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br> 危險到來的那一瞬,記憶的火花四濺，虞靈犀想起了許多細(xì)節(jié)。</br> 譬如前世上元節(jié)遇刺后，寧殷其實(shí)有好幾日不曾出門。</br> “……那暗器上有毒，受了這么重的傷還能活下來的,真是罕見。”</br> “沉疴舊疾隱而不發(fā),遲早如大廈將傾,誰知將來如何。”</br> 太醫(yī)們壓低聲音交談路過，虞靈犀倚在窗邊，默默擱下了手中的書卷。</br> 然后沒多久，她就看見寧殷拄著拐杖信步而出，優(yōu)哉游哉地領(lǐng)著下屬去抄家滅族。</br> 他依舊貴氣從容,蒼白冷冽的容顏上看不出絲毫疲倦枯槁，強(qiáng)悍得仿佛這世間沒有什么東西能夠摧毀殺死他。</br> 可人心肉長,世上哪有什么金剛不壞之身？</br> 見到那跳紙傘舞的女子偷偷轉(zhuǎn)動傘柄機(jī)括時，虞靈犀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下意識將寧殷撲倒在一旁。</br> 幾乎同時,十?dāng)?shù)支銀針大小的暗器如梨花散落,篤篤篤釘在寧殷原先的位置上。</br> 虞靈犀緊緊擁住了寧殷,唯恐他像前世那樣,被這帶劇毒的暗器劃傷手臂。</br> 脖頸間滴落些許粘稠的濕潤，燙得她渾身一顫。</br> 虞靈犀下意識抬手一摸，明亮熱鬧的燭火中，指尖的殷紅刺痛了她的眼睛。</br> 她猛然抬頭,望著寧殷鼻中緩緩淌下的一線血色，睜大的瞳仁微微顫抖。</br> “怎么會……”</br> 虞靈犀不敢置信,無措地伸手去碰他的鼻端。</br> 她明明已經(jīng)擋住了那些毒針，為何寧殷還會流血？</br> 寧殷抓住了她的指尖,包在掌心中捏了捏。</br> “別碰，臟。”</br> 他平靜地抬手拭去鼻端的血漬，而后淡然在旁邊那具尸首上擦干凈，“方才本王還覺得奇怪，為何這名吐火者噴出的烈焰竟是藍(lán)紫色，且濃煙刺鼻。現(xiàn)在明白了，皇后娘娘是將毒下在了噴火者的酒水中？”</br> 虞靈犀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立刻繃緊了身子。</br> 皇后不知從何處趕來，身后還跟著一支陌生的羽林衛(wèi)。</br> 只是這群羽林衛(wèi)的刀刃并非對準(zhǔn)行刺之人，而是架在了寧殷脖子上，繼而制住了幾名試圖呼救的大臣。</br> 剩下的，要么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出聲的中立派，要么就是皇后暗中籠絡(luò)的同黨。</br> “不錯，靜王謹(jǐn)慎狡猾，本宮不得不用些手段，將特制的藥摻雜進(jìn)吐火郎的酒水中。”</br> 見已經(jīng)控制全場，馮皇后也不再隱瞞，拖著葳蕤的鳳袍進(jìn)殿道，“這藥溶于酒中時檢驗(yàn)不出，只有它經(jīng)過烈焰焚燒化出的煙霧，才是能麻痹全身、侵襲五臟的奇毒。”</br> 這是虞靈犀前世不曾得知的信息。</br> 事情終究還是脫離了掌控。</br> “妙極。”</br> 寧殷撫掌贊嘆，“饒是本王，也不得不佩服這毒下得巧妙。”</br> 這小瘋子，竟然還笑得出來！</br> 也不知這毒兇不兇險，虞靈犀壓下心間的慌亂，沉靜道：“后宮不議政，還請娘娘三思，為小殿下著想。”</br> 為今之計，只有盡可能為寧殷的下屬和兄長的禁軍爭取時間。</br> 馮皇后的視線落在虞靈犀身上。</br> 她依舊慈眉善目，在滿殿的刀光劍影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神透出一股詭譎的安寧。</br> “你也在這，倒省得本宮還要費(fèi)心去找你。”</br> 馮皇后捻著手中的佛珠，一言戳破虞靈犀的心思，“想拖延時間，本宮勸你莫要白費(fèi)心思。虞煥臣里通外敵，已讓崔暗拿下，就地正法。”</br> 虞靈犀絞緊手指。</br> 刺客混入燃燈會，負(fù)責(zé)守衛(wèi)的虞少將軍自然逃脫不了干系，還會背上一個‘勾連刺客’的罪名。</br> 馮皇后是想用一石二鳥之計，將虞家一并鏟除。</br> 這是一個完美而又惡毒的計劃，甚至比前世上元節(jié)的那場鴻門宴更為周密詳細(xì)。</br> 寧殷受毒素影響，身子麻痹乏力，已經(jīng)支撐不住往旁邊倒去。</br> 虞靈犀忙往他身邊靠了靠，接住他傾倒的身子，低聲道：“你怎么樣？”</br> 寧殷看著她，漆黑的眼中有淺淡的光跳躍，似乎想要抬手觸碰她的臉頰，可抬到一半就無力垂下。</br> 虞靈犀忙接住了他墜落的手掌，緊緊握住。</br> “我若是靈犀，此時就該和本王劃清界限，主動投誠。”寧殷低笑道。</br> “閉嘴。”虞靈犀恨不能堵住他這張可惡的嘴。</br> 一名羽林衛(wèi)叛黨自殿外而來，關(guān)上門道：“娘娘，禁軍已被崔提督制住，一切盡在掌控。”</br> 聞言，虞靈犀心涼了半截。</br> “處理干凈。”</br> 馮皇后毫不拖泥帶水，幾名王府親衛(wèi)立即應(yīng)聲而倒。</br> 另一邊。</br> 虞辛夷下了宮樓，與一唇紅齒白的金袍少年撞了個面對面。</br> 寧子濯剛從燃燈宴會上溜出來，提著一盞憨態(tài)可掬的老虎燈，忽的狗眼一亮：“虞司使！我正要去尋你，你瞧這燈……”</br> “沒空！”</br> 虞辛夷朝墻下的騷亂處看了眼，正要越過寧子濯，又忽的停住腳步。</br> 想起什么，她倒回來，打量寧子濯道：“你現(xiàn)在能去上陽宮嗎？”</br> 寧子濯點(diǎn)頭：“我是圣上的親侄子，當(dāng)然能……”</br> 話還未說完，已被虞辛夷一把拽走。</br> “別出聲，別問為什么。”</br> 虞辛夷拽著寧子濯健步如飛，壓低聲音道，“帶我去面圣，快！”</br> ……</br> 宣德門東殿。</br> 叮當(dāng)一聲，一把帶血的匕首丟在了虞靈犀腳下。</br> 寧殷的視線落在那把匕首上，眸中映出一片暗紅。</br> 七年前的記憶浮現(xiàn)腦海，夢魘般揮之不去。</br> “你們母子之間只能活一個。”</br> 無盡的黑暗中，女人悲憫的聲音傳來，“殺了你兒子，本宮讓你活命。”</br> “這把匕首熟悉嗎？”馮皇后看向?qū)幰蟆?lt;/br> 她流露出悲憫的神情，像是在欣賞獵物垂死的掙扎，“當(dāng)年你們母子只能活一人，麗妃可是毫不遲疑地將刀刃，送進(jìn)了你的胸膛。”</br> 虞靈犀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看著寧殷。</br> 她想起了在倉房中極樂香時，寧殷給她講的那個故事。</br> “大狼抓住了小狼母子，然后丟了一把匕首在他們面前。他們告訴小狼的母親，她和兒子之間，只能活一個……”</br> 虞靈犀曾問寧殷，故事的結(jié)局是什么。</br> 那時他想了很久，才勾著涼薄譏誚的笑意道：“小狼的母親，大概會將匕首刺入自己的心口吧。”</br> 他反問：“故事里，所有的母親都會這樣做，不是么？”</br> 虞靈犀想起了寧殷心口那道細(xì)窄的舊傷，沒由來一陣絞痛。</br> 寧殷不是“故事里”的孩子。</br> 他一直，都活在地獄里。</br> “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機(jī)會。”</br> 馮皇后的聲音打斷了虞靈犀的思緒，故技重施，“殺了靜王，本宮讓你活命。”</br> 虞靈犀只是看著寧殷，眼眶兒一片濕紅。</br> 馮皇后不僅要?dú)幰螅疫€是用最誅心的方式……她在享受最后一刻的虐-殺快感！</br> 虞靈犀的呼吸劇烈地抖了起來。</br> 方才沖進(jìn)殿給寧殷送信也好，被亂黨以刀脅迫也罷，她都不曾像此刻一樣亂了心智。</br> 寧殷也看著她，眼睛平靜得像是凝著黑冰。</br> 虞靈犀不知道七年前的小少年該有多疼、多絕望，才能換來面前這個平靜得近乎殘忍的寧殷。</br> 虞靈犀顫巍巍伸指，握住了那把匕首。</br> 寧殷依舊懶洋洋半倚著，朝她勾出一抹溫柔的笑來。</br> “我死了，靈犀就自由了。”</br> 寧殷低聲一笑，“這一刀若是殺不死我，靈犀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只能綁在本王身邊。”</br> 瘋子！</br> 這個小瘋子！</br> 虞靈犀握緊手指，目光逐漸變得堅(jiān)定。</br> 她猛然抬手，用盡全力、毫不遲疑地，朝著以刀架住寧殷脖子的那名羽林衛(wèi)，狠狠地刺去！</br> ——這就是她的選擇。</br> 鋒利的匕首掠起耳畔的冷風(fēng)，寧殷望著面前嬌弱而勇敢的少女，有了一瞬的茫然。</br> 虞靈犀是這場局中，最意外的意外。</br> 她選擇了他。</br> 這一次，他沒有被拋棄。</br> 繼而鐺地一聲。</br> 那名羽林衛(wèi)反應(yīng)過來，駭?shù)么掖姨У叮瑢⑺种械呢笆状蚵洹?lt;/br> 就是現(xiàn)在！</br> 虞靈犀捂著手腕踉蹌一步，喝道：“寧殷！你還要……演到什么時候！”</br> 打飛的匕首準(zhǔn)確地落回了寧殷手中。</br> 繼而他反手一橫，兩名圍上來的羽林衛(wèi)倏地瞪大眼，喉嚨上溢出一線血痕，隨即像斷線的木偶般跪地?fù)涞埂?lt;/br> 幾乎同時，宣德門外幾支羽箭破空而來。</br> 燈樓與宣德門相接的繩索崩斷，上百盞花燈如隕落的星辰蕩開一道弧度，狠狠砸在宮墻之上。</br> 燈樓搖搖欲墜，火花木屑四濺，如流螢亂舞，吸引了百姓和宿門衛(wèi)屯所的注意。</br> 晃蕩的火光照亮了殿中的刀光血影，眾人驚呼，崔暗手下的隊(duì)伍不由亂了隊(duì)形。</br> 鼓點(diǎn)如雷，沉風(fēng)和折戟聽信號而動，各領(lǐng)一支小隊(duì)沖上殿來。</br> 趁此機(jī)會，虞煥臣拔劍沖入重圍，高呼道：“有刺客，隨我救駕！”</br> 意識到事情即將敗露，馮皇后轉(zhuǎn)動佛珠的手一頓。</br> 崔暗沒有攔住寧殷的人，必定是出了意外。</br> 見寧殷鼻端又滲出血色，馮皇后不再戀戰(zhàn)，便在內(nèi)侍的護(hù)送下從西側(cè)殿門退離。</br> 見到寧殷的人總算趕到救場，虞靈犀提在心口的那口氣終于松了出來，整個人宛若脫力般跌坐在地。</br> 寧殷單手撈住她的腰，目光停留在她猶帶淚痕的蒼白臉頰，皺了皺眉。</br> “殺光。”</br> 寧殷擦干凈了手指，這才彎腰抄起虞靈犀的膝彎，將她整個兒打橫抱起，踩著干凈的地磚朝殿門外走去。</br> 虞靈犀將臉緊緊埋在他懷中，指尖冷得發(fā)顫。</br> 感受到她的后怕，寧殷收緊了手臂，吻了吻她的發(fā)頂。</br> “沒事了，歲歲。”</br> 他輕聲道，不理會身后成片的血花綻放。</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