地碎屑翻滾作響,宛如被蚩溟破壞過后的世界寫照,水痕深知大事不妙,感受著冷清飄溢的老師血氣,他料定加盧卡到現(xiàn)在還不知情,于是禁不住默哀道:“智晶老人……他是先王賜予尾浦司的御用馬甲!”
“你……你說什么!”
加盧卡疲憊痛苦的身體再次激顫,仿佛全身骨頭都在蹭響,他早該領(lǐng)悟到的,女王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他,無論何時何地,尾浦司的影子都棲息在他身邊,將最真切的心意交付給他……任由他保管,任由他掩埋!加盧卡悲泣吐血,雙目紅腫,他全神貫注凝視著櫻,櫻飄逸的形體和溫柔沉靜的神情像貫徹了尾浦司的意志那般圣潔,卻又顯示出異樣鮮活的完全自主的靈魂,她果真是代替尾浦司而存在的女王嗎。
“加盧卡公爵,你快帶她走吧,蚩溟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水痕竭力敦促,語氣深重甚至是在命令,失去判斷能力的加盧卡如果真的比任何人都忠于女王,如果他真的愛尾浦司的話,他就應(yīng)當繼續(xù)為保護櫻而活著,應(yīng)當像愛尾浦司一樣愛她!
稍顯茫然的加盧卡急快喘氣似猛然清醒,遺落在地上的寶刀自動迅猛閃劃而起,鋒芒沉準收于鞘中,加盧卡傷殘體魄依舊爆發(fā)著抵御壓迫時的深厚能量,卻也掩飾不住身心的創(chuàng)傷,他匆匆攜起櫻之手,顧不得搭理水痕便踉蹌出了會館,血藍禮服和櫻之紅裙一起在昏暗的風(fēng)雨中飄拂,櫻跟著他去了!
水痕深沉嘆息,他看不到希望,即便有希望也是唯一的,或許就是那逐漸消逝拂動的紅裙。櫻固然不是尾浦司,一切僅僅是個巧合,櫻所演繹的真實尾浦司已經(jīng)被冥王打敗了,女王尾浦司確實不復(fù)存在,能夠抵御惡魔毀滅之勢的皇國力量業(yè)已消亡……那么,櫻又是誰呢?
遙遠的黑暗時空傳出殘留的異動,惡魔山千百墓穴虛幻飄繞,從中顯出地牢洞口的模樣,臭氣迷漫,陰森凄靜,昏躺在洞外的一名獄卒像個完美無缺的死者展示著僵直的人形,隨著一聲鬼笑瞬息萬變,那身子挺立而起,全然一個活體,褪去黯淡的不引人注目的容形,從而露出兇邪面孔和一身威猛鎧甲裝扮!隱藏在墓地的吸血殺手——小夾,被惡魔遺忘的第十八王將!
洞中聲聲驚叫,血紅狐貍姬正持刀自戳,宛若一個精品的毀滅,美女已不成形,秀容被溫血漂染,殘不忍睹!似乎是嗅到了血意,洞外等候多時的吸血殺手被她引來了。
“不……不要過來!”
遍體鱗傷的狐貍姬顯出最后一絲驚恐的反應(yīng),涌血的身體顫搖發(fā)冷,吸血殺手毫不客氣化作撲食的疾風(fēng),迅猛前來咬斷了狐貍姬的脖子!美血噴盡,飲者狂嚎,啼笑皆非,千年難得的美狐血竟快被她自己給糟踐盡了,這難道該是她們挽救自尊的統(tǒng)一做法嗎!
“把我丟在這里怎么行呢,蚩溟大人,我這就來——”
吸血殺手仰起猩紅的長臉,綻放驚奮之貌,拋掉美尸,尋著魔窟上方盤旋微存的白光扭轉(zhuǎn)化成一股陰冷血氣攀躥直入,與那連接時空的微光一同崩裂消散,再也沒有了痕跡,于是黑暗填充了空間。
神的旨意,可以教人深陷魔咒不能自控,亦會在某個奇巧時機清除余孽,助其領(lǐng)悟命運真諦,傾盡心意貫徹執(zhí)行,這就是神的旨意。
命運的逃亡曲源遠流長,聲樂無孔不入,貫如行云流水,穿梭蕩漾在幽靜的中央公園,伴隨著朱塞佩·加盧卡和櫻的顛沛流離款款而行,電影已然落幕,逃亡才剛剛開始,西邊的天空隱約傳來獸嘯,夾雜著云雨翻騰,那是浮出湖面的綠龍騰霧發(fā)出哀號的又一次回歸,它朝著公園落寞嘯吟,向著東方疲憊飛翔,陰冷的天氣沒有溫暖的太陽,時間依舊是清晨。
飛龍臨近了,巨形綠體出現(xiàn)在公園上空,龍影低沉攜起風(fēng)吹草動落入中央公園。櫻從預(yù)感到感知、再到耳聞目睹的時間間隔僅有幾秒,她的反應(yīng)幾乎也是瞬間的,急促喘息、驚慌失措的她在這瞬息之間似噩夢猝醒發(fā)出尖厲的吼。
“什么!”
加盧卡急猛停步,寬高的身軀旋起左臂穩(wěn)穩(wěn)將櫻護在身后,右手迅疾收在刀上,那體魄已失去往時健碩,虛弱之中顯出悲怯、不安和難以掩飾的頹廢,隨著一聲足以打亂他神經(jīng)的櫻的呼喊張皇抬首,而挽抱著櫻發(fā)抖的身體是他唯一的知覺,緊緊擁抱,是他僅存而不可割舍的真實觸覺。
櫻仰望的目光漸變暗淡,綠龍在她頭頂消失得無影無蹤,每天都一樣,就像催她蘇醒的鬧鐘那般準時而凄切,不同以往的是今天的反常感覺,櫻忽然覺得心口一陣劇烈刺痛,從龍影消失的一剎那起,心臟就像猛然被撕開、被鉆探,短暫、急速而非同尋常的痛,平常只在噩夢中才會出現(xiàn)的痛覺,現(xiàn)在卻讓櫻清醒嘗受了一次!她忍住快要崩裂的心痛和呼之將出的眼淚,靠牢在加盧卡溫暖的背上,輕輕喘氣和咳嗽,痛楚隨著冷汗的滲出而隱退,也使櫻瞬間得以感悟,天天如此,那條龍沒有消失,而是鉆進了她的心里!
“蚩溟……蚩溟追來了嗎……”
加盧卡呆呆張望,用的是對女王的口吻而非一貫沉穩(wěn)可靠的氣魄和風(fēng)采,他變得驚敏,似乎把櫻當作易于破碎的靈魂而下意識守護,顯然他沒有看到龍,他和正常人一樣什么也不會發(fā)覺到,可是他的神經(jīng)依然不見絲毫松懈,他抓牢櫻的柔弱且虛幻的身體,像比自己生命還要珍貴一般,呵護著那稀有的溫度和觸覺而不肯放開。一條傷殘之臂已被血浸紅,冰寒之刀垂按著加盧卡抖血的右手,他大概連拔出刀的力氣也使不上了,他大概……大概會首先抵命去填補他的缺憾吧,櫻很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驚動,額頭沉靠在他背上微微搖了搖:“加盧卡將軍……”
這男人立刻產(chǎn)生了身心透徹的震顫,櫻仿佛聽見那顆無規(guī)則的心跳完整向她靠攏,加盧卡的背迅速升溫,而臂膀同時將她摟得更緊了。櫻看不見加盧卡的表情,卻已深刻體會到他在沉默中激動,顯然剛才那句稱呼對他有著絕對重要的意義。
中央公園冷風(fēng)催促,兩個人就此依偎著往前行,幽林盡頭未顯開闊之地,不見山水亭臺,路卻被一側(cè)密實建筑引開,林間曲折小路變成規(guī)整寬闊的豪華路面,加盧卡覺得走錯了,先前從山野會館附近進入中央公園,另一端應(yīng)該通往商務(wù)區(qū),而后抵達公園的一個出口。莫非這里是連接商務(wù)區(qū)的過渡場地,可是四周隱蔽極好,活動范圍狹窄,不像是人員往來頻繁之地,似乎更有意與其他地方隔絕。
誤入私人地盤,這是加盧卡的直覺,現(xiàn)在按原路返回尚能保證不迷路,或者,直接帶著櫻閃出公園,不過那樣被蚩溟捕捉到的幾率會更大。加盧卡猶豫之時,櫻卻還在繼續(xù)走,跟隨她不知不覺接近了那神秘的建筑物。這是一座整體建筑,鑲嵌在植物自然形成的外殼中,只露出金屬門面,算不上偽裝,像是刻意做成的精致造型,全為淺綠,沒有過多點綴,突出的部分方方正正猶如一個廠房,不顯恢弘氣勢卻像精密的儀器,一扇高大的門密不透風(fēng),接近之時才能發(fā)現(xiàn)那里守著兩名武裝侍衛(wèi),莊嚴肅穆,宛若門神。
“游客止步!此地并非景點,謝絕游賞!”
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了加盧卡和櫻,立刻舉握武器示意,態(tài)度之果斷強硬與公園別處的服務(wù)機構(gòu)有明顯反差,這里果然不是商務(wù)區(qū),也絕非私設(shè)的場地,加盧卡在門的兩側(cè)看到了醒目的金黃字母標記——“NNF”,這里似乎是某個集團的總部。兩名侍衛(wèi)都是英俊的年輕男子,貌似溫和,大概因職責所在才不講禮貌,其中一個洞察力敏銳,目光忽然鎖定了櫻,他深感意外,驚忙垂落武器,鞠了一躬:“啊,原來是……請通過吧!”
另一名侍衛(wèi)也連忙放下武器,像失了職一般,兩人快速退讓至旁側(cè),他們居然將門打開了!完全出乎意料,不用返身,不必繞行大道,而是向著敞開的秘密建筑物繼續(xù)行進,變由櫻攙扶加盧卡,櫻的體溫讓加盧卡深感安心,令他腳步跟隨,如此堂而皇之進去,侍衛(wèi)甚至表現(xiàn)出對櫻的極度尊敬,加盧卡心里不禁產(chǎn)生疑惑:櫻,她究竟是什么人。
這里不是通向公園出口的驛站,也未必會成為加盧卡所尋找的能夠保護櫻的避風(fēng)港,大門在他們進去之后便立刻關(guān)閉了,建筑物內(nèi)部保持了極其隱秘的特征,一片漆黑。似乎是感應(yīng)到了腳步運動,一條彩光束從櫻和加盧卡的足下漸漸延伸向前,變寬,變長,最后形成筆直的路模樣,原來那是由地下霓虹燈裝飾的地面,余輝所能映照的墻壁顯現(xiàn)出一條深長的通道,依然無法辨清建筑的內(nèi)部構(gòu)造,地面光暈映襯著櫻嬌嫩的臉,久無言語的她終于褪去愁容而放松喘氣。
“加盧卡將軍,我們得快點,這條通道要走好久呢。”
櫻熱切直視的目光難得一見,淡雅的微笑,恬美的聲音,那曾經(jīng)令無數(shù)人傾倒的絕世美顏猶露痕跡,一句溫柔貼心之至的“加盧卡將軍”已太過深切,加盧卡含著熱淚恍惚點頭,握緊了櫻纖柔的手,隨著她的嬌容藏進暗光的掩隱,跟著她的柔步便匆忙在霓虹燈路面上踏開了。
“這里很安全,加盧卡將軍不用擔心什么,過一會兒會有很多人幫你治療傷口,效果可能不如水痕的快,至少你可以安心休養(yǎng)。”
櫻細心牽著加盧卡粗壯的手,以秀弱之體帶動魁梧傷軀,漫長而單調(diào)的霓虹路,顛簸的身影相掩映,流汗的香氣透過櫻松軟的頭發(fā)飄溢,地面柔和光彩營造出一個溫暖空間,狹小卻不窒悶,兩側(cè)堅實的墻壁仿佛隔斷紛繁世界,只將加盧卡心中唯一的惦念禁埋于此,令他的靈魂無處附著而就地升華。
“女王陛下……”
沉淀于心的感觸終于自然宣泄,加盧卡將櫻的手握于心口,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虛脫而失去平衡,大腦中油然浮現(xiàn)皇國花園的壯美景象與世間最溫馨的聲容:安心嗎,加盧卡將軍……
“加盧卡將軍!”
櫻體力不支被拽倒,被加盧卡笨重的傷軀扣按在墻腳,那條失血過多的右臂冰冷如凍僵,而左手卻保有全部的力氣緊握櫻的手,似火一般熾熱,使櫻得以觸到那顆滾燙的心,她不知加盧卡的心是在流淚還是流血,而傾瀉的血與淚已將她渾身浸染,令她無以回應(yīng)而慌張:“堅持一下!加盧卡將軍!就要到了,再堅持一下!”
櫻嬌小的肢體怎么也使不上力,只能滯留在加盧卡懷里,體溫似熊熊火焰,加盧卡忽然傾身擁抱,臂力足以穿透骨髓深入神經(jīng),他就像個木頭人。
“加盧卡將軍……”
遲沉的喘息和無休止的呼喚引燃并釋放了加盧卡的身心,他神情悲涼,默然滾淚,他不顧一切吻了櫻,難以抑制并沉醉于持久的吻,他身心脆弱的枷鎖全被打開了。
“請不要這樣,加盧卡將軍……”
加盧卡,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愛,你埋藏在心里尊崇求索的愛,你耗盡功名、生命、信仰和靈魂所追隨的愛,直到失去才敢正視的愛,在復(fù)活中遲遲傾訴的愛……依然建立在生命之上的愛,反超魂魄回歸體溫的愛,難道這就是舍身相隨苦苦追尋與默默守望的愛……加盧卡將軍,難道這就是你敢于并能夠接受的愛。
霓虹燈地面聚積了傷口迸灑的血,加盧卡猛然將櫻放開,跌向后退,他摔撞在墻上悲凄發(fā)吼,他瘋狂捶打自己,像酗酒的惡棍暴躁無常,他扯撞著暗紫血腫的殘臂,碰傷了暈眩的頭顱,他唾棄自己,他不敢再看櫻一眼,他感到身心糟亂苦不堪言,更惶恐的是櫻自始至終竟然沒有反抗他的意愿!
霓虹燈光從通道兩端緩慢收縮,在靜滯的體溫周圍形成兩只暗淡的光圈,隨著沉緩的呼吸沉寂,遺棄了路標,迷失了方向,兩顆長久受傷的心終于斷開彼此短暫的默契,各自沉浸在昏暗而溫暖的狹窄空間里,禁不住落寞相伴的凄涼。
幽美的中央公園,無孔不入的微風(fēng)增添了寒意,濃綠枝頭掩映著昏沉灰白的天空底蘊,盛暑伴隨反常的惡寒天氣,像極了“缺憾”災(zāi)星臨近的征兆。暗景之中漸漸浮出兩個鮮明的人影,如一陣新暖的風(fēng)吹進寂靜的中央公園,綠裙子、白禮服結(jié)伴而行,緩緩穿梭于幽境當中,一把折扇相隨,愁腸百結(jié),又見蕭寒月飲酒作嘆了:
“這里是最后的希望,如果唯月沒有來過的話……我猜她大概已經(jīng)跑到公園外面去了。”
“要是唯月知道我們在找她而故意躲開呢,我……”
如月拖著綠裙,忐忑不安走在濕滑潮冷的草地上,言語溫軟浸含心緒,樹影綿綿交疊,溪流潺潺入耳。蕭寒月苦飲壺中酒,也許他該后悔對唯月的粗魯,后悔放唯月走,世上值得懊悔的事情太多了,他從來不對女人動怒,唯月卻是第一個。蕭寒月愁眉不展,平日的俊灑黯然無光,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惆悵,他猛烈而狂放地喝酒,極其煩悶地呼吸,直到酒壺空無一滴,被他隨意丟進了草叢里,情緒得以宣泄,他仿佛又回到從前那個瀟灑快意、不問世事的蕭寒月了。
深邃的綠在微冷中濕潤,凄美的中央公園,細雨點點墜落,蕭寒月合起紙扇,酒意尚熱,頭腦卻似清爽而反省,注視草叢里的酒壺,略感失意,于是躬腰又把它撿了起來,無處放置便帶在身上,他顯得很認真,目視四周潔凈的林帶與花地而有所感觸,面對如月關(guān)切的眼神,他略表失禮,沉靜淡笑,似乎又恢復(fù)了翩翩風(fēng)度。
“這兒是個一塵不染的地方。你知道中央公園為什么會這么冷清嗎,即使整座公園游客爆滿的時候,這里也依舊無人問津,事實上,中央公園才是原始的自然景觀。真正的自然,或幽密無間,或蕭條凄冷,有人類力量無法比擬的壯觀之美,也有生命不可踏足的嚴酷荒涼,然而人得以親近自然的方式卻只有一個,為自然注入人的理念,否則敬而遠之。中央公園正是被保留下來的生命禁區(qū),對它不感興趣的人,其實是敬畏它,真正的自然美是最容易令人感到恐慌而被遺忘的。”
蕭寒月敞開扇子,淅瀝的雨滴順著扇面輕柔滑移,像露珠點綴著翠竹與花鳥圖案,又像凝墜的思緒掛滿詩文的字里行間,扇似一頁心語,浸透著清涼的傷感,寄宿著凄凄的掛念。沾濕了的裙邊映出綠顏,和青草融為一體,如月輕盈的步子因寒冷而顫抖起來了。
“你……你其實很喜歡唯月,我沒說錯吧。”
如月面目粉潤,清秀的容顏透著不同以往的細膩神韻,認識蕭寒月并不算久,卻像熟于猜他心思,從未如此正經(jīng)地迫切想替唯月討要一個答案。蕭寒月眉宇松弛,神思坦然,折扇在飄搖風(fēng)雨中感知冷暖,如月已然道破了他的心機。
“我從沒有像這樣深深在意過一個女子,是的,我喜歡她!”
蕭寒月言激語切,被雨水打濕的面孔似浮盡感傷,連目光也滴灑著深透的悲情詩意。世間韻事何其紛繁美妙,慣于自我迷醉,貪求與攝取是人無法遮蔽的本能,灑脫與愜意的情感沒有羈絆,痛苦的牽掛卻是貴重而真實的愛。
“你不必在我面前表白的。”
如月尷尬紅臉,她確信蕭寒月是真心的,其實她早就觀察到蕭寒月看她和看唯月的眼神是不一樣的,為什么唯月一直都覺察不到呢,因為暗戀蕭寒月而失去洞察力嗎,唯月是那么聰慧情純,沒想到卻也那么癡情執(zhí)著……即便如此,這也讓如月深感欽羨,至少教會了如月不再冷漠、不再輕視看似單純的感情,如果可以回到昨天,她情愿唯月能夠得手,至少可以在心理上成全唯月的幸福,即使得不到唯月的原諒,即使死也無悔。
“你該早點告訴她的。唯月表面談笑風(fēng)生,其實內(nèi)心很脆弱,是個特別單純的女孩。你大概想像不到,唯月以前不愛說話也不愛笑,她很可憐,我在孤兒院認識她的時候,印象中她一直在哭,她是個苦命的孩子,經(jīng)常受人欺負,她是遍體鱗傷被人送進孤兒院的,以后也是一個人孤獨成長,沒有朋友,就連老師也不喜歡她,她自認是被拋棄的野孩子,更不敢談親人的關(guān)懷和憐愛。直到有一天,我們兩個自食其力了,唯月的生存能力令我驚嘆,她對于整個世界都有著與眾不同的理解,無論多么艱苦的環(huán)境都擊垮不了她,她會奮力爭取,并在其中尋找樂趣。她把我當做親姐妹一樣看待,把所能得到的一切都給了我,甚至為了我改變她自己,唯月是近兩年才變得這么活潑開朗的……尤其是最近遇見了你,當我發(fā)覺她漸漸喜歡上你的時候,我就想到這也許是她所認為的生命中值得付出最大代價的愛。”
“什么……她竟然……我一點也不知道,我,我一直以為……不,這都是我的錯,我該好好照顧她……我該提早一步表明心意,或許悲劇就不會發(fā)生……”
蕭寒月極為痛苦的眼神里夾雜著深切的愛憐,唯月的音容笑貌一幕幕令他心酸,而小黃瓜所述的唯月害死飛飛的凄象仍歷歷在目,矛盾之中愛恨糾葛,錐痛他的心,叫他千般懊悔無以平息心底的苦悶。
“悲劇?”
如月感覺到蕭寒月神情的細致變化,似乎在唯月身上還發(fā)生過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顯然,她已經(jīng)原諒了唯月,她甚至根本沒想過要責怪唯月,姐妹之間沒有比誤會還要嚴重的悲劇了,而蕭寒月指的又是什么呢。
“人活著,就是一場悲劇——”
蕭寒月淡然收語,神情漠然揚起雨扇,他打算將唯月的罪孽隱瞞下去,即使辜負飛飛一往情深的錯愛,即使以自己的名譽去擔保,也要永遠替唯月保守秘密,從現(xiàn)在開始孤注一擲找到她,而后愛護她,再也不分離……處決一個人是容易的,挽救她,愛上她,才真正考驗著責任心和勇氣。
靜雨細微無聲,輕漾哀傷,刻畫著黯然消失的凄迷遠方,不知是遲來的愛太過悲壯,還是蕭寒月太過情傷,以至于讓如月胡思亂想,她漸感寒涼,這才發(fā)覺雨早已淋濕了衣裳,四處都沒有避雨的地方,唯有附近幽暗山景中仿佛透出奇異綠光,這引起了如月的注意。
“喂,快看哪!”
如月指著一處深陷在叢莽里的巖壁,由植物攀緣纏繞形成的一座精致的山體模樣,周圍與叢密的樹木連成一體,其中隱約有綠光溢出,像埋藏在巖壁里的熒光燈。蕭寒月一向?qū)Ξ愂潞闷妫蠢韥碚f,中央公園內(nèi)是不存在人工景觀的,如果說那綠光是自然光的話……
蕭寒月從容收扇,叫如月跟在后面,慣常謹慎的做法是以扇探路,于是他們離開小道,鉆進樹木陰隙,旺盛潮濕的植物叢中散逸出越發(fā)明媚的綠光,很快接近了那座巖體,被綠光浸潤的感覺也愈加強烈,最終由蕭寒月?lián)]扇劈開藤條的遮擋,巖壁暴露出一個偌大的洞口,不可思議的綠光正緩緩傾瀉而出,像被沖破的玄機,巖洞散發(fā)著異世的光芒。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進去看看。”
蕭寒月留心觀察,這個洞口,公園的地圖上并沒有標注,至少蕭寒月未曾聽說過它的存在,假如是公園方面有意隱匿還說的過去,但若是未被發(fā)現(xiàn)的自然遺跡就太不尋常了。
“寒月,會不會有危險,讓我和你一起去吧……”
如月心神不寧,洞中的綠光映照著淡綠絲裙,透過她濕冷的肢體,像清涼而又溫暖的風(fēng)侵入神經(jīng),支配著她,令她無法回頭,將她深深吸引。蕭寒月開扇轉(zhuǎn)身,眉目似雨氣漸顯清潤,方才的沉悶已煙消云散。
“寒月?”蕭寒月稍感驚訝,動容而笑:“你這樣叫我,別人聽了還以為我們兩個是兄妹呢。”
如月面容粉熱,淡漠的眼神不覺間變得溫潤,她微微垂首:“兄妹,兄妹不好嗎……”
蕭寒月心里暖融融的,塌實了許多,懂得如月的心意,他舒緩折扇,伸手牽起如月,于是穿過綠光邁入巖洞。這個奇怪的山洞,入口狹長,不足半人高,深入進去漸漸可以抬起身子,兩人并肩仍寬闊有余,地勢平坦,曲折向前,看似只是一個幽深的洞穴,而充盈的綠光蘊涵著神秘感,從光芒的散射方向判斷,在洞穴未知的終端仿佛存在著光源體,然而并沒有人類涉足的跡象,中央公園里本無山體構(gòu)造,這條幽邃的通道被完整地掩隱了。
“如月,你聽過綠光的傳說嗎,我總覺得這洞里有不可思議的力量,這一點也不怪異,很多傳聞都容易把綠光和夢想聯(lián)系在一起,善良的人是懷著赤誠之心憧憬著綠光出現(xiàn)的。”
“不會是真的吧,寒月,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倆親眼看到了……”
手牽著手,溫柔的綠光充滿視界,巖壁邊緣逐漸隱沒,生動飄溢的綠,比螢火蟲更絢麗,比燈火更燦爛,充溢著能量,放射著無比柔順的光線,湮沒了一切物質(zhì),平息了所有感知,浸透了心靈。沐浴在神奇的綠光里,勝似瑞雪春雨的潤澤,仿佛楚楚不凡的少女翩翩起舞,安撫著塵世錯亂的情緒。越向深處,綠光越顯鮮明,如同從暖冬走進涼爽的夏季,清新亮麗的綠化作紛繁的粒子,遮蔽模糊的空間競相撒播,于是走路的疲憊與潮濕冷暖的舒暢知覺一齊消逝了,就連身體也隨之產(chǎn)生微妙的變化,開始逐步分解。
“寒月!”
如月摸不清蕭寒月的手,甚至使不出聲音的力量,她發(fā)現(xiàn)綠光正在緩慢吞噬著他們的肌膚和肢體,沒有痛楚,沒有知覺,幸虧她低頭看了,不然等眼珠子化了恐怕也不會覺察到,綠光已不僅存在于視覺,它沉淀在心里輝映著,牽動著潛意識繼續(xù)向前,接受著它的引導(dǎo),在綠光中溶解,居然會有超脫知覺的安逸,居然會有莫名的幸福感動!
“別動!不要再往前走了。”
蕭寒月虛存的手指滑落,在如月指間輕扣,兩個縹緲的身體脫離了綠光魔幻般的牽拽,相依靜滯,如月竟像入迷似的抑制不住前進的躍動,再這樣下去,蕭寒月的身心也會完全不聽使喚而甘愿融入綠光中去了。
“我明白了……如月,你敢相信嗎,這是異世之光,這洞穴的出口便是世界的盡頭。”
夢幻的綠光映照著朦朧的面龐,新鮮漸變的綠仿佛在前方層層萎縮,逐步變淺,直至明亮的源頭,形成通達夢境的隧道,恬靜,美好,神秘的異世光輝像在召喚赤誠的靈魂抵達夢想的終點,不需懷疑,不需猶豫,不需努力,仿佛那就是最深切的愿望,只要矢志不移邁開腳步就能實現(xiàn)的理想。
“你做好準備了嗎,如月,做好去另一個世界的準備。”
蕭寒月緩速展開綠光融蝕的扇子,聲音似幻語,神情坦然,目光深沉注視著如月,如月那清逸的容貌美到了極致,被綠光浸染的美顏,像造化的寵兒,她如此寧靜地眨著眼,終于靜默地搖了頭。
“我也是。”蕭寒月深摯的表情隱現(xiàn)恬淡的笑,他暖著如月柔膩的手,說:“我們返回吧。”
如果唯月也在的話,或許就真的沒什么遺憾了。人世牽掛最深莫過于情,情之深為愛,將愛拋棄是不會有生存動力的,哪怕步入天堂也會心存缺憾。華美的綠光曾是多少人永世的追求,而他們真的做好迎接綠光的準備了嗎,縱使留連忘返,終須半路折回,果然人心是無法妄自揣摩的。
漫天的細雨漸漸停了,迷一般廣闊的灰暗云層透著短暫的陽光,天空映出縷縷暗紅的離奇光彩,像靜冷的流水,卻非陽光的寫照,若天降神顏,照得公園分外綺麗,似一派秋景。秀麗的山岡經(jīng)過雨露滋潤盡顯新綠,青苔石路纏繞各式花壇,畫作優(yōu)美曲徑,沿坡而上,一幢秀雅別墅宛如黃玉靜矗山頂,門前滴滴垂雨,紅傘輕盈收落,表露著女子的孤身背影,她和緩戴上眼鏡,嬌艷的面容滲出點點暖汗,忍不住鼓起勇氣再次敲門。
輕柔的敲門聲凝聚著訪客的心緒,雖緩猶急,伴著隱約的腳步激起層層露水,花草彈動,女孩聽聞轉(zhuǎn)身,一位慈眉善目的清雅居士彬彬有禮走近別墅,主人果然不在家,他回來了。
“水……水先生。”
女孩倉促失禮,她走下臺階,微微垂面摘落眼鏡,一顆惴惴不安的心開始慌張?zhí)鴦悠饋恚@種無端的錯覺在第一次見到水痕的時候就滋生了,面對著那優(yōu)雅的神態(tài)和靜謐的微笑,她感到心神恍惚,即使今天費盡周折才打聽到了水痕的住所,可她仍然覺得這像是早已注定的安排。
“是你?”
水痕不免驚訝,這女孩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東西,就像她手里浸濕的雨傘那樣透著清馨、溫雅的紅。她的精神黯然憔悴,顯然她沒有聽囑咐留心調(diào)養(yǎng),看起來她是個專注于工作而又不堪重負的女孩子,舞會一別,水痕并未留下什么地址,她居然還記得他。
“打擾您了,我是天使兒童福利院的教師,小伊。”
“是Angel讓你來的嗎。”
水痕聲音的磁力像幽靜海面微波的起伏,深緩、從容而悠遠,他確實未曾料想她的來歷,原來如此,能夠替Angel傳達意志的姑娘,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一定非同尋常,如果說是這位得以接近二十王將的平凡女子展露著稀貴氣質(zhì),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幽雅的客廳環(huán)境,空間顏調(diào)偏向淡藍,陳設(shè)裝飾則以暖顏居多,正如水痕的格調(diào),恬謐而不淺淡,尊貴而不奢華,是感與理的充分調(diào)和與完美體現(xiàn)。茶點的清香調(diào)潤了氣氛,小伊被視作上賓,水痕的待客之道使她心里感到放松而沒有了顧忌。
“院長先生的決定實在太突然了,雖然他時常行蹤不定,也很少過問福利院的工作,可是一下子把全部事情交給我,我真的……我不是不愿意接受,我只是很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為什么值得拋棄心血也要離開呢,那些可憐的孩子,都是他的心血……他唯一的囑托是讓我在必要的時候來找您。水先生,您一定跟他很熟,您可不可以告訴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無法回避的麻煩……”
小伊漸顯激動,低首凝眸,淚光隱隱飄閃,握著茶杯的雙手默默發(fā)白,由于摘了眼鏡,清秀的面容藏不住一絲神情的變化而透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慌。她一定是看見了什么,可能是發(fā)現(xiàn)了Angel的秘密,水痕從小伊的臉上看到了她與Angel之間若即若離的感情,她暗含的眼淚并不是對于Angel掩蓋身份的怨言,必定還有更令她恐懼的事情。
“我可以答應(yīng)幫你完成孤兒院的工作。至于Angel,如果他想離開的話,已經(jīng)晚了……”
水痕輕緩起身,深沉的回答像浮于表面的安撫,卻讓小伊感到迷惘,她清純而充滿智慧的眼神里跳動著令人嘆息的光芒,她似乎什么都明白,她是個善良的女孩,至少Angel一直和她在一起,甚至不打算對她隱瞞什么,即便是懸著命也遲遲不肯離去的Angel,即便是在皇國戰(zhàn)爭的時刻……
對了,水痕忽然意識到,昨天Angel也許并不在場!二十王將進入虛擬時空之前,聽從了兩股力量的召喚,不是歸依女王,便是歸順蚩溟!王將是不會有第三條出路的。
灰蒙蒙的天空隱映血紅霞光,暗紅流云形成片狀或卷成漩渦狀,波瀾壯闊,凄美而恐怖,“缺憾”災(zāi)星臨近的景象正如一幅絕美的畫,陰冷的亂風(fēng)和漫天微雨像毒針一般刺入人心,震撼視聽的是畫中最為悲慘的絕世神韻,一場恐慌終于來臨,城市大亂,人們不再相信那些掩飾真相的遲鈍的官方預(yù)警通告,他們徹底鄙視科學(xué)家閃爍其詞的全球災(zāi)難認證,他們只相信眼前血雨腥風(fēng)的人間畫面,危機真的降臨了,人類甚至還從未做好逃離厄運的準備。
混亂的城市很快變成了犯罪分子逍遙法外的天堂,盜竊組織、流亡團伙、野心勃勃的亡命徒如群蛇出洞,搶占行人,破壞公共設(shè)施,侵據(jù)商場和店鋪,致使哄搶,一切都肆無忌憚,他們混雜在奔騰的人潮里,與安保人員做著史上最荒唐無恥的周旋,銀行則成為蹀血爭奪的焦點。運鈔車被全面禁止出行,銀行陷入兩難的境地,這加劇了市民的恐慌,人群瘋狂涌向城市各大銀行,擠兌呼聲迭起,運鈔任務(wù)已由防衛(wèi)部隊全權(quán)接管,護送過程依然遭到多方恐怖分子的襲擊,槍戰(zhàn)時有發(fā)生,交通癱瘓,車輛事故不斷,街區(qū)頻繁爆炸,火光沖天,警報聲淹沒在魚龍混雜的世界里,無數(shù)慘劇頃刻之間釀成,整座城市惶惶不可終日。
曾是人潮匯聚的黃金商業(yè)區(qū),短短幾個小時被洗劫一空,寂然矗立的高樓大廈之間,冷清的街道處處是千瘡百孔的慘景,除了那些冒著危險撿拾垃圾的流浪者,偶然可遇行駛的轎車膽敢狂奔經(jīng)過,廢墟之中是不存在寶貝的,流灑在路面的罐頭僅僅是饑餓的乞丐的一點甜頭,即便是災(zāi)難前的搶奪也仍然是那么的吝嗇。破損的路燈搖搖似墜,碎玻璃不停掉落下來,發(fā)出清脆而揪心的碎裂聲響,烘托著搶掠者貪婪的野心和對世間似是而非的恨。
寂寥的街區(qū),空罐子在遍地雜物里翻滾,馬路中央大模大樣走著四件黑禮服,深淺不一、形狀各異的名貴披風(fēng)顯示出同樣的幽冷風(fēng)度,他們沉默而不拘謹,緩慢的步履透現(xiàn)深重而急促的陰寒,這就是蚩溟及三個王將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初次露面,暗之天、寶馬和蕭恩·瑞杰如此前擁后簇,他們顯然不習(xí)慣于在這座華麗都市中漫步,也不懂得世俗的人情世故,更對即將到來的天災(zāi)不屑一顧,在凌亂場面的反襯下顯得有條不紊,甚至招搖過市。
突然間人聲嘈雜,路旁廢棄的銀行大院里沖出一輛血紅客車,生猛橫推上路,斜擺在蚩溟一行面前,迅急的剎車尖鳴刺耳,從客車敞開的窗戶里紛紛竄出狂野的面目、橫七豎八的半只身子和型號不同的火器,隨著一排猛烈的槍彈射向地面,阻止了蚩溟的前進。
“弟兄們!上啊!搶了他們!”
一群饑餓的狗跳下車來,如餓虎撲食,手中的武器像虛脫了似的胡亂甩射,此處大約是重點地帶,不知被各路虎狼毀了多少次,財源枯竭,如今只剩盤點路人身上稀有的份額了,彈片激起渾濁悶熱的雨花,彌散著煞風(fēng)景的黑煙,窮兇極惡前來覓食,卻不見路人有絲毫動靜,就在幾乎接近之時,這才有蕭恩一人側(cè)身輕步跨到蚩溟面前,默然揭起披風(fēng)一揮擋,釋出萬倍以上的回復(fù)力量,頓時巨聲爆炸。
“——唔哇!”
可憐了那些無知的歹徒,在烈火中焚為一具具千姿百態(tài)的焦炭尸體,客車被炸得面目全非,司機尸骨無存,大火漸漸在無聲無息之中燃燒,隨煙塵飄散墜落的殘骸噴向四周,蕭恩神情俊邁,靜靜撐展披風(fēng)為蚩溟遮擋,直至塵埃落定,他安然返身回到蚩溟旁邊,紅焰映照下的面孔依然顯不出半點體溫,不愧是最殘冷的殺手。
“蕭恩,你該擰斷他們的脖子。”
寶馬暗笑,他從爆炸墜物中接住了一支黑沉沉的手槍,擦除污跡,將它揣在手里,頗有重量,與寶馬的一身穿戴極為相配,如神造之物,說不出的感覺,寶馬禁不住產(chǎn)生些許興趣并構(gòu)想著一支手槍的用武之地了。
“這些人渣,我厭惡骯臟腐臭的血。”
蕭恩冷酷的眼神透射著殘暴,他是個不講究分寸的殺戮機器,卻是個講求殺人原則的屠夫,他從來不在死亡的層面做文章,在他看來這是個索然無味的過程,結(jié)束生命就是給予對方的唯一打擊,玩味死亡就等同于玩弄生命。
“寶馬,你想弄臟蚩溟大人的身體么。”
暗之天幽藍的雙眼反射火光,微閃紅藍交織的光芒,斥責并嘲笑著寶馬的輕慢態(tài)度。誰不知寶馬有潔癖,遇到沾血的事情他是絕不會往前沖的,現(xiàn)在卻拿著死人的槍一點也不忌諱,這怎能不讓暗之天鄙視他的虛偽。
三人的爭辯在寶馬的略微收斂下結(jié)束,蚩溟并無任何的表情變化,始終神態(tài)陰寂,他已然不在意暗之天等人的言行,令他耿耿于懷的二十王將畢竟所剩無幾了。在烈火中開道,起程行去,蚩溟的動向不再是個謎,動蕩的街區(qū)之間包藏著一處幸免于難的慈善機構(gòu),那就是天使兒童福利院。
煥發(fā)著溫暖迷幻光彩的孤兒院,就像一座敘述著動人童話故事的城堡,明凈的彩玻璃窗連綴著精致典雅的主樓和兩側(cè)翼樓,坐北朝南呈月牙形,圈繞院中的兩棵榕樹相互襯托,細雨拈花弄草,分外寧靜,聽不到孩子們讀書、歡鬧的聲音,似乎已經(jīng)停課了,教師和工作人員都已離開崗位,這里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兒院,甚至和工廠、學(xué)校、車站、碼頭一樣被人們迅速遺忘,直至被避難所取代。
天使兒童福利院,多么貼切美妙的名字啊,多么糟糕的設(shè)想,由一個殺人無數(shù)、半生血腥的家伙來執(zhí)掌,會不會太有意趣了呢,真是個偽善的童話。端詳著孤兒院里的秀景,揣測著Angel這些年背后玩的花樣,蚩溟的面目就像那冷風(fēng)陰雨,陰沉中暗含著持久的興致。
“快點出來吧,Angel,你想讓蚩溟大人等你嗎!”
暗之天激閃目光,如兩束藍焰瞬間穿透榕樹的密枝,點亮了樓房的墻壁,把彩玻璃映照得一片明麗,像探照燈發(fā)出搜尋與警告的信息,整座孤兒院安靜如初,假使Angel做好抵抗的心理準備或者他悔悟得遲一些的話,恐怕這滿院美景無須遭遇天災(zāi)就會立即變作地獄模樣了。
西側(cè)翼樓的二層,院長辦公室里隱隱泄出香煙的味道。“七星”煙霧充滿了房間,沙發(fā)上坐著十二歲的女孩夏夏,Angel蹲伏在夏夏身前,深情而又悲涼地呵護著她,煙塵掩隱著夏夏朦朧的淚眼,香煙在Angel的指間顫抖,掌心滾動著一顆光滑的灰糖豆。
“夏夏……爸爸舍不得你——”
Angel伸臂將女兒裹在煙氣繚繞的懷里,輕吻她稚嫩的額頭,難以克制躁動而悲重的心情,夏夏便安靜偎依著,她是如此的懂事,Angel甚至很少仔細擁抱過她,很少和他最疼愛的女兒親近,那種脆弱而又冷淡的感情與姿態(tài),他現(xiàn)在再也沒有機會維持和隱飾下去了。
“爸爸放心,女兒愿意為你做任何事情……把它給我吧。”
夏夏在Angel身上把眼淚蹭干,輕快拿起了Angel手里的糖豆。Angel默然抬頭,凝視女兒純真美好的面容,他焦慮的心一時之間得到了莫大的安撫,夏夏就像個早已長大的姑娘,仿佛了解爸爸的所有心緒,她露出微弱可愛的笑顏,將那神秘的灰糖豆含于口中,未經(jīng)半點停頓便吞了下去。
凝結(jié)了Angel一生心血的絕密信息,如此便永久封藏在夏夏體內(nèi)了。讓他最珍愛的女兒來保存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多么恰當?shù)陌才牛@一定是上天的恩賜,叫他心無缺憾、只帶著牽掛去死。Angel深猛吸煙,熱切望著女兒的眼睛,禁不住感動涕泣,再次聆聽外面二十王將的震吼,足以令他緊張心跳得難以呼吸了。
“Angel,我知道你在里面,如果你想得罪蚩溟大人躲著不出來的話,你辛苦經(jīng)營的房子,還有那些小孩的命……”
沒有活著的靈魂能夠逃過暗之天的藍睛,他說的沒錯,福利院里依然還存有孩子,他們都在彩玻璃的另一面發(fā)著抖,在教室里偷偷吃著零食而不敢出聲。暗之天目光漸顯灼熱,不像是在傳達蚩溟的意志,而是顯擺他的個人威勢,在蚩溟之下能有資格喝令其他王將的,除了暗之天以外也僅有另一個人而已。
小孩受驚的哭聲在榕樹枝葉間隱約飄拂,主樓三層的露天走廊上,一間教室的正門突然敞開,隨著一個瘦弱男子身影慌亂沖出來,一陣喧雜的哭鬧便像炸裂一般傳遍了福利院:
“逍遙哥哥!”“我怕!”
推門奔出的竟是逍遙大盜,他把驚惶失措的小孩們堵在門里,自己卻是一副滿面冷汗、腿腳發(fā)顫、狀況似乎很不佳的樣子,他倉皇俯視著樓下的蚩溟和暗之天等人,一股強悍的殺氣仿佛已能將他致于死地,他想不到即便藏身于此也終究躲不過仇人的追擊!
“你們……你們是公園派來的殺手嗎!終……終于出動了!為什么,為什么不肯放過我,我已經(jīng)洗手不干了,你們該滿意了,難道非要用我的命來償還嗎!我……我只不過是偷了一些孩子們愛吃的食品,僅僅這樣……僅僅這樣啊!他們都是需要照顧的小孩,可憐的小孩,他們都是……”
逍遙語無倫次,神志不清,精神壓力過大而顯得消瘦,他甚至連站都站不穩(wěn)了,奮力將門關(guān)了靠在墻面,喘著粗氣,他不敢再往下看,只能細聽那些人的動作,而他們沒有動。記得小伊早晨說去公園找人,現(xiàn)在都沒回來,逍遙心知那是永別,他大概再也沒機會陪著小伊一起逛公園了……
“Angel這里居然還圈養(yǎng)著瘋子。”
寶馬不禁發(fā)出一聲莫名嗤笑,蚩溟是不喜歡余興節(jié)目的,Angel準備玩捉迷藏到什么時候呢。聽寶馬的笑辱,如食殘羹剩飯,逍遙被徹底撕破了顏面,他全然呆傻,失魂落魄抱頭苦笑,小偷是沒有資格去施舍別人的,他踱步至走廊的邊緣,趴靠著欄桿,想起被小伊拒絕的感情,雙拳便無力而沮喪地捶打起來:“沒錯,我不配待在這里,更不配成為他們的朋友。”
“小子,你被Angel騙了,你和那些孩子就要無家可歸了,他已經(jīng)沒有能力再養(yǎng)活你們了。”
暗之天對著三樓發(fā)出無趣的嘆言,藍眼之光在逍遙身上捕捉到了不尋常的氣息。一句試探的嘲弄激起了逍遙猛烈的反應(yīng),他憤然注視樓下的一伙人,先前驚怯與自卑的神情頓時被一把無名怒火燃燒至盡,殘余下的竟是一副野蠻與猙獰的臉,他狂躁抓住鐵欄桿,怒目切齒。
“胡說……你們竟敢詆毀院長的人格!他是挽救這些孩子的好人,他把一個個被父母拋棄的可憐孩子從嬰兒養(yǎng)到孩童!天使院長……他是我唯一敬佩的人!孤兒院是不會垮的,即使災(zāi)星降臨也不會!你們這些只顧自己富裕不管他人死活的家伙,你們根本不可能擁有天使一般崇高的心!”
“臭小子,你跟Angel一樣既骯臟又腥氣。”
失去耐心的蕭恩直視那樓層和教室,揮展披風(fēng),動了殺機。不料逍遙已先行一步,怒風(fēng)驟起,樹搖枝斷,忽見逍遙身影飛出三樓走廊,借助玻璃反射迷幻光彩迅猛旋降,蓋向蚩溟一行人的頭頂,絕非一般的陣勢,而是積壓了許久的憤怒和悲壯之力!柔弱的護身之光,遭遇到的是蕭恩黑披風(fēng)的強猛能量,即刻被撞得粉碎,逍遙彈起的身體摔落在福利院主樓的頂部,險些喪命,不等他站穩(wěn),蕭恩已直沖而上發(fā)起主動攻擊。對于一個鎖定目標便不會放開的冷血魔王來說,逍遙是逃不掉的,他從未遇過實力如此超強的殺手,他們并不是公園的守護者,逍遙的頭腦似乎開始清醒了。
逍遙輕盈跳躍,受了傷的身體似乎不能靈活變幻了,依然使出渾身解數(shù),在樓層與樹枝間反復(fù)攀緣穿梭,是的,他只有逃的份,蕭恩窮追不舍陪著他上竄下跳,似一陣恐怖的黑風(fēng)。如果說逍遙還能保持一點點優(yōu)勢的話,那就是速度,是他作為天下第一大盜的敏捷身手,然而只要蕭恩再次出擊,哪怕只是剛才千分之一的程度,逍遙也必死無疑,因為他已不具備任何防御能力!僅僅一個蕭恩就如此可怕,其余的還在觀看這貓捉老鼠的游戲呢,逍遙大感失策,他不該丟失盜賊的狡猾利器而向陌生敵人挑釁惹禍上身,現(xiàn)在后悔也沒用了,蕭恩正迅疾朝他逼近,果然是準備第二次的奪命之擊,逍遙心慌意亂竭力躲避,情急之下跌進樹枝杈繼續(xù)俯沖,結(jié)果不偏不倚向著觀戰(zhàn)者撲去,隨即被蚩溟出手迎面揪住了脖子,逮個正巧!
糟了……逍遙心里頓時落下傾盆大雨,身子冰涼疲軟,蚩溟的眼神如同地獄之火叫他魂不附體,這下可好,落入惡魔頭領(lǐng)之手,再有萬般能耐也別想逃脫了!蚩溟極寒的手掌默然用力,僅憑一只手便讓活人全身毒麻且嘗受下地獄的極端滋味。就這樣完了嗎,一個名不副實的盜賊的一生,還沒有幸福過呢,小伊啊,不能再見你了……
“唔啊——”逍遙痛苦哀號,面目鐵青,兩只眼球突破血絲的牽連緩慢向外滑出,紫紅的頸部隨著七竅淋漓的鮮血越來越細,就快要被蚩溟嵌入的五指切斷了,逍遙僵硬的身體自然而然作出最后的掙扎與變幻,一會兒變作婦孺,一會兒變作壯漢,伴隨著不同的尖叫與模樣,衣裝形彩也在切換,直到變成一個穿紅裙的可愛侍女,終于全身噴血停止了呼吸。
“寶馬的想法有時也不錯,蕭恩,你不能事事都偷懶,擰斷他們的脖子并不耽誤時間——”
蚩溟沉悶發(fā)話,隨手拋甩,便將那血體扔出數(shù)米遠,如此兇猛干脆,暗之天、寶馬與蕭恩都不得不感嘆逍遙精彩的表演而對蚩溟另作揣度了。原來蚩溟對余興節(jié)目有著不一樣的理解,不知是他傻呢,還是他根本不懂,不管怎樣,如果摸不透蚩溟的喜好就必定會惹惱他,看來二十王將終有一天也要成為蚩溟毫無條理的專橫跋扈的犧牲品。
小孩們呼喚著“逍遙哥哥”跑出教室,望見血泊里的侍女轉(zhuǎn)而驚嚇逃散,穿過相連接的走廊,紛紛奔向西樓二層的院長辦公室。Angel推門而出,彌散的香煙暮氣浸沒了孩子們純真的臉,靜默了許久,他扣緊風(fēng)衣,肅靜地朝樓下走去。
“終于肯出來了嗎,Angel,你的遲疑葬送了一條命。”
藍眼的光輝一直映照著Angel下樓梯的身影,他甩著灰風(fēng)衣,一副冷漠的邋遢相,走到侍女的尸體旁稍許默立,他絕不是一個能夠拉攏人心的聰明人。
“兄弟……直到今天我才肯承認你這個兄弟,可是已經(jīng)太晚了……”
Angel擦拭著侍女臉上的血跡,在那俊美的陌生面目之下,是逍遙給予他所關(guān)愛的人最后的安撫和心意,Angel業(yè)已深深感動,當聆聽那死前凄厲吶喊的時候,Angel也已有了充分的覺悟,而這正是回報朋友的最好方式,他起身走到蚩溟面前,懷著萬千思緒,沉重地跪下了。
“蚩溟大人……”
Angel默默為自己點上一支煙,神情悲愴而絕望,垂落的是頭顱,降低的是人格,拋棄的是尊嚴,沉湎于暗之天、寶馬和蕭恩嘲諷的目光,等待著蚩溟無聲的斥責,Angel在極度痛苦的意識里做著決死掙扎,尋著榕樹底下孩子們的熱切呼喊,Angel似乎感覺到了一點點心痛的溫暖,他在恐慌之中黯然祈禱著:夏夏,千萬別過來,帶他們走遠一點,哪怕是蒙住眼睛也好……
“回答我,Angel,為什么違抗我的命令,為什么不聽從我的召喚……參加戰(zhàn)斗!”
蚩溟猛然抬腳,掀起一股惡風(fēng)跺向Angel的頭,如悶雷轟頂,接連跺了三下,血濺骨裂之勢,即使暗之天等人也為之震驚。蚩溟的怒火仿佛消了些,Angel還算聽話,居然一聲不響接住蚩溟的三次腳力而不倒,承受了已非耐力所能衡量的極限,他斜倚身子,瑟索而費力地撿起掉落的香煙,重新叼在嘴里,品味著那苦澀而又能減輕痛苦的煙塵,他蒼白的面孔就像簾幕一樣流起了血,遮蔽了他黯淡的眼神,浸漬了小伊送給他的灰風(fēng)衣,他噴吐著濃烈的煙氣,試圖遮掩身體,從而不被孩子們看見。“七星”香煙是戰(zhàn)死沙場的第八王將生前唯一的嗜好,從它被Angel繼承的那天起,伴隨著孤寂、失意與苦悶的十多年,成為了Angel全部生活的印記。
“Angel,你太遲鈍了,你敢在蚩溟大人面前保持沉默,你這是在顯示皇國第九王將的威嚴嗎!”
“把情報交出來吧,Angel,或許蚩溟大人會饒了你。”
蕭恩和暗之天的態(tài)度一張一弛,但都不希望眼睜睜看著蚩溟殺掉一個王將,畢竟這對他們而言是不安的信號。惟有寶馬按兵不動,他早就清楚,蚩溟對Angel手中的絕密情報已經(jīng)不感興趣,眼下能夠平息蚩溟憤怒的只有一種手段而已。
“爸爸——”
小孩們都嚇傻了,哭喊變得沙啞,Angel卻不再回頭看一眼,像個血蘑菇靜靜跪在孩子們的眼前,而少女夏夏竭力貫徹著Angel的意志,她阻攔并保護著所有的弟弟和妹妹,并以她純真幼小的氣勢抗拒著蚩溟所帶來的恐懼,她濕紅的眼睛里凝聚著對Angel無比崇敬的愛。
福利院被深紅陰云籠罩,天空仿佛壓著樹梢,風(fēng)雨細微而凄靜,異常寒冷,盛夏的天氣竟如冰封霜凍。寶馬從披風(fēng)里掏出那只黑亮的手槍,隨他一路錯覺的小玩意兒,似乎終于可以派上用場,寶馬竟耐不住興奮,迎合這手槍固有的冰冷和殺戮之悅動,把它交給了蚩溟。
“這么說你一開始就打算做個雙料間諜是嗎。Angel,我會讓你去到天使那里,去天國和女王的身邊。”
蚩溟順手接過寶馬的槍,兇惡的眼神在腥雨里冷凝成血,面孔黑中透綠,牙齒尖利如留下撕咬獸肉的痕跡,他的聲音像惡魔,體態(tài)像野獸,卻能從容壓抑著所有的獸姿,而以冥王之態(tài)威懾并懲罰每一個觸怒他的人,他可怕極了。
“蚩溟大人……請……請等一下,可不可以讓孩子們回避,僅僅是這樣的要求……”
Angel顫栗著,被槍口撥開血染的頭發(fā),被頂住了腦門,所有持槍者的面目均是那般陰森,蚩溟沒有給他機會,甚至為營造這種氛圍而滿意。槍響了,一顆微不足道的子彈終于結(jié)束了Angel的一切彷徨和哀怨,他終究懷著缺憾跌倒了:穿著小伊的風(fēng)衣怎能不思念,還有那沒有抽完的香煙,全都被雨水浸濕了,好冰冷的雨水啊,不,那是奔流的血水,真可惜,把他最珍愛的東西都給弄臟了,好狼狽啊,夏夏一直在那里看著,她一定嚇壞了,情報已經(jīng)不重要了,快跑吧……孩子們也還在哭鬧,一點安撫的辦法也沒有,或許可以學(xué)逍遙那樣,可是來不及了……小伊還沒回來,但愿她不要傷心,她是個需要照顧的好姑娘,拜托你了,水痕……
天使兒童福利院,一個溫馨而又凄慘的童話,在一場滂沱大雨的沖刷之后迎來了短暫的落日黃昏,暮靄浸透著洗不凈的血氣,天地間只有云層在飄動,世界一片地獄般的冷暗與寂靜,落日鮮紅的余輝灑滿整座都市,似回光返照而沒有溫度,只把絢麗的幻象帶回了公園。
雨后的公園已不像人造的游覽景觀,更似草木狂長的野生世界,如同萬物爭搶最后的生存空間,數(shù)以萬計的鳥獸從四面八方匯集進入這座公園,災(zāi)星就要降臨,人員已經(jīng)清散,公園變成了動植物幽閉的棲息地,殘陽依稀透過密林,照射著冷卻的中央公園,這里幽微的呼吸聲依然保留著與世隔絕的影子。
加盧卡移動呆弱的步子,櫻默默跟在后面,僅一步之遙,卻永不接近,徘徊在陰冷的中央公園,沒有方向也不停息,像互不相識,又彼此牽絆,若即若離,加盧卡面目無光,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深深內(nèi)疚,薄了唯一的愛,棄了痛苦的顏面,而今就像個空虛的有罪的靈魂,懊悔也無意義了。可是櫻卻不肯走開,她攪亂了加盧卡所有的神經(jīng)和知覺,如果這是上天最終的恩賜,加盧卡甘愿如此徘徊下去,即使永遠保持著一步距離,即使他不愿轉(zhuǎn)身去看,只要感覺到她在身后就好……
一陣亂風(fēng)刮破了微妙的寧靜,以閃電之勢從后方襲來,櫻在慌亂中跌倒,幾道黑冷飛影從加盧卡身邊快速經(jīng)過,交互穿躍向前去,鬼神般的形影分散形成黃、綠、藍三只光源體,閃爍降落在左右高低不同的樹上。
“加盧卡,遵照蚩溟大人的意思,我們來取你和這女孩的命——”
三只獵鷹虎視眈眈,分別是第十五、第十六與第十八王將,作為蚩溟的暗殺集團出動,未免也太看得起他們的獵物了,二十王將終于淪為地獄惡魔的玩偶,互相殘殺,一切都結(jié)束了。加盧卡顫動著傷臂,用流血的右手一點一點將刀拔了出來,面對敵人即將發(fā)起的進攻,驀然把刀丟落,伸開歪斜的雙臂,變成了僵滯的保護櫻的姿態(tài)。
“加盧卡將軍……”
櫻半臥著,腿腳麻木而不能動,她仿佛聽到了加盧卡的哭泣,那是男人的絕望的愛,如果這愛曾經(jīng)屬于另一個人,現(xiàn)在則屬于她,可是……可是他放棄了。兇猛的攻擊隨即落向加盧卡沉默的姿態(tài),轉(zhuǎn)瞬之間,那遺棄在地上的寶刀卻驟然自己拔起,在加盧卡和櫻的面前揮擊閃耀,抵擋著三個王將的輪番進攻,旋轉(zhuǎn)的鋒芒拼殺作響,似一曲凄歌映照著世間悲涼。
真是寶刀有心,主人無意,邪猛無情的敵人輕而易舉震碎了落寞之刀,劈裂了加盧卡的身體。被血雨淋濕的櫻蜷縮在惡魔胯下,哭不出來,感知著最原始的殺戮,就像中央公園里未曾修飾過的景致一樣,令她愈加恐懼卻愈加神往。
“蚩溟大人過于小心了,殺這個女人,簡直是在辱損二十王將。”
“她可不是女人,她是個美人兒……”
“天下男人,果然意氣相投,殺一個美人豈不太可惜了——”
撕破裙子的聲音激蕩起三個男人粗野狂放的笑,紅綢緞的馨香挑起了勝于殺戮的妄想。櫻在絕望之初驚醒,人世間有比死亡更為可怕的結(jié)局,被踐踏的靈魂永遠也得不到美好的重生,櫻掙扎著往后爬,悲傷至極終于慘然流淚,她閉上眼睛發(fā)出了最后一聲無望的呼喚:
“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