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br> 紗簾晃晃蕩蕩垂下,庭外清冷的雪光透過簾上玉片的縫隙投入。</br> 窄窄的一線浮光，落在寧殷深幽的眸中，躍動著禁忌的瘋狂。</br> 虞靈犀感覺自己像是被拋到高處，又猛然墜落,心臟快要裂開。</br> “臣戶部侍郎薛嵩（草民薛岑）,拜見七皇子殿下?！?lt;/br> 一嚴謹、一明朗的薛家兄弟入殿,朝簾后之人攏袖行禮。</br> 一想到薛岑就在一簾之隔的地方，虞靈犀就禁不住心緊，雪腮浮現淺淺的緋紅。</br> 她呼吸凌亂隱忍，綰發的象牙箸不知何時掉落在地，長發傾瀉垂下腰際,嘴角還染著山楂醬的殘紅，看上去當真是可憐得不行。</br> 質感極佳的華貴紫袍被揪得起了皺,寧殷也不在意。</br> 他一手抵著太陽穴，一手沿著虞靈犀的纖腰往上，慢慢悠悠輕撫她的背脊,像是安撫一只受驚的貓。</br> 薛嵩和薛岑亦是有些意外。</br> 隔著朦朧晃動的織云紗簾,明顯可見寧殷的懷中坐著一個女人。女人看不清面容,但影綽的身形極為妙曼窈窕,紗簾的流蘇下，露出一截葳蕤的裙裾和松散垂下的墨發，裙裾下一點簇新的鞋尖隱現，端的是媚態無雙。</br> 兄弟倆心照不宣,當做沒看見。</br> 薛嵩等了片刻，見簾后之人沒有回應,便又稍稍提高聲音謁見。</br> “有事就說。”</br> 寧殷淡然道，眼睛卻定定地望著虞靈犀,將她的緊張與忍耐盡收眼底。</br> “臣奉陛下之命，賞賜七皇子殿下永樂門外良宅一所，婢十人，舞姬一對，另有黃金千兩，珍玩寶馬若干。”</br> 薛嵩呈上賞賜禮單，道，“請殿下過目?！?lt;/br> 聽到皇帝賞賜了美婢與舞姬，虞靈犀抬眼，抿了抿紅潤的唇。</br> 她唇線抿緊，嘴角那抹暈染的山楂紅便格外顯眼。</br> 寧殷神色悠閑，湊上去品嘗她嘴角的殘留。</br> 還來？</br> 虞靈犀氣呼呼，欲要別開，卻被寧殷輕而易舉地捏住下頜，躲無可躲。</br> 溫熱挑弄的氣息在次鋪灑過來，她索性磨尖了牙齒，在他過于放肆的舌尖上一咬。</br> 寧殷果不其然輕哼一聲。</br> 這番動靜，簾外的人自然聽見了。</br> 荒唐。</br> 薛岑皺眉，移開了視線。</br> 寧殷張了張嘴，露出一點被咬破的殷紅舌尖。</br> 細微的疼痛使得他眼底的興味更濃，不退反進，換氣的間隙穩聲道：“薛侍郎忙點，本王尚能理解。只是薛二郎無官無職，怎么也跑本王這兒來了？”</br> 薛岑一時無言。</br> 簾后的人從衛七到七皇子，不過短短數月，便從身份卑微的家仆搖身一變，變成了宮亂之中的最大贏家。寧殷唯一栽的跟頭，恐怕就是在二妹妹身上。</br> 婚期將近，薛岑怕他會針對虞靈犀，故而才借祝賀之由登門。</br> 薛岑朗聲道：“殿下乃英雄翹楚，舍身救國于危難，薛岑為人臣子，理應拜謁?！?lt;/br> 好個冠冕堂皇的借口。</br> 寧殷捉住虞靈犀亂動的腕子，低啞問道：“那愣著作甚，趕緊拜完走吧?！?lt;/br> 薛岑</br> 一怔。</br> 寧殷卻是將虞靈犀的臉轉向紗簾，讓她隔著黃暈如霧的簾子直面薛岑，漫不經心道：“拜啊?！?lt;/br> 薛岑只好攏袖躬身，一揖到底，朝著簾后恭敬在行大禮。</br> 薛嵩以眼角余光瞥向胞弟，也拱手道：“臣見叛黨余孽王令青之流的尸首……”</br> “薛侍郎既要掌管戶部財力，又要管百官言行，如今連叛黨的處置手法也要過問，當真是公務繁忙?！?lt;/br> 寧殷甚至帶著笑意，“知道王令青因何事而死嗎？”</br> 薛嵩沉默。</br> 寧殷替他回答：“多管閑事?！?lt;/br> 一語雙關，譏諷得極妙。</br> 明明隔著一道簾子，薛嵩卻仿佛被一眼看穿了靈魂。</br> 他下意識拱手道：“臣奉陛下之命，與提督、大將軍分管軍務，尸位素餐，實乃慚愧。”</br> 薛嵩已得到寧殷的態度，心思轉動，說了幾句自謙之言，便欲退下。</br> “慢著。”寧殷喚住了他們。</br> 他箍著虞靈犀，于她耳畔一字一句啞沉道，“替本王向你的未婚妻問好，薛二郎。”</br> 這句話無疑是威脅挑釁，薛岑渾身一震，白凈的臉浮現出薄怒的微紅。</br>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已經成為了寧殷懷中禁錮的鳥兒。</br> 薛嵩倒是不動聲色，回了句：“臣替弟妹，謝殿下關懷。”</br> 兄弟倆不在言語，各懷心思出了偏殿。</br> 簾子后，虞靈犀憋在心間的那口氣總算紓解出來。</br> 方才的畫面比她任何時候都驚險刺激，那種刺激并未源于行為本身的放縱，而是精神道德的崩塌。</br> 他竟然當著薛岑的面……</br> 虞靈犀耳尖都燒紅了，一半是惱的，便推開寧殷的鉗制，倏地站起身。</br> 因為腿軟慌亂，落地時一個踉蹌，撐著寧殷的肩才勉強站穩。</br> 那手掌軟弱無骨，推起人來貓撓似的，寧殷紋絲不動地笑了聲：“靈犀還真是一如既往的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明明方才還纏我纏得極緊，你瞧，衣裳都被抓皺了。”</br> “欺負人還要倒打一耙。”</br> 虞靈犀抹了把紅腫的嘴唇，“你太過分了。”</br> 她想了想，還是覺得后怕，便又加重語氣惱道：“太過分了！”</br> 她這般鮮活的神態，顯然取悅了寧殷。</br> “這就過分了？”</br> 寧殷嘴角微動，拾起地上掉落的鑲金象牙箸，掬起她的長發綰了個松散的髻，淡然道：“我生來心狠涼薄，只是以前，舍不得太過分?！?lt;/br> “你的過分之處并非什么陰狠涼薄?！?lt;/br> 虞靈犀實在忍不住了，蹙著眉道，“明明是兩個人間的雅事，為何非得在薛家人面前敗興？”</br> 寧殷抬眸，半晌道：“哦，敗興？”</br> “不是么？”</br> 虞靈犀吹了吹散亂的鬢發，惱他，“小瘋子?！?lt;/br> 寧殷喜歡聽她喚“小瘋子”，他也的確挺瘋的。</br> “別急，我還有好多法子與你玩。”</br> 他笑得肆無忌憚，“等我‘玩’夠了在將你趕出府，若是靈犀聽話配合，興許還能趕上與薛岑拜堂呢。”</br> 提及“與薛岑拜堂”，還未刺到</br> 虞靈犀，他自己倒是咬牙切齒起來。</br> 虞靈犀索性拿了塊栗粉糕，堵住他那張可惡的嘴。</br> 泥雪滿地，天地寂寥，皇城一片巍峨靜謐。</br> 街道上，薛家兄弟馭馬信步。</br> “阿兄還不收手？”薛岑控制著踱步的馬，眼中有掙扎之色。</br> 薛嵩道：“你生性純凈未經磨難，不知朝局這張網進得去，未必能出得來?！?lt;/br> “自古奸宦狡詐，阿兄與崔暗來往無異于自毀前程?！?lt;/br> 薛岑凝神，月白的披風與馬背獵獵，“我去向祖父坦白一切，他老人家自有辦法?！?lt;/br> 薛嵩捏韁勒馬，陰沉道：“已經晚了，王令青手里有東宮和祖父往來的證據，他折在七皇子手里，有多危險想必不用我來說。牽一發而動全身，你此時自亂陣腳，無異于將薛家上下百余口人推入萬劫不復。”</br> 薛岑看著兄長，覺得陌生。</br> 先是祖父、父親，現在連阿兄也……</br> 薛岑苦笑了聲，質問道：“為什么為官非要依附黨派，這世間就不能有獨善其身之人嗎？”</br> “虞家先前不依附黨派，你看他們如今混成了什么樣？若非運氣好，他們家去年秋就該滅滿門了。而你，之所以能穿著錦衣華服干干凈凈長大，然后在自詡正義地質問我，不過是……有人替你承擔了所有的風雨和泥濘罷了?！?lt;/br> 薛嵩望著眼睛通紅的弟弟，終年溫和沉默的臉上總算露出了譏誚，“要去揭發，我不攔你。大不了薛家三代人，為你的清高陪葬。”</br> 說罷，他調轉馬頭離去。</br> 薛岑一人一馬站在街道中心，被風吹紅了眼睛。</br> 他一揚馬鞭，策馬在街道中狂奔起來，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積壓在心頭的彷徨痛苦宣泄出來。</br> 良知如尖銳的刀刃，攪得薛岑日夜不寧。</br> 他沒有臉去見虞家人，天地這么大，他卻如孤舟苦渡，找不到自己的方向。</br> ……</br> 薛家兄弟走后，寧殷也領著人出去了。</br> 虞靈犀獨自在王府里轉悠，大概是寧殷吩咐過的緣故，她在此間暢通無阻，唯有接近府門時才會被擋回來。</br> 她循著前世的記憶摸去書房，尋了兩本書看，不覺天色漸暗，揉揉脖子起身，才發現一旁的案幾上已經燃了紗燈，并備好了熱騰騰的飯菜。</br> 府中的侍從婢子也和前世一般，來去無聲，安靜得仿若提線木偶。</br> 虞靈犀用過晚膳，忽然有了個主意。</br> 她喚來廊下值守的宮婢，讓其送了針線綢布等物來寢殿，便借著星辰般繁多的燭火，親手描了個香囊花樣。</br> 許久不曾做針線活，有些手生，拆拆補補繡了半宿，才勉強繡了個最拿手的壺形瑞兔香囊。</br> 因她屬兔，從小只擅長繡這個。</br> 打上墨綠的穗子，紗燈里的燭盞已經快燃到盡頭。</br> 夤夜了，寧殷竟是還未歸來。</br> 莫不是去新賜的宅邸里，找那十幾個新賜的“禮物”去了？</br> 不至于，寧殷并非耽于女色之人。</br> 虞靈犀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br> 她打了個哈欠，不在等候，梳洗完畢便蹬了鞋襪，滾入那張寬敞的大榻上，蓋上被子沉沉睡去。</br> 醒來時天已大亮。</br> 虞靈犀抻了抻身子，扭頭一看，榻邊交椅上交疊雙腿坐著一人。</br> 玄色大氅上凝著雪化后的水珠，襯得寧殷的臉俊美冷白，垂眸靜思時眼底有淺淡的陰翳，顯得格外陰沉凌寒。</br> 虞靈犀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遲鈍的思緒清醒起來，帶著睡后的鼻音問：“你一夜未歸？”</br> 寧殷抬眸，慢悠悠道：“皇上新賜了宅邸和美人，我總得過去瞧瞧?！?lt;/br> 虞靈犀一頓。</br> 寧殷嘴角輕輕一動，又道：“擔心有人獨守空房太過寂寞，匆匆趕回，未料你倒睡得香甜?！?lt;/br> 這語氣，虞靈犀便知他定然是在騙自己了。</br> 她哼了聲，掀開被褥起身，便見一個墨綠色的東西從她懷中掉了出來。</br> 是昨晚臨時趕工繡好的香囊。</br> 寧殷的視線也落在那枚香囊上，帶著幾分探究。</br> 虞靈犀清了清嗓子，將香囊抓在手里，披衣踩著柔軟溫暖的地毯下榻道：“我見殿下不曾佩戴過香囊，昨日無事，便試著做了個。”</br> 她走了過去，而后聞到了經久不消的血腥味。</br> 虞靈犀在心里輕嘆一聲，裝作沒聞見，蹲身笑道：“我給你佩戴上了哦。”</br> 寧殷盯著她手里那只心思明顯的香囊。</br> 許久，抬抬袖子，露出了空蕩的墨玉腰帶。</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