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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前世完

    夜沉如水,寢殿如往常那般燈火通明。</br>  “王爺,我錯了。”</br>  橙黃的暖光下,虞靈犀描畫精致的容顏如神妃明艷,秋水美目中蘊著微微的忐忑。</br>  寧殷姿態悠閑地擦著指節,垂眸看著她道:“說說,錯哪兒了?”</br>  只要她和以往那般說兩句好聽的話,從此乖乖留在自己身邊,寧殷也就不苛責她今日與姓薛的私會。</br>  他總是用威脅的方式,讓她留在自己身邊。</br>  只是那時的寧殷并未察覺,原來他從那么早開始就害怕失去她了。</br>  他一如既往的冷情強悍,高高在上地等待她的溫言軟語。</br>  然而虞靈犀俯身半晌,只輕聲來了一句:“錯在未經王爺允許,便出門與結義兄長敘舊。”</br>  她刻意加重了“結義兄長”四字,欲蓋彌彰。</br>  很好,都到了這種自身難保的時候了,她居然還在為薛岑求情。</br>  寧殷的笑意更濃了些,眼底卻是一片冷意,洶涌著涼薄的暗色。</br>  虞靈犀明明膽怯,卻仍然堅持以顫抖的指尖,磕磕絆絆地去碰他的腰帶,長睫撲簌,像是風中顫動的蝶。</br>  寧殷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忙碌。</br>  他不知自己該嘲諷誰,他用漠不在意的慵懶,掩飾著心中的翻涌肆虐的陰暗。</br>  原來虞靈犀為了薛岑,可以做到這種地步。</br>  他以為虞靈犀是不一樣的,她無處可去,只能永遠留在自己身邊。</br>  可虞靈犀和那個瘋女人一樣,嘴上說著會永遠對他好,實則隨時準備將他拋下。</br>  就如同她此時跪伏在身前,光彩燁然,他卻覺得永遠不曾真正擁有過她。</br>  胸口的陳年舊傷在隱隱作痛,寧殷再次嘗到了被背叛的滋味,比當初破廟里那當胸的一刀更甚。</br>  他的血液有多沸騰,眸色便有多黑冷,自回宮為王以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失控的時候。</br>  越是瀕臨失控,便越想證明自己能掌控一切。</br>  “笑一個。”</br>  昏暗的紗帳中,寧殷伸指捏住虞靈犀的嘴唇,強行扯出一個不倫不類的笑容。</br>  她只能對著他笑,哪怕這個笑是被逼出來的。</br>  他伸手將她唇上滲出的血珠抹勻,用最卑劣的話語,懶洋洋提醒她如今的處境。</br>  以前更壞性的話他亦曾說過。說得過分了,虞靈犀會哼哼唧唧貼上來,堵住他放誕的言辭……</br>  他是惡人啊,惡人天生就愛欺負人的。</br>  何況,他喜歡虞靈犀眼角紅紅,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美麗極了。</br>  但這次,虞靈犀蹬開了他。</br>  她一腳踹在了他左腿的舊傷處,力度不大,卻足以勾起他的怒火。</br>  靈犀以前不這樣的,她永遠順著自己,溫柔而體貼。可自從見過姓薛的以后,她連表面的敷衍也不愿做了。</br>  寧殷甚至不知自己的怒火來源于舊傷的屈辱,還是虞靈犀的抗爭。</br>  “現在才開始厭惡本王,是否晚了些?”</br>  寧殷滿臉陰沉。</br>  他太過憤怒,抓住她的腳踝威脅,以至于并未發覺虞靈犀殘褪的口脂下,唇色已然褪成了病態的蒼白。</br>  等到他反應過來不對勁的時候,一切都太晚了。</br>  滾燙的腥熱噴灑在寧殷前襟,陰涼的恫嚇與譏誚戛然而止。</br>  燭影搖曳,帳簾鼓動,他茫然抬手碰了碰虞靈犀的唇角。</br>  虞靈犀雙目緊閉,口中還在一股一股吐著鮮血來,連鼻腔里也溢出一線觸目的黑紅。</br>  寧殷慌忙按住穴位止血,可是止不住……那么多的血,他的衣襟和袖口全染上了詭譎的墨紅色,怎么也擦不干凈。</br>  須臾一瞬,她的身軀很快安靜下來,指尖從他臂上無力地滑了下去。</br>  寧殷眼睫一顫,下意識抓住了她的手,用力地攥住。</br>  “靈犀。”</br>  他喚她,可回答他的只有無盡的死寂。</br>  砰地一聲,寢殿門被從里踹開。</br>  庭中值守的侍衛立刻拔刀,卻在見到滿身黑血的攝政王時,悚然一驚。</br>  “去太醫院。”</br>  寧殷抱著以斗篷裹著的虞靈犀,面色冷得可怕,“把藥郎叫過來。”</br>  可攝政王是個瘸子啊!沒有拄手杖,他的腿怎么支撐得起抱著一個人快步行走的重量?</br>  短暫的沉默過后,有人小心翼翼地提醒:“王爺,藥郎早在兩年前就已經出京云游……”</br>  話還未說完,那說話的侍從整個人飛了出去,砸在廊柱上,又骨碌摔倒在地。</br>  寧殷的臉上濺著黑血,宛若夜色中走出的修羅。</br>  于是眾人各自飛奔下去安排事宜,誰也不敢多說一字。</br>  寧殷冷白的臉上很快滲出了冷汗,陳年的腿傷支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叫囂著蔓開鉆心的劇痛。</br>  他踉蹌了一步,很快穩住身子,抱著虞靈犀上了馬車。</br>  他將虞靈犀小心翼翼地擱坐在身側,想伸手撫開她被黑血黏在嘴角的發絲,卻在見到同樣滿是血漬的雙手時頓住,無從下手。</br>  “別怕。”</br>  他注視著虞靈犀緊閉的雙目,一貫的從容強硬,“不會有事的。”</br>  太醫院有資歷的大夫全被抓來了,戰戰兢兢跪在寧殷腳下,束手無策。</br>  不是他們醫術不精,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回來一個死人哪!</br>  “觀夫人表癥,似是毒發之狀。然銀針探不出異常,許是急癥而亡也未可知……”</br>  不知哪個字惹怒了寧殷,拐杖下的刀刃刺出,那名太醫立刻瞪大眼倒下,身軀下暈出一片殷紅來。</br>  “庸醫。”寧殷淡然地收起手杖底部的利刃。</br>  “王爺饒命!饒命啊!”</br>  太醫院一片哀嚎。</br>  ……</br>  天亮前,寧殷將虞靈犀帶回了王府。</br>  她的身體變得好冷,比他舊疾復發時的體溫還要冰冷。</br>  寧殷將她抱去了凈室的湯池,靈犀那么愛干凈,身上總不能一直血糊糊的。</br>  水汽氤氳,黎明與黑夜交接的冷光透過高高的窗欞投入池水中,暈開銀鱗般的碎紋。</br>  他寬衣解帶,抱著虞靈犀緩步邁入池水中,乳白的水霧溫柔蕩開,又輕輕將二人包裹。</br>  寧殷抓著浸濕的帕子,一點點為虞靈犀洗去污血,然而無論怎么泡,如何洗,她的身軀始終是異樣的慘白,再不會如往常那般泡得通身緋紅。</br>  “天快亮了。”</br>  寧殷將她擱在湯池里的玉階上坐好,伸指推了推她緊閉的眼睛,嗓音沙啞低沉,“再不醒來,本王就將你的舊相識全殺光。”</br>  “聽見不曾?”</br>  他捏著虞靈犀冰冷的下頜,熟稔地威脅她。</br>  虞靈犀靠著濕漉漉的池邊,身體失了支撐,朝水里滑去。</br>  寧殷神色一變,忙將她撈起抱在懷中,重新扶穩。</br>  “這么不經嚇。”</br>  他嗤笑了聲,漆黑的眼睛望著一動不動的虞靈犀。</br>  許久,換了低啞語氣:“醒過來,本王就不嚇你了。”</br>  虞靈犀自然無法開口回應。</br>  寧殷記得她身體差,每次在湯池中待不了一刻鐘便胸悶氣短,暈乎乎站不起來。</br>  他怕憋著她,每隔一刻鐘便會將虞靈犀抱出湯池。</br>  可出去一盞茶的時辰,虞靈犀的身子便又會再次冷下來。寧殷便不厭其煩地將她再抱回池中,直至她染上那曾讓人迷戀的溫度。</br>  第一縷晨曦從窗欞照入,寧殷知曉,到了虞靈犀梳妝打扮的時辰了。</br>  每天的這個時候,她必妝扮清新明麗,柔柔順順地前來請安,為他煮一盞清茶。</br>  寧殷將虞靈犀抱回了寢殿,打開梳妝臺上的妝奩盒,取來胭脂螺黛為她描畫敷粉。</br>  嫣紅的口脂掩蓋住蒼白,點亮了她嬌美的容顏。他的烏發如緞子般鋪展,安靜得就像是睡著了。</br>  穿衣時,寧殷的視線落在虞靈犀的肩背后,那片瑩白無暇的肌膚上出現了幾點小小的紫斑。</br>  他伸指按了按,悠閑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br>  寧殷起身,命人用寒玉和堅冰趕工做了一張精美的冰床,送入密室之中。</br>  妝扮齊整的虞靈犀躺在上面,身形籠罩著一層淡藍的冷霧,美得像是冰雪之中誕生的仙娥。</br>  寧殷很滿意,漆眸中映著冰的幽藍霜寒,帶著漫不經心的輕柔:“夜里再來看你。”</br>  直到此時,他仍覺察不出多少難受。</br>  誰陰害了虞靈犀,他殺了那人便是。</br>  不出兩日,下屬便查出了虞靈犀在趙府品的茶盞有問題。</br>  即便趙家人已經第一時間將證物毀尸滅跡,攝政王府也有的是人脈和手段查到蛛絲馬跡。</br>  第三日,寧殷去了趙府。</br>  趙家在他手中滅門,霎時淪為人間煉獄。</br>  他沒有殺趙玉茗,是因為凡是最可恨的人,都要留下來慢慢折磨,施以生不如死的酷刑。m.</br>  第五日,寧殷優哉游哉去了一趟大理寺,掰折了薛岑的兩根手指。</br>  他說過的,靈犀再舍不得醒來,他會把她的舊識全殺光。</br>  第六日,虞靈犀還未醒。</br>  天色陰沉,舊疾又開始隱痛,卻再無人貼上來溫柔地為他紓解痛楚。</br>  寧殷去湯池泡了半個時辰,喝光了一壇酒。</br>  奇怪,他并非放縱之人,從不酗酒,今日卻一杯接著一杯頗有雅興,仿佛唯有酒水能填平某處無底的空缺。</br>  有了酒水的催化,刻意壓制的東西也漸漸浮上心頭,充斥腦海。</br>  等到反應過來時,寧殷已經走入密室,站在了虞靈犀的冰床前。</br>  躺太久,她臉上的脂粉有些許斑駁了。</br>  她生性-愛美,當初飲下九幽香誤以為要死去時,仍會拖著沉重的身軀描眉敷粉,妝扮得漂漂亮亮后再去赴死。</br>  思及此,寧殷取來了一旁閑置的脂粉盒,開始慢悠悠給她描眉補妝。</br>  手突兀一抖,口脂暈出了唇線邊緣,寧殷耐心地抬指抹去多余的口脂。</br>  他看了她片刻,伸指按住她的嘴角往上推了推,慵懶道:“笑一個。”</br>  虞靈犀的嘴角是僵硬的,比他的手指還要冰冷,再也不會像以往那般睜開濕紅的眼睛,無奈而又可憐兮兮地望著他。</br>  靈犀再也不會朝他笑了。</br>  她并非是在賭氣報復,亦或是睡得時間格外長些,她死了。</br>  “死”字浮上心頭,微微刺痛。</br>  他不愿承認那一瞬的心慌。</br>  “死了好。”</br>  寧殷薄唇輕啟,臉上鍍著一層蒼寒的冷霜。</br>  他又笑了聲,死了好啊。</br>  如同那只獵犬一般,死后保存起來,也和活著時無甚兩樣。</br>  是的,不會有什么區別。他寬慰自己。</br>  第七日,寧殷將虞靈犀的東西都鎖入了密室。</br>  那些都是虞靈犀常用的物件,理應陪在她身邊。</br>  胡桃哭了七天,跪在庭中燒紙錢,紅腫著眼睛給寧殷磕頭,一下一下,直至額頭破皮紅腫。</br>  她道:“求王爺發發慈悲,讓奴婢為小姐入殮下葬。她不能成為沒有墓碑牌位的孤魂野鬼啊!”</br>  寧殷險些掐死這婢子。</br>  將靈犀埋入黑暗的地底,任她腐化生蛆,是對她的莫大褻瀆。</br>  靈犀應該永遠留在王府中,陪在他身邊。</br>  自那以后,寧殷不許任何人再提及虞靈犀的名號,違令者死。</br>  這群低劣的庸人,不配喚靈犀的名字。然而更多的,是他無法面對胸腔中時常泛起的壓抑悶疼。</br>  寧殷以為,這股突如其來的疼痛,是源于虞靈犀體內的“百花殺”劇毒。</br>  他雖體質特殊,可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br>  但他在死之前,一定會殺光所有人。</br>  趙府茶盞里的毒,是薛嵩給的。</br>  他告訴趙玉茗:只有虞靈犀消失了,薛岑才會死心。而只有薛岑死心,趙玉茗才有可乘之機。</br>  所以她與薛嵩沆瀣一氣,假借救人的名義聯手騙了薛岑。</br>  可憐薛岑這蠢貨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成了害死虞靈犀的幫兇,他甚至不知道,他的“二妹妹”已經不在人世了。</br>  寧殷花了兩天時間,將薛家連同他的幕僚黨羽連根拔起,滅了個干凈。</br>  尸首一具接著一具在他面前倒下,血花飛濺,他感受不到絲毫的快意。</br>  他去獄里折磨薛岑,因為他嫉妒。</br>  薛岑以為虞靈犀還在王府受難,對寧殷破口大罵。</br>  罵夠了,他便敘述自己與虞靈犀是如何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他們少年時曾一同泛舟湖上,一同花下吟詩……</br>  薛岑與虞靈犀之間有那么多美好的記憶,而寧殷與虞靈犀之間,只有威脅和恫嚇。</br>  可寧殷不會殺薛岑。</br>  至少薛岑嘴里的虞靈犀是鮮活真實的,真實得仿佛猶在眼前,偶爾來聽聽她的故事,也挺好。</br>  從獄中出來,涼風拂過臉頰,像是有誰怒氣沖沖從他身邊跑過。</br>  他伸手,握攏手指,卻只抓到了一片虛無。</br>  回到殿中,寧殷將拐杖擱在榻邊,下意識喚道:“靈犀……”</br>  驀然一頓,良久的死寂。</br>  空氣中到處都有靈犀的氣息,然而到處都不見靈犀。</br>  靈犀不在的第二個月。</br>  又是一個雨夜,多少酒都暖不了滲入骨髓的陰寒。</br>  寧殷微醺著回到寢殿,拉開矮柜抽屜,視線落在那只針腳歪斜的香囊上。</br>  他拎在手里,對著光看了許久,嘖聲笑道:“還是好丑。”</br>  片刻,他漆眸凝重,嘴角的弧度漸漸淡了下去。</br>  他閉目倚在榻頭,牙關打顫,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蜷起身軀。</br>  “靈犀,本王冷……”</br>  然后猛然驚醒,望著空蕩的枕側,睜眼到天明。</br>  靈犀不在的第三個月。</br>  寧殷改了口味,開始吃她喜歡的椒粉茶湯。他學著她的樣子加了一勺又一勺椒粉,辣得眼角發紅,腹中灼燒般痛苦,他反而笑得越發瘋狂恣意。</br>  靈犀不在的第五個月,寧殷將小皇帝一腳踹下龍椅,將朝堂攪得天翻地覆。</br>  他站在尸山血海之上,坦然接受眾人的恐懼與詛咒,睥睨眾生。</br>  深秋了,記得靈犀被送來王府時,也是一個蕭瑟的秋夜。</br>  年初之時,虞靈犀便央求他放她上街逛逛,透透氣。那時他忙著對付蠢蠢欲動的三皇子,并未答應。</br>  想起這樁未了的心愿,寧殷難得雅興,去街上走走。</br>  眾人一見他那身貴氣的深紫王袍,便駭得戰戰兢兢繞道走,更有販夫連攤位也不要了,拉著路邊玩耍的稚童躲進胡同中。</br>  寧殷絲毫不在意,拄著手杖慢悠悠轉了一圈,然后拿起玉器店一支成色不錯的白玉簪,下意識轉身道:“靈犀,這玉……”</br>  身旁空蕩蕩,并不見那道窈窕溫柔的身影。</br>  侍衛見他的目光一下暗了下來,盡職盡責道:“王爺,可有吩咐?”</br>  寧殷沒說話,將簪子拋回錦盒中,轉身離去。</br>  他買了虞靈犀常吃的飴糖,一顆接著一顆塞入嘴中,嘎嘣嘎嘣嚼碎咽下。然而無論吃多少顆,都再難嘗出這糖含在她櫻唇間哺過來的甘甜……</br>  天邊孤鴻掠過,叫聲凄婉。</br>  寧殷停住了腳步。</br>  沒人喂他糖吃了,沒人再給他縫制新的革靴。</br>  他確確實實花了半年的時間,才在日復一日的回憶鈍刀里明白,他的靈犀已經不在了。</br>  脹痛再次席卷胸腔,壓抑到極致,五臟六腑幾欲裂開,寧殷連著未含化的飴糖,吐口一大口鮮血來。</br>  那血像花一樣噴在地上,把一旁的糖販和侍衛嚇了一跳。</br>  然而未等他們上前,寧殷面無表情,緊接著又吐出一口更大的鮮血。</br>  刀架上脖子的一瞬,買糖的小販已經嚇得腿軟跪下:天地良心!攝政王吐血與他無干,他的糖里可沒有毒啊!</br>  寧殷漠然抬指,碰了碰唇上的血漬。</br>  鮮紅的顏色,并非是百花殺的殘毒,而是真真正正出自他的五臟六腑,是他遲來半年的心頭血。</br>  寧殷笑了起來,笑得雙肩聳動,淅淅瀝瀝的紅染透了他的薄唇,襯得他蒼白深刻的俊顏如鬼魅般可怖。</br>  他不會哭,可嘴里的鮮血已然代替眼淚涌出。</br>  “今天殺誰助興呢?”</br>  寧殷接過侍從顫巍巍遞過來的帕子,按壓著唇角咳笑道。</br>  這半年來,他殺過的人不計其數,無辜的不無辜的早已分辨不清。</br>  殺到最后他發現,其實最該死的,是他自己。</br>  前年上元節后,他早知道身邊危機重重,有很多人想讓他死,必然會連累虞靈犀,卻依然自大地認為王府固若金湯,不會有任何意外。</br>  那日從趙府歸來,他早看出虞靈犀的臉色蒼白,卻任由嫉妒沖昏頭腦,錯過了救人的最佳時機……</br>  靈犀一定恨極了他。</br>  恨他好啊,寧殷做夢都想讓靈犀回來復仇。</br>  她不是說過么?她若死了,定會變成鬼魂回來找他索命。</br>  可是為何,她還未出現?</br>  寧殷又咳了一口血,捏著濡濕的帕子,黑冷的眸已染上怨毒。</br>  冬夜苦寒,第一場雪猝不及防降臨。</br>  薛岑蓬頭垢面地站在獄中,望著逼仄牢窗外的雪光出神。</br>  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虞靈犀死了,吃糠咽菜地茍活著。他堅信終有一日能帶二妹妹逃離苦海,奔向一個世外桃源……</br>  那定是極美的畫面,薛岑嘴角掛著希冀的淺笑,日復一日地等待著。</br>  而攝政王府,大火映紅了半邊天。</br>  寧殷拖著滿身鮮血,搖搖晃晃地進入半年不敢涉足的密道。</br>  冰床依舊,紅衣如火。</br>  “本王等了你八個月零九天。”</br>  寧殷將染血的手杖輕輕擱在一旁,俯身映著冰床的寒光,懶洋洋抱怨,“你食言了,靈犀。”</br>  “不過無礙。”</br>  寧殷的語氣很快變得輕松起來,瘋狂而繾綣,“這次,本王去找你。”</br>  密室的門在他身后緩緩關攏,落下死鎖。</br>  寧殷帶著愜意滿足的笑,以一個側躺的姿勢將虞靈犀摟入懷中。</br>  直至永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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